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嫌隙

馬車平穩地向前行駛。

趙尋寧和玉竹都老老實實坐着,獨有半夏時不時掀開簾子,向後方張望一下。玉竹忍不住問道:“你在看什麽?”

“公孫公子在後面遠遠跟着吶。”半夏說道。

玉竹臉上微微一動,下意識地看向趙尋寧,只見她仍靠在枕上阖目養神——趙尋寧不慣颠簸,這種法子稍稍舒坦些。

玉竹當然知道她并未睡着,輕聲說道:“公孫公子看着冷心冷面,倒真是個好人。”

趙尋寧只回道:“他是英國公世子。”

玉竹便不說話了。

不管從哪方面講,公孫鯉都是一個上佳的對象,而他仿佛也對自家小姐很是注意——雖然總是試圖掩飾這一點,但只要有心就不難發覺。

作為婢女,玉竹當然希望自家小姐尋到一門好親事,可唯獨這一樁不可能,莫說趙尋寧如今父母雙亡,即便趙之桓夫妻尚在,以趙家的門第,根本不可能高攀上英國公府。

玉竹不禁嘆一口氣。

顧明勇腳程快,先回到家,顧大太太急急迎上去,“怎麽樣?”

她還是頭一回對趙尋寧的事這般上心呢。

顧明勇沒好氣地将馬鞭一甩,“不成。”

“怎麽不成,是她不肯答應?”顧大太太面色驚疑不定。

豈止不肯,自己如今可算将她得罪罄盡了。顧明勇懊惱不已,他自己也不知當時怎會說出那番話來,更一時沖動伸出掌去——明明趙尋寧好好答應就沒事了。

如今已經無可挽回了。

顧明勇覺得異常疲倦,顧大太太還在問東問西,顧明勇勉強打起精神說道:“我是不成了,母親若不怕碰壁,就自己去試一試吧。”

遂徑自甩開顧大太太,向房中躺去。

顧大太太又是氣惱又是心疼:兒子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怎麽不叫人生氣?可是瞧見顧明勇直挺挺躺在床上,也不蓋被,顧大太太又怕他生病着涼,遂一疊聲地喚人過來收拾。

忙完了這裏,顧大太太思量片刻,還是向趙尋寧院裏走來。

趙尋寧正偎在床上看書,床帳卸下半邊,青絲如瀑落下,面部半露的側影恰如玉石一般精雕細刻,秀美絕倫。

哪怕是這樣閑散的姿态,風姿依舊不減。

顧大太太此時覺得連妒忌也是枉然——她自家的幾個女孩子是拍馬也趕不上的,遂郁然嘆了一聲,輕輕喚道:“寧兒。”

趙尋寧連忙起身,放下書卷,一壁笑道:“舅母來了。”便要命侍女敬茶來。

顧大太太連說不用。

她笑道:“我就是來看看你,馬上就走。”

趙尋寧察知其意,“有什麽話,舅母明說就是。”

真是直爽的性子。

顧大太太幹笑了兩聲,決定照原先的計劃行事。她先繞了個彎子,“寧兒啊,舅母聽說你在衢州繼承了你父親的醫館,行治病救人之事,可有此事?”

“是誰誇大其詞,不過是些小術而已。”趙尋寧笑道。

“那石娘子的事……也是真的?”顧大太太試探問道。

趙尋寧點頭,“是真的。”

顧大太太大喜,便要上前拉住趙尋寧的胳膊,“那太好了,你三妹妹總算有救了。”

趙尋寧輕輕掙脫她,“舅母,寧兒不能。”

顧大太太皺眉,“什麽叫不能?”

“意思就是說,舅母還是另請高明吧。”趙尋寧仍舊歪到枕上,繼續看之前的書。

顧大太太氣得柳眉倒豎,這個小賤蹄子,是在敷衍她嗎?試都不試就說不能,做大夫的怎麽一點仁心都沒有啊!

她仍未死心,還要再說,就見半夏抱着一籃子花瓣過來,叫道:“姑娘,熱水放好了,婢子伺候您沐浴吧。”

她好不容易才瞧見顧大太太,微微欠了欠身,“太太。”就這麽随意地從她身旁經過。

主仆倆都是一個德行,渾然不知教養!

