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恐慌
12、
他喊完又過來拽李總胳臂:“來來來,李總您坐這,這好,主位。”
那李總不得不撒手。
尤文溪連忙将手放到桌子下面,另一只手翻袋子,還沒翻到想要的東西,坐在身旁的教導主任悄悄遞給她一張紙:“找這個?”
尤文溪手頓了一瞬,接了過來,她其實是想找濕巾,但紙巾勉強也行。
她将右手擦了一遍又一遍,太專注以至于李總問她話也沒聽到。
付校長咳了一聲,提醒:“尤老師?”
尤文溪茫然擡頭。
李總笑眯眯看着她,又問了一遍問題:“尤老師是桐城本地人嗎?”
尤文溪道:“是啊。”
“我就說,”他扭頭看助理,“口音就像嘛是吧?”
他助理點頭:“是的。”
那李總得到應和心滿意足,又接連問了幾個毫無營養的問題,關注點全在尤文溪身上。
付校長有些坐不下去了,暗示了一下贊助的事,那李總立馬道:“來來來,咱們先走着,吃飽喝足才能聊正事。”
于是一頓吃吃喝喝。那李總和尤文溪過不去一樣,動不動找各種無聊的借口灌她,碰杯的時候還要來握她的手。
一次被付校長擋下,一次自己閃開,再後來尤文溪就學乖了,每次只是遙遙示意一下。
姓李的沒得到便宜,又借口和這邊的人敬酒直接走了過來。
“來來來,付校長,我敬你,為教育事業奉獻自己值得我等庸人佩服啊。”
這姓李的從頭到尾看不出有半點文化,教導主任在一旁暗地裏不住搖頭。
付校長強忍不快,起身時将凳子推出去擋住那姓李的,笑容勉強:“哪裏哪裏,比不上李總為金融事業奉獻自己的一片丹心啊。”
李總哈哈笑道:“付校長說笑了,我還真沒啥可擔心的。”
幾個名校畢業的老師紛紛嘴角抽搐。
姓李的見過不去,端着酒杯又回去了。
酒過三巡,在座的除了那個年輕助理差不多都已半醉。
桌上一片殘羹冷炙,這場筵席也算到了尾聲,付校長神志尚算清醒,起了個勢正要提贊助的事,就見姓李的掃了一眼他助理。
助理立刻扶着李總站起來,微笑道:“多謝各位款待,李總醉了,我們就不久留了。”
李總歪在助理身上,一邊搖搖晃晃往外走,一邊打着酒嗝:“多謝款待多謝多謝,咱們後會有期。”
付校長哎呀一聲忙道:“李總咱們贊助的事還沒說呢。”
李總停下,像是被提醒了,他思索了一會,突然瞪眼:“你還跟我提贊助,你看看你學校都培養了些什麽東西出來,一個女學生,連別人命根子都能說摘就摘。”他說着做了個擰的手勢,而後啧啧搖頭,竟像是說不出的痛心疾首,“這樣的學校啊,我可不敢随便投錢,免得到時候培養出來,盡是這樣的學生,”他揚手虛晃了一下,看起來竟像是指着尤文溪的方向,“這樣的學生。付校長您還是另請高人吧。”
他轉身揮揮手,仿佛覺得自己說得極好,将最後狗屁不通的幾個字還重複了一遍,才被助理扶着搖頭晃腦地走了。
被留在包間的幾人面面相觑,最後不知道誰冷笑了一聲。
這人來白吃一頓根本就沒打算給贊助,臨到頭還反過來把他們羞辱了一頓,真是打的好主意啊!
付校長目送那二人離開,過了一會才扶着椅子又坐下來。
尤文溪看他一眼,剛想道聲抱歉,沒幫上忙,就見付校長端起一杯酒轉過頭來:“來,文溪啊,這杯敬你,今天晚上委屈你了。”
尤文溪和他輕輕碰了一下杯。
他又道:“我本想着來個女老師能好說話點,沒想到這姓李的是這麽個德性,還戴眼鏡,簡直有辱斯文!這贊助沒拿到就沒拿到吧,無所謂了。說實話,我還怕這姓李的污了咱們學校的名聲!”
幾個領導都紛紛附和,言辭間對這李總頗為不齒。
被這姓李的明裏暗裏诋毀學校侮辱人,兼之沒拿到贊助,又在尤文溪這位美女老師面前被落了面子,幾個從小老師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領導都又覺屈辱又覺不忿。
尤其是付校長,出了門一路憤憤不平,又兼喝多了,嘴上沒把門,機關槍一樣将李總祖宗八代禮貌地問候了一遍。
幾人坐出租車回學校,尤文溪先下車,校長還在絮絮叨叨:“還好老子早有防備,不然咱們嬌花一樣的尤老師被頭豬占了便宜上哪說理去……”
旁邊還有人給他捧哏。
尤文溪扶着柱子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她肚子在車上的時候就開始隐隐作痛。她一直沒吭聲,看着校長和另兩個領導演小品一樣諷刺那個李總還跟着笑,現在下了車怎麽也裝不下去了。
她從來沒這麽真實地感受到她肚子裏那個小玩意的存在。他就像只小猴子,在她肚子裏拜師學藝,師傅教給他七十二般變化,他便忍不住都要演示一番。
你是來報複媽媽的嗎,報複媽媽不愛惜你不想要你?
