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洗澡
年輕公子卻如老鼠見了貓一般,忙笑着告辭,“姑娘,還是改日再敘吧,我先回去了。”
他三腳兩步地奔回前面車廂,留下半夏一臉愕然。
馬車裏的人皺了皺眉,“姨父讓我拘緊你,你還在外頭拈花惹草,回去後看你如何跟秦家交代。”
秦郎連忙舉手,“表哥,我這回真沒起邪念,不過聽裏頭小姐将一味糖炒栗子說得頭頭是道,可見是精通美食之人,想與其探讨一番。”
公孫鯉一臉冷漠地看着他。
秦郎嘻嘻笑着,“那姑娘的聲音甚是悅耳,當然若能見上一面就更好了。”
聲音好聽的人,長相通常也不會差。
角落炭盆上還擱着一摞糖炒栗子,秦郎揀了幾枚,将面紗掀起一角,小心放進嘴裏。
公孫鯉瞧他這樣悠哉,不免說道:“都是你慢騰騰的,還硬要坐車,不然換了乘馬,這會子早趕回京城了。”
秦郎指了指面上紗幕,“表哥,你看我戴着這個呢,怎麽騎馬?風一吹,別人都瞧見了。”
公孫鯉皺眉,“不過一點輕傷而已,小題大做。我也受了傷,你看我就不在乎。”
“那當然,你的傷在胸口嘛,誰瞧得見;我的傷可是在這張俊臉上,多難為情呀!”秦郎猶自嬉皮笑臉,話裏卻有幾分失落。
公孫鯉陷入沉默。
他知道這位表弟心性不壞,只是自小嬌生慣養長大,過分注重皮相,這回臉上着了傷,還能如此精神已經很難得了,那歡笑裏又不知有幾分故作的成分。
若秦郎這回沒去軍中,也不會出這樁事——雖說是姨父的意思讓要歷練,但終究是他領他去的,他理應負起這個責任。
秦郎見他無言,拍了拍公孫鯉的肩膀,“你放心好了,我爹才不管我這張臉呢,哪怕我毀容了他也未必瞧得見,不會為這個怪你的,再說,京中名醫衆多,未必不能治好。”
公孫鯉見他薄紗下露出的兩道崎岖縱橫的刀口,愈發陷入沉默。
去京城與去登州倒有一大段路是重疊的,兩方人馬一前一後總能瞧見,就連打尖住店都在一處。雖不怎麽說話——秦郎倒是想說,那位狠心的表兄催着趕路,偏不許他耽擱——卻仿佛有一種無端的默契。
這一站是雲州,兩方又看中了同一家客店,各自定了幾間上房。
半夏替趙尋寧将帷帽拉下,免得被人瞧見面容,笑着說道:“咱們也不是很挑三揀四的人,表少爺卻仿佛怕了咱們,樣樣都揀最好的來。”
趙尋寧說道:“他不是怕,是存心跟別人軋苗頭呢。”
半夏咦道:“跟誰?”
說曹操曹操到。
秦郎仍戴着面紗從樓梯上下來,興高采烈地招呼,“趙姑娘。”
兩方雖不便深交,都互通了姓氏。趙尋寧點點頭,“秦公子好。”
她同時瞧見秦郎身邊那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公孫鯉着一身玄青色衣裳,儀容端肅,目若秋星,五官固然無可挑剔處,姿态也稱得上挺拔潇灑,但止僅此而已。
他臉上那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實在太欠扁了,來去這麽多回,就沒一次見他主動招呼的。
簡直是個死人哪。
趙尋寧自有了這張臉,心中着實驕傲,縱觀這段日子,就沒幾個男子不為她駐目的——目前雖沒露面,但憑這副身段就足夠吸引:秦郎不是就很熱情嗎?
罷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姓公孫的既然不張口,趙尋寧也只做沒瞧見。
上到二樓,半夏悄悄說道:“這兩位公子怎麽總是形影不離,秦公子更絕,整日帶着面紗,又不是女子,還怕被人占了便宜去嗎?若說是起了疹子不能吹風,也不見他飲食上有所忌口啊!”
秦郎喜好美食,每至一地必将當地特産嘗遍,魚肉葷素往來不忌,起疹子應該不能随便亂吃亂喝吧?
趙尋寧也說不出所以然。
半夏大膽猜測道:“該不會……這秦公子其實是那公孫公子的禁脔?我聽說京中的達官貴人就頗有好這一口的,莫非叫咱們撞見了?”
趙尋寧為她的想法所震驚,轉念一想,或者也不無道理:天下之大,什麽事沒可能呢?
