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縱火
玉竹到底慎重一些,問道:“你可确定?”
萬一是什麽心懷不軌的陌生男子故來冒認,那可就糟了。
“我當然認得,早些年顧老夫人過身的時候,我還随夫人回去奔喪呢,那時就見過的,這些年雖過去了,表少爺的樣子倒沒怎麽變。”半夏說道。
半夏臉色發紅,嘻嘻笑着,“小姐您也是見過的,只怕記不清了。”
想來表少爺長得不錯,不然這丫頭不會這樣高興。
趙夫人娘家姓顧,此顧又非彼顧。與顧家嫂子那般寒酸比起來,登州顧家可是赫赫有名的大族,近些年雖漸漸落魄,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實力磅礴,不容小觑。
顧家的大小姐,趙尋寧的母親當年頗有勇力,自作主張推了家裏的親事,尋了未有官身的趙之桓為婿。家中先是不恥,豈料趙之桓下年就中了探花,仕途一路通暢,倒叫顧家人欣羨不已。
事實證明,好運不會伴随一生。不過十載功夫,趙家也落寞了。尤其趙之桓這一脈數代單傳,到了他這裏,更是只留下一個女兒。趙氏夫妻感情甚篤,連納妾也不曾提起,可是也因此緣故,後嗣無人,兩口子相繼過世後,就只剩下孤女弱婢了。
半夏團白的臉上滿是雀躍,“這下好了,表少爺一定是來接小姐回家的。”
趙尋寧問道:“你們覺得我該回去嗎?”
半夏搶着說道:“這是當然,外老夫人雖然沒了,舅老爺和舅太太都還在呢,他們定會護着小姐的。”
玉竹也未表示異議。
真是這樣麽?
趙尋寧陷入沉思。
一個十四歲的弱女,不能沒有親族扶持。既然父族無人,那麽接去外祖家教養也是理所應當。可是……她父母過身已一年多了,為何如今才有人來?
登州地方雖遠,來去可用不着一年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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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說道:“半夏,我娘親出閣時的陪嫁多麽?”
“當然多啦,小姐您是沒見到當時的盛況,真真稱得上十裏紅妝,光嫁妝箱子就有六十四擡,更別提那些田莊店鋪,看熱鬧的人把整條街都占滿了呢。”半夏張開兩臂,劃了個大大的圓。
半夏也沒見過,都是聽家中老人說起的,可是大體上應該不錯。
想來這位顧大小姐在家中一定很得寵愛,否則這樣鬧騰,老夫人還這樣疼她——光憑她能做主自己的婚事這一點,就可看出她地位卓然了。
趙尋寧複問道:“那些田産鋪子都在登州?”
半夏點頭,“是。”
“現在是由誰在掌管?”
“婢子也不大清楚,自從老爺夫人過身後,那邊便也沒了消息,大概是顧家的人接手了吧。”半夏撓頭。
趙尋寧在心中冷笑。
果然打得好算盤,輕而易舉霸占了孤女的産業,這會子怕被人說閑話,便要把人接了去,也好名正言順。
不,或者他們還有什麽別的打算……
趙尋寧思忖一回,平靜了臉色說道:“也好,那就去吧。”
她可不是任人宰割之輩,既然是被人偷走的東西,那麽用盡手段也要奪回來,不能平白讓人欺侮了去。
半夏歡喜說道:“那婢子這就去回話。”
“你且等等。”趙尋寧擡手止住她,慢慢在枕上躺下,“就說我累了,天也晚了,請表哥明日再來說話吧。”
“可是……”半夏面露猶疑。
“照我說的去做。”趙尋寧的語氣不容置疑。
小姐自從那次燒退醒來後,不止醫術精進,性子也好像變得厲害了……
半夏玉竹兩人心中俱是一凜,忙答應了退出。
顧明勇見到有人來,勉強扯了扯嘴角,“知會表妹了麽?不瞞你們,這回我奉家嚴之命而來……”
他這副長相實在不适合笑,這一下竟比哭還難看。
可惜了一張俊臉。
半夏在心中暗嘆,賠笑說道:“表少爺,實在抱歉,姑娘今日累了,這會子已經梳洗睡下,奴婢們不便吵醒,表少爺不如明日再過來吧。”
顧明勇微黑的面上更見冷意,“怎麽這樣巧,偏生我一來就睡下了?”
他雖然氣色不善,兩個丫頭毫無懼怕,只恭敬說道:“姑娘方才診完病,實在耗費力氣,奴婢們并無虛言。”
原來這破醫館還真有生意?
