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歸來
霍寅回來了,帶着皇帝的诏書,為吳州知府,按照他之前在京城的官位來算,是降級了。
朝中同僚若非都知道他是自願回鄉的,大多以為他犯了什麽事兒。
圍觀的百姓看見歸來的霍大人,他當天騎着一匹黑色的駿馬,一身官服,挺直着背,下巴擡起,要多威風有多威風。
入城的除了他,身後還跟着幾人騎馬,十幾人走路的随從。
本來知府的府衙距離霍家很近,在知道霍寅要回來的時候,霍夫人就派人将府衙上上下下都給打理了一遍,搬了許多假山,種了許多花草,還挖了幾個魚池,房屋大多都重新修葺過,油漆刷得金碧輝煌。
沈淼出了水便依舊是十六七歲的模樣,她身上換了套衣服,穿的粗糙些,頭上沒戴發飾,裹了塊花布,随着人群觀摩了一下霍寅回吳州的場景。
畢竟相識許多年,雖說不想見他,避免見了就生氣,可又想見見,瞧他有無什麽變化。
結果那陣仗若不說是霍寅回來了,沈淼還以為是皇帝南下巡查來了。
人群跟着霍寅一直到了府衙門前,瞧着那牌匾換成了金燦燦的明鏡高懸,陽光下沈淼伸手遮擋住了臉,差點兒被閃瞎。
霍寅騎馬到了府衙前才停下,沈淼仔細看了一眼來者,眉心略微皺起,心中滿是疑惑,雖說這人看上去與霍寅歲數差不多,但絕對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
沈淼的目光在随行的一群人中仔細看了看,沒想到卻在最後一排挑着行李的兩人中見到了許久不見的霍少爺。
霍少爺穿着粗布麻衣,頭發有些淩亂,雖然是低着頭的,但是那雙眼睛卻在人群中不斷打量。
随從打扮的霍少爺目光在随行的老百姓中看了一眼,大致掠過,看向沈淼這邊時,沈淼特地側過臉,省得與他對上視線被發現。
于是一排幾十個人中,每張臉都正對着馬匹上的‘霍大人’喜笑顏開,唯獨那一張臉反方向看樹,霍寅順着沈淼的視線朝樹上瞥了一眼。
兩只鳥兒在啄嘴,像是互相喂食的樣子。
‘霍大人’下了馬匹,抖了抖官袍,便大步朝府衙中走去,與此同時最後一排的随從霍寅便朝沈淼走來,站在她跟前不遠處打了個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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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淼繼續看鳥兒,甚至撅起嘴打算吹兩個口哨,結果嘴巴剛撅起來,耳朵便被一只手個捏住了。
霍寅一手捏着她的耳朵,強硬地讓她看向自己,一手将她頭上裹着的花布給扯下,稍微彎下了點兒腰,湊過去,挑眉笑着問:“來迎接我啊?”
沈淼被迫擡頭,眨了眨眼睛,認真仔細地打量眼前的男子。
應當說,他已經算是男人了。
他比起五年前離開的時候高了許多,也健壯了許多,皮膚沒以前白了,不過眉眼還是那樣,眼睛大,但是眼尾翹,帶着幾分任性又邪氣的味道。
沈淼突然有種自己帶大了個孩子的感覺,可是那孩子的手正扭着她的耳朵。
于是她伸手拍開,顧忌會引得周圍人的視線,改低聲呵斥道:“沒大沒小。”
霍寅嗤地一聲笑出來,伸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半托的姿勢拉她出了人群,往知府的府衙走去,一邊走一邊道:“妹子,哥哥帶你看看新家。”
沈淼想拉開他的手,結果拉不動,嘀咕道:“誰是你妹子,我要回河裏了,出來只是意思意思,你個小毛孩兒沒有我你能長這麽大麽……”
霍寅空餘的那只手在腰上擦了擦,随後面無表情地捂住了沈淼的嘴,也不顧沈淼腿短跟不上,大步跨入了府衙。
而随着‘霍大人’一同入府見到這一情況的四名護衛面面相觑。
護衛甲:“妹子?”
護衛乙:“霍家無女,是未來的知府夫人。”
護衛丙:“長得挺漂亮。”
護衛丁:“大人有眼光!”
沈淼被霍寅強行拉着轉了霍夫人給他造的假山、花園、魚池、涼亭等,最後拉到了大廳。四名護衛排排站好,還有一名霍夫人雇過來的家丁端着兩杯茶,在四名護衛的目視下哆哆嗦嗦地端到了桌上。
“大人喝茶。”
霍寅将沈淼按在了座椅上,一杯茶遞到她跟前,自己端起另一杯,笑眯眯地瞧着她。
沈淼往後縮了一下,這才問出心中的疑惑:“你怎麽搞的?不是說當了知府?那馬上的人不是你就算了,你還裝扮起随從來了。”
霍寅将身上的外衣脫下,果然富貴慣了,髒兮兮的外衣裏面便是真絲的內衫,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水道:“我這做戲給別人看呢。”
“做什麽戲?”
霍寅沒回答,放下茶杯,動了動腳,護衛甲直接端了個凳子過來,腳剛擡起來,凳子就推到了腿下。
沈淼:“……”
霍寅單手撐着下巴,另一只手朝她伸過來:“你燒壞了我的衣服,賠。”
話題驟轉,多年不見竟然就伸手要錢了,沈淼直接站了起來往後退一步,眉毛都豎起來了。
她以前怎麽沒看出來這人這麽記仇呢?況且那是他自己突然冒出來抱着她的,燒壞了還能算她的錯?
氣歸氣,沈淼還是很認真地從荷包裏拿出了二兩銀子放在桌上,咧嘴假笑:“錢還你了,再見!”