她無意識地向樓下望去,正好一陣風起,吹起秦郎面上的輕紗,四下雖無人留心,秦郎卻連忙驚恐地按住,生怕有所察覺。
趙尋寧隐約瞧見什麽,不禁眯細了眼。
客房已有顧府的下人收拾好了,半夏不放心他們,重将床被拍打了一遍,說道:“小姐累了吧,不如洗個澡,早些休息。”
是有點累了,趙尋寧微微阖目,“玉竹呢?”
半夏的聲音爽脆利落,“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麽做事的,咱們的行李與顧家的混在一處了,玉竹正在後頭盤點呢,免得被他們占了便宜。”
趙尋寧點頭,“你去吩咐他們放好熱水,就去幫忙玉竹吧,我這裏用不着伺候。”
半夏答應着去了。
須臾,店夥費力地搬了一個大木桶進來,裏頭已注滿熱水。趙尋寧試了試水溫,恰到好處,這才拴上門,慢慢寬衣解帶。
整個身體徐徐滑入水中。
趙尋寧端詳着這副軀殼,當真優美絕倫。骨肉停勻,肌膚白皙,一雙腿更是又長又直,叫人欣羨不已。她又望了望胸前,兩坨肉似乎單薄了點,不過沒關系,她還小,不着急。
她惬意地打了個呵欠,這些日子真是累了,都沒好好地放松過。
從前她就很喜歡洗澡,一路上車馬勞頓,小事固然容易遂願,洗澡卻相當困難。她總不能在野地裏搭一個澡棚子。
她閉上眼,任憑氤氲的水汽彌漫上眼眶。
江遲小心地掀開半扇窗紙,露出一條窄縫,從外頭窺探裏頭的一舉一動。他是老板的侄兒,對這家店,沒有人比他更熟悉。
從那女子一進來,他就已經注意上了。雖說帶着帷帽,面目看不大清,可是瞧那晶瑩的皓腕,綽約的肌膚,他可以想見一定是個美人。
現在這美人正在洗澡,還支走了貼身服侍的人,豈非正是大好機會。
江遲越發睜大眼,努力朝裏頭張望。可惜水汽實在太盛,影影綽綽看不清楚,而趙尋寧更是将大半身軀沒入水中,只将一截雪白的肩膀露在外面,歪着頭,閉目凝思。
雖未能完全如願,但這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态度,已足夠令人心旌搖蕩了。
看了半晌,江遲覺得眼珠都快爆出眼眶了,撐着實在費力,他不禁伸手揉了揉眼周。
豈料再睜開眼時,眼前就已不見了人影,木桶上空空蕩蕩,袅袅地散發出白汽,卻一絲人跡也無。
那女子不會暈倒在水中了吧,聽說就有人洗澡時淹死的。
如此美人,溺死了豈非可惜。江遲推開窗扇,縱身一躍,輕輕落在地上。他到底有幾分謹慎,小心地朝木桶走去,正要查看究竟,水面下忽然竄出一個鬼頭來,青面獠牙,猙獰可怖。
江遲吃這一吓,尚未如何動作,那鬼面手上握着匕首就向他捅來,事出突然,他不及閃躲,已被捅了好幾下,身上汩汩地冒出血口。又不敢高聲叫喊,怕坐實了偷窺的罪名。
鬼面下手卻又狠又準,江遲先是恐懼,想莫非自己造孽太多,遭鬼神報複,及至看到一截粉藕似的手臂,他才悟出正是洗澡的那個女子,連連嚷道:“姑娘饒命!”
他今兒真是流連不利,碰上精怪了,聽說盡有一等妖怪,好化作美貌女子,噬人精血為生。江遲暗暗叫苦。
等等,精怪殺人還需要用匕首嗎?
桶裏的水漸漸涼卻,霧氣也漸散,江遲看出女子鬓邊雪白的肌膚,散落的幾绺頭發,這才發覺那不過是一副鬼面具。
他登時惱恨,一個女子而已,竟敢裝神弄鬼地作弄與他。他顧不得身上作痛,硬握住女子持刀的手腕,正要還擊,忽覺高高舉起的右手被人捉住,身後一個沙啞冰冷的聲音傳來,“你在做什麽?”
那人用力一折,江遲便覺腕部一陣酸痛,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上。
眼前空落片刻,公孫鯉對上三尺之外的女子目光。趙尋寧已反手将鬼面具摘下,露出泛着水汽的鮮嫩面容。她眼中蓄着明淨的笑意,“多謝世子大人。”
公孫鯉輕哼一聲,“舉手之勞,不足挂齒。”
他忽然愣住了。
等等,她剛才喊他什麽?世子?大人?
她如何會知道?
公孫鯉愕然相望,正對上趙尋寧目光灼灼的笑顏。她笑得着實動人,像一只美豔慧黠的狐精。
公孫鯉覺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