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世子

他正要細問,目光下沉,就見趙尋寧身上只裹着一匹寬大的綢布,還濕噠噠的滴着水。

綢布雖厚,沾了水,照樣襯得身材玲珑有致。

公孫鯉輕咳一聲,轉過頭,卻将手上一樣東西遞過去。

趙尋寧看時,卻是一幅女裙,不禁笑道:“公孫大人怎麽還随身帶着這個?”

她目光在公孫鯉面上逡巡,“該不會是為秦公子……”

話說得隐隐約約,卻讓人一聽就懂。

公孫鯉連忙厲聲說道:“你別亂想,這衣裳是為家中姊妹買的,因尺寸不和,才想拿到鋪子裏改一改,正巧經過這裏,聽到房裏有聲音,才進來看看。”

趙尋寧仍微笑注視着他,“看不出公孫大人還是個顧家之人。”

公孫鯉越發不自在。往常亂軍之中,雖千萬人亦不懼,如今被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盯着,卻覺得渾身難受,就好像衣服被人扒光了似的。

明明沒穿衣服的是她啊。

趙尋寧不過存心捉弄他一番,沒想到這人經不起逗,她反而覺得自己成了壞人。

趙尋寧濕淋淋地從桶中站起,邁步朝屏風後走去,玉足旖旎,落下一地水跡。

公孫鯉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視線,不使它亂飄亂望,耳朵卻不自覺地支起來——屏風後傳來窸窸窣窣的細響,很容易使人聯想到一些不可描述的景象。

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一個一臉富貴的中年男子徑直而入,抱着地上的身子,面上惶惶然,“遲兒,你果然在這裏。”

江遲由于失血過多,已經暈厥了。

江老板探了探侄兒的鼻息,知道還有氣,心中略略放心,看着那些刀口,憤恨卻絲毫未減,怒視着公孫鯉說道:“不知我侄兒犯了何事,閣下要這般對他?”

公孫鯉面容平靜,“我房中丢了一樣東西,有人報說此人所拿,故一路追蹤至此。律法所定,若遇賊盜,雖當面擊殺之亦不為過。”

江老板神情愈發憤慨,“那麽東西呢,既無人證,又無物證,便胡亂下手,吾是否亦該将閣下告知官府,按律處置。”

“我就是人證。”

一個窈窕的身影從屏風後冒出,“此人窺視我沐浴,欲行非禮之舉,小女子被逼無奈才奮起還擊。”

公孫鯉別過臉,心中隐有幾分惱怒。

真是,她出來幹什麽,事幹女子閨譽,老老實實躲着不好嗎?橫豎他也不怕見官。

江老板瞠目結舌。他這侄兒性子又不是不知道,早就猜出大概,之所以敢鬧,無非仗着這種事當事人也不敢站出來質詢,豈料眼前這個女子似乎根本不知臉面為何物。

趙尋寧用平靜的聲調再複述了一遍,“我下手已有所顧忌,有意避開要害,江老板若是挂念令侄性命,最好速領其就醫,否則,或因失血過多而亡。”

江老板跺了跺腳,終抱着江遲沖出門外,臨出門時,卻回頭狠狠瞪了他們一眼,“閣下須知,我江某人能在雲州立足,絕非輕而易舉之事。”

亦即是說,他背後另有靠山。

公孫鯉立刻發覺了,淡淡說道:“江老板若要尋仇,只管來京城尋英國公府上,在下一定恭候。”

江老板臉都青了,“閣下是……”

身後一個驕傲的聲音闖進來,“我表兄正是英國公世子公孫鯉,他記性好,為人又寬宏大量,江老板若去了京城,我表兄一家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

正是戴着面紗的秦郎。

他拍拍自己的胸口,“自然,我也不遑多讓,你要有空,也不妨來永昌伯府玩玩。”

跟着進來的顧明勇本來也想自報家門,這一聽實在拿不出手,只得做罷。

江老板再無話可說,背着侄兒掩面飛奔而去。

半夏跌跌撞撞進來,握着趙尋寧的袖子左看右看,喜極而泣,“小姐您可擔心死奴婢了,沒想到才離開這麽一會兒就出了大事,總算沒讓那狂徒占到便宜。”

幾個男子內心都有點抽搐:誰能占你家小姐的便宜啊,別人都快被戳死了好嗎,誰能想到有人洗澡還帶着刀呀。

半夏半是埋怨說道:“可是小姐您怎麽站出來了呀,雖說不是您的錯,可到底事關女子清名,傳出來總是不好。”

“清名有什麽要緊,真心賞識我的人,絕不會在乎什麽閑言閑語。”趙尋寧慢慢坐在妝臺前,“半夏,為我梳發吧。”

她還真是淡定。

顧明勇悄悄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不知羞。

秦郎卻豎起了大拇指,贊道:“趙姑娘真乃女中豪傑。”

趙尋寧臉上還是一派平靜。

半夏為她将散落的烏發歸攏齊整,忽然發現了什麽,“咦?小姐,這身衣裳是哪來的,怎麽從沒見你穿過?”

