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總不會是因為愛情
陸家第四輩的第一個孩子,取名叫陸景煜。
極為罕有的頂級基因型alpha,陸家如珠似寶的小少爺,生來就含着金湯匙,直接被祖輩送到了金字塔的頂端,可惜倒底不能事事圓滿,陸景煜出生以來只與親生父親得見一面,乍然離開自己親密依偎了十個月的人,鼻尖嗅不到一點熟悉的親緣信息素,小嬰兒日日哭夜夜哭,哭得整個陸家老宅都不得安寧。
連陸太太都被他哭得心疼,主動提出将孩子先送回辛辰身邊,等大些了再慢慢分開也不遲,可陸柏謙卻狠下了心,長痛不如短痛,過了這一陣子,總會好起來,如果送回去,再分開就更難,纏纏綿綿,倒不如快刀斬亂麻。
陸太太電話裏的背景音是陸景煜撕心裂肺的嚎哭,她急得直跺腳:“你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當然也不覺得心疼,孩子哭得臉都紫了,你聽聽,聽聽這聲音!這都快一周了,也沒長多少肉,這樣哪能行啊。”
陸柏謙的确不曾回老宅,可他也知道心疼。
他心疼的是辛辰。
開始的幾天他還會鬧,和陸柏謙鬧,和看護他的護工鬧,可是陸柏謙守口如瓶,護工一問三不知,辛辰沒有辦法,趁着護工不注意偷偷從病房裏跑出去,在新生兒病室一個挨一個地看,陸柏謙接到電話趕到醫院,就看到他失魂落魄地站在玻璃窗外。
裏面那麽多的小嬰兒,個個模樣都差不多,辛辰卻就是知道,這裏面沒有他的哪一個。
到了後來,知道怎麽鬧也不會有答複之後,辛辰反而安靜下來,只是過分安靜,有些不像活人,一天到晚,沒什麽動靜。
陸柏謙讓護工盯着一日三餐頓頓不能落下,辛辰也乖乖地吃,晚上到了時間便上床休息,除此之外,沒了別的事情,便總是靜靜地看着窗外,或者盯着天花板,一動不動,幾個小時。
山珍海味的養着,人卻急速消瘦下去,原本懷着寶寶時養出來的肉掉了個幹淨,圓潤的臉頰也瘦出了尖下巴,不過幾天,病號服竟然還換了個尺碼。
陸柏謙每天工作結束後都會來醫院,卻不進去,只是在外間看,有時辛辰看着窗外,陸柏謙看着辛辰,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深夜。
陸景煜出生半個月之後,井楓給出了陸柏謙回複,跟随他去拓展海外業務,海外的市場已經有了初步的發展,但還處于新生的狀态,急需規範的管理和整體方向的把控,井楓很清楚,這一去時間不會太短,但也必定是青雲直上,做的好,她以後就能獨當一面。
陸柏謙并不意外,他開始着手準備業務的交接和出國的各項手續,人在國外處理一些事務不那麽方便,有些權力要往下放一放,合裕高層進行了一番整改。這麽大的動靜董事會自然也有所耳聞,陸老爺子選了個周末,将陸柏謙叫回家。
“看過景煜了嗎?”陸老爺子穿一件棉麻對襟白衫,坐在書房裏,幾案上是一本抄了一半的佛經,老爺子并不信佛,得了重孫後卻抄起經來,說是老天對陸家恩寵太過,不做點什麽不心安。
“爺爺找我是有什麽事嗎?”陸柏謙不答反問。他直接讓司機開到了陸老爺子這邊,根本沒在主宅停,他怕自己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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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看了陸柏謙一眼,輕嘆一聲:“海外的業務,并不是非你不可,你堂妹今年就畢業,她人在美國,創業幾年也有了根基,海外的攤子讓她去做也未必就撐不起來。但辛辰和孩子,他們才是離了你不行,這麽簡單的道理,你不會不懂。”
陸柏謙将泡好的茶水倒在杯中,目光沉靜:“爺爺,前一陣子我總是睡不好,睡不着就容易亂想,我回想這兩年來的經歷,就像是在吸***毒。”
陸老爺子擡起眼看他。
“信息素也是會上瘾的,聞一聞就能擺脫過渡期的痛苦,忘掉煩惱,得到解脫,您說,像不像?”陸柏謙自嘲地笑了笑,“然後在自我放縱中逐漸變成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人。”
他實在太苦悶,陸景煜可以哭,辛辰可以鬧,他一個人胸中翻湧再多的情緒也只能默默吞咽,如今得到可以傾倒的出口,甚至不需要對方的反饋,便一個人自顧自說了下去。
“我和他本來只是過渡期時短暫的一段交彙,不該有這麽多的交集,是我太過沉溺,連着将辛辰也帶進了錯的方向,如今還有了孩子。三年後過渡期結束,信息素的作用消失,那個時候再分開,就太晚了。”
陸老爺子慢慢呷着茶,道:“你覺得,你們現在這種關系,和其他一點關系沒有,只是因為信息素?”
