第13章 家庭

人們看他放心下來,也就松了一口氣。蘇宥安嘴邊泛起冷笑。

在你們眼裏,我就是為你們而生的吧?為你們拼死拼活創造業績,把洛家做大,而你們在其中安享清福,想用的時候任勞任怨,不想用的時候踢一腳就得滾開。我是洛家的的一個好零件,終将為你們被壓榨幹淨,然後被你們像破布一樣被丢掉。你們不會憐憫,不會哀傷,因為這是我應該做的,因為洛家将我供養長大。

所以你們把我當成什麽?當成什麽啊?

銀叉在少女手中猝然折斷,少女嘴邊泛着冷笑,骨節捏的發白,雙眼死死盯住托盤裏的牛肉,卻始終不發一言。洛霏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家族中的其他人,有種沒來由的不安。她當然知道這些人不會坐看蘇宥安掌權,也知道蘇宥安不會坐等他們對自己動手,但她不知道自己的親人們會如何出手,名義上的姐姐會如何還擊。

“那我們就祝宥安事業有成,美夢成真。”謝庭向少女舉杯,“Cheers!”

蘇宥安回以漠然一瞥,同樣舉杯:“Breakaleg!(俚語,意為祝你好運)”

這場宴會在沉默中結束了,蘇宥安頭也不回地将自己塞進那輛蘭博基尼,發動汽車離開。她開進一條小巷,在角落裏停下,仿佛脫力般趴在方向盤上。

即使這麽多年一直高昂着頭撐起脊梁,骨子裏的卑微又怎麽能騙得過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故作泠然的輕嘲是何等蒼白不堪一擊,只需輕輕一點就可戳破。她做得再好有什麽用?有些事情生下來就已經注定。

洛霏恨她,她又何嘗不恨洛霏?洛霏不過要面對她一個人,她卻要面對整個洛家。

算是一報還一報吧,無比公平。

她撥了尹亦凡的電話。

來接我吧亦凡,我快沒電了。她無力地想。

聽筒裏傳來冰冷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thephone……”

蘇宥安扔掉手機,趴在方向盤上把頭埋進臂彎裏。

尹亦凡打開門,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皺。

“歡迎回家,爸爸。”裏面傳來柔柔的聲音,幹淨乖巧的女聲,讓人耳目頓時清新。尹亦凡側身讓了讓,尹建宏提着公文包走進來,把包放在座位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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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亦凡的手機擺在桌上,關了機。他剛把飯菜擺上桌,把女人從輪椅抱到椅子上。女人20歲出頭的樣子,容貌清秀,神色溫和。尹亦凡給父親添了飯,在她旁邊坐下,将一筷子魚肚子肉小心翼翼地剃幹淨殘刺,放到她碗裏。桌上的菜色很簡單:兩個素菜,一個清蒸鯉魚,一盅骨湯。讓本身很大的紅木桌顯得十分空曠,但因為吃的人多了,無端地就生出一點溫情。

就好比她的名字。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尹禦靜想,當年父母給她取名字的時候,想得應該只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平淡一生吧?

“吃過飯就要走麽?”她問。

尹建宏應了一聲,三個人沉默地吃飯,尹亦凡垂着眼睛給姐姐夾菜。

無論多忙,尹建宏總會抽時間出來陪他們吃一頓飯或者走一段路,尹亦凡看在眼裏,也不過皺一皺眉頭。

是為什麽呢?斷斷續續施舍的親情,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愛着他們,還是想與過去還有所聯系?

怎麽可能還有聯系,父親已不是當年的父親,家庭已不是當年的家庭,他也不是當年的他了。就像他和姐姐再也不會等他回來吃飯,就像,他已漸漸開始習慣只有姐姐的生活。

尹亦凡收拾好碗筷,從廚房裏出來時尹建宏仍坐在餐桌邊,厚厚的鏡片反射刺目的陽光,對着他的方向。尹亦凡看不清那白光後面是什麽,男人動了動嘴唇似是想說什麽,尹亦凡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下文。他轉身走進卧室,關上了門。

尹建宏低下頭,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消散在風中。他默然摘下眼鏡,容顏忽然顯得蒼老。

男人慢慢轉過頭,天光從窗外掃進來,将屋內陳設的輪廓淡化。朦胧中似乎可以看到小小的尹亦凡與尹禦靜,那個美麗的女人牽着他們的手,他走在他們後面,四個人的笑容璀璨得都不像是真的。

公文包裏的鈴聲突兀地響起來,中斷了眼前的幻境。男人幾乎是立刻回神,提起公文包一邊翻出手機一邊疾步出門。房門“啪”的一聲。

廚房裏尹禦靜剛沏好一壺茶,倒茶的動作僵在半空,良久,面無表情地将一壺茶全倒進水槽裏。

一門之隔,尹亦凡坐在書桌上,屋裏亮着一只臺燈,他擡頭面向天花板,眼中空空如也。

過了一會兒他打開門步履匆匆地繞過端了茶杯回來的尹禦靜,擰開把手推門而出。

“我先出去一會兒。”夏日燥熱的風吹散了少年短促的聲音。

他沒有等尹禦靜的反應,也本不必等。尹禦靜從來溫順懂事,很少給人添麻煩,她不會拉着弟弟在家裏陪她,總是笑着說早就習慣了,沒有光明反倒能看得更多雲雲。至于尹亦凡有沒有當真……誰知道呢。

亦凡會離開嗎?她不知道。這個少年從小就無比懂事,當然她知道這是在她面前。亦凡不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孩子,他也逃課,在外面打架,也曾經弄得折了幾根骨頭夾上鋼板在醫院裏躺了半年。因為有一群孩子捉弄她,圍着她邊跑邊擲石頭。爸爸罵過他打過他管過他禁閉,他每次都默不作聲地受着,可下次依舊我行我素。

她一直對這個少年心懷愧疚,分明應該自己保護他,卻時時受他的保護。她深恨自己的無能,同時也在惶恐,害怕少年哪一天不耐煩了,就會毫不猶豫地離開她,再也不會來。少年是慣于寂寞的人,而她……要怎樣告訴別人,自己一個人待在這個空曠的房子,每天走過來又走過去,腳步聲呼吸聲都可以聽到回音,只能等待着熟悉的人打開門——那種恐懼,直要把人逼瘋的恐懼。她想,如果告訴了亦凡,他一定會留下,可是自己已經拖累他太多,實在不能再奪取他今生的自由。

可是,年複一年,她真的要瘋了。

她想起昨天晚飯上,她跟尹亦凡如往常一般扯着一些沒營養的碎言。

“上個月我收拾你房間的時候發現一條項鏈,”女人夾了菜在碗裏,朝少年偏了偏頭,“有女朋友了?”

她感到尹亦凡持筷的手微微一頓:“算是吧。”

“有女朋友要跟姐姐說啊,姐姐也是女人,可以給你提供女性的心理咨詢哦。”她努力控制着臉部的表情,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

尹亦凡輕輕笑了笑,不再說話,女人牽起的嘴角有些勉強。

她想起一個故事,說是某個戰争期間,一個三口之家來了一名英俊的青年軍官,讓這家的父母很是忐忑,因為家裏是一個女孩。他們整日整夜地盯着兩人,但兩人也一直沒有逾矩,終于有一天,母親發現女兒懷孕了,她悲痛欲絕,嚎啕大哭。哭聲引來了父親,父親聽完之後卻如釋重負:“太好了,我們終于不用擔心她會懷孕了。”

是呢,太好了。她想。

女人微微地仰起臉,午後的陽光經窗戶過濾投射進來,照到她臉上。她的瞳色稍淺,視線聚焦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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