顧明勇按住訝異,起身道:“也好,那我就在這裏歇一晚,明日再同表妹說話。”
便要往裏屋去。
兩個丫頭端端正正地攔住他,“表少爺還是往客店去歇息吧,這裏不方便留宿外人。”
顧明勇還沒說什麽,他身邊的小厮劍哥兒先生了大氣。
劍哥兒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尖着一副嗓子喊道:“什麽不方便,我們少爺是外人嗎?難道千裏迢迢來到這裏,竟連住宿一晚都不能得,這就是你們趙家的家教?”
半夏冷眉道:“我們是不懂禮數,難道做客的跑到主人家裏,對着主家大喊大叫,倒是家教好了?”
玉竹比她知些分寸,平和說道:“表少爺,不是我們不願,只您瞧瞧,咱這裏都是女眷,您再親些,到底是個男子,總會惹人閑話不是?您也不想敗壞了我們小姐的名聲吧。”
兩個丫頭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倒是将他攔得滴水不漏。
顧明勇覺得心底裏一口冤氣無處安放,卻很清楚這裏不是發作的地方,只得喝止了劍哥兒,故作鎮定說道:“那我們明日再來。”
主仆倆慢慢出去。
劍哥兒又是不滿,埋怨道:“那兩個丫頭真是大膽,少爺您也太好性了,竟由着她們糊弄,傳出去,叫咱們顧家的臉往哪兒擱?”
顧明勇叱道:“住嘴,你以為這些話是她們能做主的?”
“少爺您是說,是有人教她們來?”小厮的面色驚疑不定。
顧明勇面色陰沉,唇畔漸漸浮上一縷冷笑。
奴才的嘴傳達的不過是主子的意思,他倒是小觑了這位表妹。想不到她小小年紀,這般有心計手腕,還知道施下馬威。
大約因為早年婚事不諧的緣故,顧家與趙家一向來往不多。顧明勇也只在祖母過世的時候見過這表妹一次,那時在他的印象中,趙尋寧不過是一個縮手縮腳的小丫頭,生得十分瘦弱,見了人就躲在母親裙子後面,連說話都不敢,實在不是讨喜的性子。
想不到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這丫頭如今出息了,還敢對顧家人甩臉子了。
雖然一樣不讨喜。
若非這回父親一定要他将趙尋寧帶回去,他還真不願接這趟差使。也罷,來既來了,總不能空手而回。
顧明勇定一定神,向劍哥兒吩咐道:“你去給我打聽打聽,這趙家醫館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個病怏怏的小丫頭片子,難道還真會治病了?
月亮已升到半山腰了,鎮上的人早已歇下,四處一片寂靜,只可聽到輕微的蟲鳴。
平直的大道上卻有一人跌跌撞撞走着。
他手裏捏着半罐燒酒,一邊仰脖灌下,一邊絮絮叨叨罵着:“……什麽東西,放着我這等人才不要,定要鬧什麽和離……你且等着,有你失悔的那天……”
原來正是那秀才孫茂。
石娘子徑直回娘家去了,一應東西都未帶走,黃昏時還命人送了一袋銀錢過來,另附了幾張已勾銷的契書——正是孫茂欠下的賭債。
她果然算得一清二楚。
這女人!
孫茂打了個酒嗝,憶起自己連那唯一的一袋錢已輸光了——他得了自由,顧不得為走了的老婆傷懷,先去賭場裏快活了一陣,在那之後就真正一窮二白了。
唯一剩下的幾枚銅子,換了這一罐燒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
孫秀才伏在地上,哀哀痛哭起來。
他真是後悔,為何早沒看出那姓石的有變心之跡象呢,若他早早發現,一定不會這麽容易放她離開,那才是一個活動的金庫啊……
現在這金庫已經不屬于他了,說不定很快就會入另一個男子的私囊。
孫秀才恨恨地想。
都怪那姓趙的丫頭,若非她想法子治好了石氏的臉,娘子怎會離他而去?
沒錯,說不定和離一事,也是那妖女挑唆的。
孫秀才猛然擡起頭來,看向左面。
正是那妖女的醫館,青黑的簾幕在夜風中飄飄蕩蕩,如同魔物的洞府。
就是這個女人,害得他家破人亡,以後不知道還會害多少人。他要為民除害,毀了這妖物,燒了這魔窟!
孫秀才慢慢爬起來,晃晃悠悠朝門口走去,裏頭悄無聲息,她們一定都熟睡着,正是下手的好機會。
孫秀才握緊了手中的酒壇子,瞧瞧,連老天爺也在指引他,引他來到這裏。
他摸出身上的火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