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您一路順風
陸柏謙離開H市的前一天,辛辰被帶到醫院檢查身體,然後抽走了50毫升血,暗紅色的血液順着管子流入密封的容器,路過的護士一邊拿走她手邊待檢測的樣品一邊問道:“這是幹什麽抽這麽多血?”
抽血的護士手很穩,她麻利地幫辛辰拔掉了針拆掉皮筋,叮囑他按住棉簽,一邊給那一管血貼上标簽,一邊說:“不知道啊。”
辛辰也不知道,但他看着那一管暗紅的血液,突然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等他回到家的時候,陸柏謙已經坐在客廳裏等他,兩人半個月沒見面,辛辰看着身姿挺拔的男人,覺得格外陌生。
陸柏謙說:“房子已經錄入了你的虹膜,司機的電話你應該記得,需要用車的時候就聯系他。我幫你辦好了複學的手續,下個學期就回去念書吧,出來之後繼續讓梁老師帶你。”
他一樣一樣地交代清楚,每說一句話,辛辰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陸柏謙最後道:“辛辰,我要走了。”
又是長久的靜默。
自從孩子出生之後,這種靜默就頻繁出現,以前也會有兩人在一起卻并不說話的時候,但那時的空氣并不苦澀,即便很久沒有交談,一個含着笑意的眼神也透出絲絲縷縷的甜。可現在,這樣的靜默能抽走身邊的氧氣,辛辰捂着刺痛的心髒,慢慢彎下腰。
“辛辰?”陸柏謙上前半步。
辛辰搖搖頭,幹脆坐在了地上,他懷孕的時候,陸柏謙怕地磚滑,在地上鋪了地毯,這時他坐在地毯上,十指陷進柔軟的長毛中,他收攏手指,但手中空空。
辛辰說:“你的過渡期怎麽辦?”
陸柏謙有些不想說出口,但還是如實道:“可以直接從血液裏提取信息素,你放心,每個月抽50毫升,我問過醫生,對身體沒有壞的影響。”
辛辰的手用力攥緊了拳頭,良久才顫抖着聲音開口:“好,本來就是你的藥,你想怎麽用都好。”
早在剛認識陸柏謙的時候,陸長興和姜宴就告訴他,他只不過是幫助陸柏謙度過過渡期的工具,那時候他在想什麽呢?辛辰努力的回憶,但是思維像是虛接的電路,只有斷斷續續的電流,卻總是滞澀。
他想了許久,才想起來,那時候,他覺得陸柏謙關心他,照顧他,還……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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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長達十八年的人生中沒有被愛過,因此陸柏謙施舍了一點好,他立刻就嘗到了甜滋味,飛蛾撲火地沖上去,以為自己終于找到了一處可栖的樹枝。
結果也就是自取滅亡而已。陸柏謙什麽樣的人物,真能看得上他嗎?
還不是信息素的作用。
老天已經待他不薄,不過幾年的陪伴和一些血,他從陸柏謙這裏能換到一輩子吃喝不愁的薪資,這是多麽劃算的買賣,他還在糾結什麽?
辛辰撐着地站起身,真心實意地對陸柏謙說:“陸先生,您一路順風。”
然後徑直返回房間,用盡全身力氣克制着自己慢慢合上門之後,靠在門板上,突然哭出了聲。
倒也沒什麽,就是想到之前在這間房子裏,他撒嬌賣癡,動辄對陸柏謙發脾氣,還對他呼來喝去,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蠢得讓人不忍直視,僅此而已。
第二天十一點,一架飛機從國際機場起飛,隐沒在雲端,辛辰收拾了東西,回到宿舍。
他以前總覺得在宿舍沒什麽歸屬感,如今卻無處可去,只能到這裏逃避。好在學校依舊保留了他的床位,他拎着箱子回去的時候,白澤南和嚴飛宇正在寝室裏要死要活的背書——反正醫學生總是在背書。
他有些生疏地翻找出來寝室門的鑰匙,推開門,白澤南抱着一本厚厚的內科學,遲鈍地轉頭看了門口一眼,然後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扔了書熱情似火地跑過來:“辛小辰!你提前回來啦!”
窗外初夏的陽光明晃晃的灑進房間,宿舍窗子窄,光線不那麽好,而且有些擁擠,白澤南和嚴飛宇的東西擺的到處都是,連辛辰的空床位都擺滿,和世紀華庭明亮寬敞的大房子簡直天差地別。
可辛辰突然覺得,這才是他應該有的生活,瑣碎又簡單。
過去的兩年,就當是做了個夢也挺好。
可惜白澤南卻哪壺不開提哪壺,他興沖沖地給了辛辰一個擁抱:“你生完寶寶啦?應該是在三月底那會兒,你突然間就不回我消息了,我都擔心死了!怎麽樣,有沒有照片給我看看?”