霍寅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轉頭哎了一聲:“淼淼~”
沈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像是看什麽可怕的東西似的給他投了個眼神:“你有病啊?這麽叫我。”
霍寅啧了啧嘴:“找你來,不是逗你玩兒,是有正事兒與你談的。”
沈淼挑眉,五年不見,能有什麽正事兒?
沈淼撇嘴:“實不相瞞,今日相見我還有點兒尴尬,我與你也沒太熟。”
霍寅聽她這麽說,收了自己的玩性,也松開了手,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道:“先坐。”
沈淼勉強坐下,順便将桌上的二兩銀子摸回來放回荷包裏。
霍寅道:“我在京城這些年也不是什麽也沒做的,即便隔了千裏遠也聽說了吳州的近況,吳州外的幾座連山上有山匪,之前有兩個知府就是這麽沒的,簡直橫行霸道太猖獗了。”
沈淼點頭,不明白這與她有何關系。
霍寅一本正經起來倒是有點兒當官的樣子,與方才混不吝完全不同,說話的時候皺起眉心,那張臉也嚴肅了許多。
“我回來之初便遇到了山匪,故而才讓手下人穿着官袍假扮成我的樣子,為的就是掩人耳目,讓那些山匪見見誰是‘霍大人’,如此,才方便我來找他們麻煩。”霍寅說到這兒,看向沈淼:“我知道你的本事,只要是吳州範圍內,有水的地方沒有你不能去的,我離開吳州五年,對這山行分嶺完全不通,若想剿匪,能指靠的也只有你了。”
沈淼算是聽出來了,這家夥一回來就給自己下任務來了。
她先是朝那四名護衛瞧去,再看向霍寅,眨了眨眼睛,實在有些沒弄懂怎麽自己成了這家夥的手下之一了。
霍寅單手撐着下巴,說完這事兒後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可以選擇同意,或者我填河。”
沈淼頓時站起來伸手指向他:“你你你……”
霍寅繼續保持那個姿勢沒動:“考慮考慮?”
沈淼若不是突然想起來自己是河神,差點兒就服軟了。
她擡起下巴,輕佻高傲地一聲哼,轉頭便朝外走,霍寅也沒追上來,只說:“給你三天考慮。”
沈淼腳下頓了頓,心裏稍有些亂,那站成一排的侍衛便紛紛鞠躬。
“姑娘慢走!”
沈淼吓了一跳,轉頭看向府衙這一坐四站的五個男人,沒一個正常,于是甩了甩頭,揮着袖子便朝外跑。
沈淼走後,霍寅便端起那杯她沒喝的茶,自己喝起來,表情有些許得意,似乎志在必得。
霍寅讓她幫忙查探吳州城外山林中的山匪,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的确如他所說,沈淼是環城河河神,而整個吳州凡是有活水的地方就沒有她不能去的,可沈淼也在想,自己是河神,畢竟不是凡人。前些年看霍寅可愛,在他上學途中幫着些,已經受土地神不少訓話了,再牽扯太多,始終不好。
這天下神仙分工明确,吳州自然有吳州的土地神,土地神掌管吳州山林水石。當年摸着花白胡子纖瘦如柴的老人盤腿坐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笑眯眯地看着沈淼,對她道:“想不想當河神啊?”
那時沈淼迷迷糊糊的,什麽也不知道,點頭答應後,身體便可随意化成水,順着環城河去到吳州的任何一處有水的地方。
土地神讓她別靠凡人太近,不然會有許多麻煩,這不,被霍寅知道身份後,對方的确經常找她麻煩。
從霍寅那處回來,沈淼便被土地神喊去了。
土地神有自己的廟宇,雖說不大,但每日供奉的香火還是不斷的。他的廟大約只到膝蓋高,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裏面雕刻的石像五官栩栩生輝,就在環城河東靠近河岸的一處巨石下。
沈淼盤腿坐在了土地廟前,單手撐着下巴聽訓。
“你是不是又與那霍家的小子玩兒去啦?”
沈淼無奈地聳肩:“他總拿我軟肋,他家大業大,說填河就真的能填了!”
土地道:“誰讓你當初不多長個心眼,一來就暴露自己的身份,惹了個狼崽。不過也算是命中有緣,即便不是你,他也總會碰上別的仙緣。”
“什麽意思?”沈淼不解。
土地道:“天機不可洩露。”
沈淼撇了撇嘴:“那我現在怎麽辦?他讓我幫忙查探山匪窩,可你不是不許我與凡人走近的嗎?”
土地轉身道:“我不管你怎麽辦,總之若是被填河,你就倒大黴了!”
沈淼還想再求他幫忙出個主意,結果對方直接關了門,石像上的土地爺從咧嘴笑變成兇巴巴的瞪着她。
土地神說,他們這些地方神仙,權限并沒有通天大,也插手不了凡人的事兒。沈淼也見過有山匪打家劫舍,過路的百姓錢財被搶是小事,有的漂亮的姑娘還得被玷污。
她當初氣沖沖地問土地,這事兒他為何不管。
土地說,凡間的惡人自有凡人去管,神仙不得插手,他是土地神,管山林樹木生長,管水源四通八方,管農地五谷豐收,管禽畜無病無疫,其餘的都管不了。
沈淼當時轉身要去找山神,問他憑什麽養山匪,土地說:“吳州山上沒山神,那些惡人,等人來收拾吧。”
而今想來,霍寅恐怕就是有能力收拾這群山匪的人了。
沈淼不想管人間的事兒,不過她也瞧不慣惡人猖獗,土地那張怒化的石臉張嘴:“盯着我做什麽?你要做什麽就做什麽去!”
沈淼嘿嘿一笑,站起來便跑:“我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