陸柏謙的手指輕輕摩挲茶杯壁:“總不會是因為愛情。”
陸老爺子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說:“好好安置辛辰。你就算去了國外,也還是需要他的信息素度過過渡期。那孩子那麽瘦弱,抽血太傷身體。”
陸柏謙道:“能給的東西,我絕不虧待他。”
不能給的東西,也不會給了。
辛辰在醫院住了兩周時間,身體已經恢複,精神卻仿佛被抽空。出院前的最後一晚,陸柏謙照舊來到病房外面,辛辰卻突然叫了他一聲。
“陸先生。”
他的聲音很輕,在本就虛渺的夜色裏,就像是滴入水中的一滴墨水,頃刻間就要散了。
陸柏謙推開門,在他病床前站定。他低頭看下去,辛辰身上的病號服寬寬大大,露出清晰的鎖骨,原本黑亮柔順的短發長得長了些,不經打理,有點亂。
辛辰說:“我現在很冷靜,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究竟怎麽了。”、
陸柏謙像是被掐住了喉嚨,艱難地張開嘴,卻不知道該怎麽發聲。他有一萬種說辭可以騙過辛辰,但他說不出口,最終只是道:“不要想他了,大概就是沒有緣分。”
辛辰擡起頭,緊緊盯着陸柏謙,形狀漂亮的眼睛裏蓄了淺淺的淚水:“陸先生,你是不是怪我?”
“怎麽可能……”
辛辰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滑落,順着臉頰彙聚到下颔,然後被随手抹去,他帶着哭腔道:“可是我也不想,我也不知道會這樣,你都不能抱抱我嗎?”
陸柏謙的心髒被狠狠揪緊,他根本無暇顧及其他,上前半步将辛辰緊緊擁進懷裏,那麽瘦,能清楚地觸摸到他手臂的骨骼,明明之前懷孕的時候身上還有一層軟肉,如今卻消瘦得像個十五六歲正在蹿個頭的孩子。
辛辰的脊背一聳一聳,在陸柏謙懷中無聲的哭泣,他的眼淚沾濕了陸柏謙西裝的前襟,壓抑的抽泣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明顯。
“別哭了,辛辰,太傷眼睛。”陸柏謙的聲線帶着不明顯的顫抖,但片刻後又改變了想法,“算了,哭出來就好了,好好發洩一場,然後就把他忘了吧。”
辛辰突然崩潰,用力扯着陸柏謙的衣擺,哭喊出聲:“我忘不了!他在我身體裏面住了十個月!我現在還會覺得他在我肚子裏面動!”
陸柏謙覺得呼吸十分困難,他仰起頭用力做了兩個深呼吸,試圖沖開肺腑處令人痛苦的滞澀感,卻沒有絲毫作用,那種憋悶的感覺讓他想剖開自己的胸口,好似溺水的瀕死之人。
陸柏謙想,可能這就是戒斷反應,熬過去這一段,就會好了。
第二天辛辰出院,回到世紀華庭,他的房間在畫室隔壁的客卧,家裏的阿姨繼續照顧,而陸柏謙早出晚歸,世紀華庭的房子太大,兩個人總也見不到面。辛辰開始重新畫畫,他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只有不停地畫,把清醒的時間全都用色彩和線條占滿,這樣就沒時間再去想到別的,他在畫畫的時候能感受到平靜,就像一只在風浪中艱難飄搖了許久的小舟終于泊到一處港灣,這樣的平靜實在太難得。
阿姨每天都在勸他多休息,勸不住了就告訴陸柏謙,陸柏謙有些漠然地說,随他去吧。
轉眼間陸景煜滿月,這個全家人捧在手心的小少爺卻沒有大張旗鼓地辦,甚至沒有一個外人知道他的誕生,陸家人将他的消息瞞得密不透風,一方面是擔心他的安全,另一方面,則是陸柏謙的授意,眼看最難熬的一段就要過去,如果這個時候讓辛辰知道,那就前功盡棄。
陸景煜已經習慣了沒有胎兒時期熟悉的親緣信息素的陪伴,安靜下來,每天吃吃睡睡,長得很快,臉頰豐潤白胖起來,眉眼間顯出陸柏謙的樣子,漂亮的叫人看了就想親一親抱一抱。
他出生滿一個月的那天,終于又一次見到了父親中的一個,那天中午陸景煜本來已經吃過奶要睡着,卻突然用力蹬着小腳丫,掙動起來。
就在此時,陸柏謙推開主宅的大門。
陸景煜感受到了曾經陪伴了他十個月的父親的存在,拼命揮舞着軟軟的小手,陸柏謙走到保姆身邊站定,猶豫片刻,遞給他一個手指,立刻就被緊緊握住,陸景煜咧着沒牙的小嘴巴,露出一個笑來。
保姆喜笑顏開:“小少爺笑了呀,他很少笑的!果然是父子天性,他知道您是爸爸呢。陸先生,您要不要抱抱小少爺呀?”
陸柏謙直起身,将手抽了出來:“不了,我來和爸媽還有爺爺告別。”
說罷便徑直上了樓,再也沒回頭看上一眼。
陸景煜的小手一空,他徒勞地抓了兩下,什麽都沒有抓到,沉木香散掉了,陸景煜嚎啕大哭,怎麽哄也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