女孩子的閨房到底不宜久留,三人正要悄悄退出去,公孫鯉的腳步卻遲滞了一下,只聽趙尋寧說道:“是前幾日玉竹去鋪子裏買來的,今日才上身。”

雖說為了避嫌,乍一聽此言,公孫鯉還是覺得幾分失落。轉念又拍了拍自己腦袋:真是小心眼,跟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計較些什麽,越活越倒退了。

趙尋寧忽然起身,走到三人跟前,猛地掀起秦郎面上薄紗,兩道交錯的十字形刀痕驟然露出,從鼻梁上端一直延伸到左右臉頰,黃中略帶褐色,與周圍肌膚形成鮮明對比。

除公孫鯉外,幾人都呆住了。平心而言,秦郎的确是個美男子,但因這兩道刀疤的存在,再好的容顏也顯得猙獰可怖。

秦郎匆忙拉下面網,正要奪門而出,公孫鯉一手拉住他,向趙尋寧問道:“姑娘你如此作為,究竟是何用意?”

他忍住了沒有動怒,皆因這幾日相處,深覺趙尋寧并非無理之人,那麽,就該有她自己的目的。

趙尋寧自顧自說道:“我能治好秦公子的臉。”

半夏對自家小姐崇拜不已,連忙拍胸脯說道:“這是真的,婢子可以擔保。”

秦郎覺得額上冷汗涔涔下來,抓着公孫鯉的手,求饒般的央告道:“表哥,算了,我們快些回去吧。”

他勉強擡頭沖趙尋寧一笑,“趙姑娘,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不過……還是不必了。”

他到底不相信。

趙尋寧覺得很無語,一個激光祛疤就能解決的事,怎麽搞的神經兮兮跟絕症似的,她正要費力解釋,就聽公孫鯉說道:“好,我相信趙姑娘,秦郎就交托給你了。”

還真是劉備托孤呢。

他在秦郎肩上拍了拍,“男子漢大丈夫,做什麽畏畏縮縮的,就算治不好,也不會比現在更壞,何必擔憂。”

原來他也是一樣。

趙尋寧真的很想翻個大大的白眼,不過……算了,反正達到目的就好,她撐起一臉笑,“我能治好,不過需要時間。”

她補充道:“我們還得往登州去。”

其實耽擱幾日也并非不可,不過,她巴不得這兩個人跟着,有他們在,她才好狐假虎威,對付顧家那群豺狼。

公孫鯉雖不知何故,卻很快同意下來,“既如此,阿郎你就随着去登州住幾日,反正那頭也有你家的宅子。”

“那表兄你呢?”秦郎忙說道。

“我就不去了,我先回去向父母報個平安,也好讓姨父姨母知道你的近況。”公孫鯉邁步出去,竟是說走就走。

趙尋寧柔聲細氣說道:“別忘了為貴府的姊妹多買幾件衣裳。”

公孫鯉的身子僵了一僵。

秦郎奇道:“趙姑娘,您怎麽知道我表兄還有姊妹呀?”

趙尋寧莞爾一笑,“當然是猜得呀!”

這叫什麽人呀。公孫鯉一甩袖子,帶着幾分氣惱大步走出去。

半夏好奇地看着自家小姐,奇怪,這些日子小姐雖然也常常笑,還是頭一次見她這般開懷呢。

秦郎性子爽朗,很快就從暫時的低落中恢複過來,不管治不治得好,他大概很樂意在外面多待幾日。而且,少了那位古板表兄的管束,只會更加自由自在。

他很快就和趙家主仆幾個打成一團,每常說話不斷,連飯食也常常共享。

顧明勇看在眼裏,越發氣惱——他現在不用趕車了,另雇了一名老練的車夫,自己騎着大黑馬在旁邊跟着,可是趙家人輕易不跟他搭讪,甚至連吩咐差遣都沒有了。有什麽需要,秦郎便一疊聲地喚人辦去,好像顧家的仆從都是廢物。

顧明勇在馬上用力捶了捶自己的頭,該死,怎麽為這種事懊惱起來了,難道當差還當出奴性來了?

趙尋寧等人看在眼裏,只是暗笑。

再過一道城門就是登州了,半夏将車簾拉開一道細縫,百無聊賴地看看四周,“這登州也不過如此嘛,未必熱鬧到哪兒去……咦,那不是英國公世子嗎?”

她指着後頭一騎,馬上人板着英俊臉孔,一身黑色勁裝,越顯出挺拔身量。正是公孫鯉。

不是說不來嗎,趙尋寧暗道。還真是口嫌體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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