尤文溪痛得面色蒼白,酒全醒了,堅持走了幾步路,覺得大腿好像有什麽東西慢慢滑落下來,她驚恐地低頭,在自己白皙的大腿上看到一抹豔紅,她裙子是米色的,那抹紅是什麽?
怎麽回事,為什麽流血了,是流産嗎?
尤文溪心裏的恐慌像一片遼闊無際的荒原上傾刻間掀起足以翻天覆地的塵暴。
她顫着手掏手機,卻因為太緊張出了一手心汗,手機剛拿出來就滑落到了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尤文溪一個唯物主義者這一刻居然相信這是上天的安排。
難道這個孩子真的就這樣保不住了?
可是保不住不好嗎,她本來就不想要他,要不是有高考在前面擋着她早就流掉他了呀,她現在在不舍什麽?
然而不管她內心如何糾結,肚子裏一陣陣的疼痛都在提醒她,再不快點去醫院可能就來不及了。
尤文溪矮身,伸手去撿地上的手機,然而有一雙手橫空插、進來,飛快幫她把手機撿了起來,又動作利落地塞進了她的包裏,在她還一臉茫然的時候将她突然抱了起來。
尤文溪驚魂不定:“井西。”
井西冷道:“別說話,帶你去醫院。”
他抱着尤文溪小跑兩步,喊了輛出租車。
尤文溪肚子還在痛,她卻突然抽空想到一個問題:“井西你又翹課了?”
井西沒理她,抱着她上車。
尤文溪肚子雖然痛,但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但流血了,這讓她沒法安心。她一直憂心忡忡地将手輕放在肚子上,井西沒回答她的問題她也沒心情再理會了。
井西坐在前排,回頭看蜷縮在後座的尤文溪,眼神複雜,雙手不覺間緊緊握成了拳。
打保胎針的時候,醫生在知道尤文溪喝了不少白酒後氣得直罵她。
“你知不知道孕婦不能喝酒,這個孩子你還想不想要?酒精傳到胎兒大腦中很容易造成腦細胞破壞,罹患胎兒酒精綜合症都有可能。你既然懷孕了就要擔起做母親的責任……”
尤文溪被她的話吓得心裏惶惶,自責與內疚湧上來,沖得鼻子發酸,這時候才猛然醒悟自己對待這個孩子的心情。
她詢問醫生什麽是胎兒酒精綜合症。
醫生見把她吓得夠嗆,先解釋了一下這個病症,又道:“你要是喝得不多,其實也還好,這事沒個定論,也看體質。實在不放心可以十六周以後來醫院做檢查。”
尤文溪還是憂心忡忡的模樣。
打完針後她忍住心裏的恐慌問醫生:“孩子能保住嗎?”
醫生牛逼哄哄地瞪她一眼:“你想保住嗎?”
尤文溪心虛地縮了縮頭。
醫生冷冰冰道:“你要是想保住這個孩子,最好不要再碰這些刺激性的食物,卧床休息,休息十天半個月,陰、道不流血了,再來醫院做個b超檢查,那個時候确定沒事了才是真沒事了知道嗎?”
休息十天半個月就直接高考了,雖然她現在被吓得看清內心,舍不得這個孩子,但就這麽休息,放任那些要高考的學生不聞不問,她還是很難做到。但這醫生氣勢太強悍,尤文溪不敢硬回嘴,只乖乖點了點頭。
井西等她打完針才進房間,靠着牆,一直目色沉沉地看着尤文溪,既不上前也不說話。
最後醫生讓拿藥的時候他才開了口:“我去,你在這坐着。”
尤文溪完全沒察覺到他情緒不對,只知道打完針之後自己肚子竟然神奇的不痛了,不由安心了點。
這醫院就是廖晴住院的那家,井西回來後尤文溪問他:“廖晴出院了嗎?”
井西冷淡道:“出院了。”
尤文溪點點頭,又問他:“你怎麽了,不開心,誰惹你了?”
井西心想你啊,但并沒說話。
啧,小孩的心思真難懂。尤文溪站起來,但一眼瞄到大腿處的血跡,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她用包遮了遮,尴尬道:“我去趟洗手間。”
井西道:“要我陪你去嗎?”
尤文溪搖搖頭:“不用了,今天謝謝你了。”
井西再次靠回去,沒說話,目送尤文溪走遠,他忍不住掏了根煙出來,但在護士的監視下,沒能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