他兀自說得高興,沒看出辛辰已經變了臉色,嚴飛宇正在一邊幫辛辰收拾床位,他察覺氣氛不對,拽了白澤南一把。
白澤南被嬌寵慣了,不懂看人眼色,直到這個時候才閉上了嘴,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說:“怎麽了啊?”
辛辰勉強笑了笑:“寶寶夭折了。”
白澤南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他難以置信地說:“怎麽會……”
嚴飛宇擰了他一把,白澤南痛的眼淚汪汪,但好歹知道閉嘴了,嚴飛宇把辛辰的行李拖到他床位那邊:“趁還有陽光把被子拿出來曬曬吧,好久沒蓋了。”
辛辰感激地點點頭。
他不想留在世紀華庭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那裏實在是太安靜,阿姨和他的交流不多,他每天除了一日三餐和畫畫之外都沒什麽事情,于是只能不斷胡思亂想,想陸柏謙,想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孩子,但現在到了學校,他總有事忙,也總有人可以說話,日子仿佛就不那麽難過了。
辛辰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整理鋪蓋,擦桌子,把帶來的書和電腦安頓好,忙着忙着,突然間白澤南叫了他一聲,他回過頭,看見白澤南滿臉的擔憂,已經擔心的眼眶都紅了。
辛辰訝異道:“怎麽了?”
白澤南說:“辛辰,你不要哭了,你今年才二十歲啊,以後還可以有很多孩子。我聽過一個說法,就是夭折的孩子都是忘了帶上給爸爸媽媽的禮物,等他回去拿好了禮物,還會回來找你們的。”
辛辰笑了下:“我沒哭啊。”
他用手背蹭了一下臉頰,突然摸到了一手濕意。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哭了出來。
白澤南跑過來抱他,辛辰把頭埋在他肩頸處,聞到甜濃的奶香,他閉着眼睛,安靜地抱了一會兒,直起身摸摸白澤南帶着點卷兒的短發:“沒事。”
但是那個孩子以後也沒辦法回來了,等他拿好了禮物,他的父親們已經分開了。
辛辰遺憾地想,真是個粗心的孩子。
方銳華在辛辰返校後當天就叫他出來吃飯,兩個人在學校外面找了個烤魚店,吃得滿面紅光,方銳華已經從陸柏謙那裏知道了整件事,末了還被陸柏謙托托付多照顧辛辰,他被氣得直跳腳,十分想沖過去把陸柏謙揍一頓,可惜人微言輕,又沒勢力,就連打架估計也打不過,只得悻悻作罷,罵他幾句了事。
方銳華只字不提那些事,只是問辛辰之後的打算,方銳華已經升上了大二,大二的時候美術系有一次細分專業的機會,方銳華沒有繼續學習純藝術,而是轉向了設計方向,設計比純藝術就業面更廣,對于普通家庭來說還是挺好的選擇,辛辰開學也要選,他想了想,還是決定讀純藝術。
那麽多錢留給了他,足夠支撐他念自己喜歡的專業了。
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辛辰非常幸運的有朋友陪伴,生活不至于太糟,白澤南和嚴飛宇平時常在宿舍裏,三個人吵吵鬧鬧,時間總會過得很快。
可是白澤南和嚴飛宇得去上課和實驗,每次宿舍裏只剩下辛辰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會心慌,可是這個學期還沒結束,畫室裏沒有辛辰的位置,他想要畫畫便還是去世紀華庭那邊的畫室,那個畫室實在寬敞漂亮又實用,他舍不得不要,只是陸柏謙留給他的司機他卻不想碰,只是坐地鐵,偶爾在地鐵上看見可愛的小孩子,心裏也會悵然若失。
轉眼就是暑假,和寒假不一樣,暑假期間學校的宿舍是不封樓的,學生可以自己選擇留校,辛辰便留在了學校裏。
每個月的十五號是辛辰要去醫院抽血的日子,七月十五,辛辰像往常一樣,坐地鐵到那家私人醫院去,他不用挂號,去了直接到醫生的診室,護士動作熟練地準備抽血,辛辰突然開口:“能不能一次多抽一點?”
護士聞言擡頭:“這……”
辛辰說:“獻血都是兩百起步吧,那我抽兩百也沒關系,如果冷凍不影響功能的話,就抽兩百好了。”
他每次來到這裏都會被迫回憶起那段日子,将他好不容易忘卻的事情一次次重提,辛辰不想這樣。
護士說:“抽完就送去提取信息素,理論上是不影響功效的,不過陸先生說每次……”
“我自己的血我都不能做主了嗎?”辛辰聽見那三個字突然心裏一慌,他略微提高了音量,掩蓋了自己的不安,“要麽抽兩百,要麽我下個月就不來了。”
護士猶豫了一下,說:“那好,不過你抽完血記得不要劇烈運動,及時補充水分和蛋白質。”
兩百毫升血液流到血包當中,辛辰站起身,将沾了血的棉簽丢到醫療垃圾桶裏,走出醫院的時候,陽光刺眼,他有些輕微的眩暈,在門口站了片刻,才舉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