顧大太太更加生氣,想要發作,無奈她對花粉過敏,素日聞不得這些香花氣味,只好憤憤然走出。

顧大太太當家理紀,有什麽委屈都憋在心裏,唯獨玉蘭可以聽她傾訴一二。皆因這丫頭性子乖滑,善解人意,太太不喜誰,她也跟着唾罵。顧大太太礙于身份,言語不便過于粗俗,玉蘭就沒有這樣的顧慮,因此顧大太太很願意借她發洩自己的情緒。

這回她仍舊對着玉蘭大吐苦水,“……她眼裏何曾有我這個舅母在,我真是瞎了眼,把這頭豺狼引進屋來,處處與我作對,唉,我的命怎就這樣苦呀!”

玉蘭卻未像往常一樣附和,反而勸道:“太太或是多心了,表小姐到底不是神人,怎見得樣樣都能勝任,太太固然看重表小姐,焉知表小姐非是力不從心呢?”

顧大太太瞪着她。

玉蘭卻渾然不覺,她有她自己的考量,表小姐或者不是神醫,可是對于婦人臉上之症确有她的一套本領。三小姐那是損傷過重,大概無力救治,但一些小毛病應該就不在話下吧?

她心下癢癢的,很想取出鏡子細照,礙着顧大太太在,好歹忍住了:她近來覺得臉上生出了好些雀斑,異常焦躁,要是表小姐有什麽秘方該多好呀!

顧三太太也輾轉從仆役那裏探知到趙尋寧會治病的消息。

她先來尋顧大太太說項,顧大太太嘆了一口氣,“我怎會想不到?不瞞你說,前日我就去找過她,可是她說盼兒臉傷太劇,就是她也無能為力。弟妹,這是沒法子的事,你還是托人往京中求醫吧。”

顧三太太絞着手絹,銀牙幾乎咬碎。好不容易燃起一點希望,卻被顧大太太兜頭兜臉一盆冷水澆下來,着實灰心。

她短促地起身,“有勞嫂嫂了。”

顧大太太暗暗高興,她這位弟妹為女兒的事焦心,看來短期內是不會追究她教養不善的罪名了。

雖說幸災樂禍是很不好的舉動,她還是巴不得三房盡快去往京中,如此府中也好清淨清淨——誰叫三房裏平素為人那麽高傲呢,焉知不是遭了天譴?

顧三太太并不懷疑嫂嫂的說話,她只是不肯斷絕那唯一一點的祈念,因此在出了正房門後,想了想,還是來到碧梧院中。

趙尋寧仍在看書,忙請坐下。

顧三太太單刀直入說道:“她們說你會治病,我來只想問一句準話,盼兒的事,你究竟有沒有辦法。”

趙尋寧含笑道:“此事我正在設法,不日後就會為三妹妹施治。”

顧三太太大出意外。

她本來已經做好打算,一旦趙尋寧說了無法,她立刻帶着女兒入京——名聲與女兒的終身幸福比起來,也算不上什麽了。

可是聽趙尋寧這意思,似乎她有法子呢。

顧三太太猶疑道:“大嫂不是說你不能嗎?”

趙尋寧仍笑着,“當時确實不能,大舅母急于讨一個說法,我也只好實話實說了,其實我這幾日一直在查閱醫書古籍,如今總算有了些眉目。”

原來如此,可見她嫂嫂并未将這件事放在心上,粗粗一問便帶過去了,虧她素日作出一副慈悲體下的模樣,原來淨是些虛僞貨色。

顧三太太将牙關咬緊,繼而發現趙尋寧眼下一圈烏青,臉色也比平常憔悴,便關切問道:“你怎麽了,最近受累了嗎?”

“沒什麽,看書看晚了點,睡得少了。”趙尋寧掩飾着說道,“舅母,現在就帶我去看看三妹妹吧。”

熬夜看書自然是為了對症的方子,想不到她為了盼兒這般勞神費力,顧三太太心下甚是感佩,遂親親熱熱挽起趙尋寧的胳臂,兩人攜手而去。

得知趙尋寧去西院的消息,顧大太太的臉都僵了。

她再遲鈍,此時也知自己被這小丫頭擺了一道。什麽不能,分明就是不願,敷衍她的托辭!

憑什麽三太太一說就成了,她自己卻碰了個軟釘子!

這兩面三刀的東西!

更糟糕的是,三太太定會以為她在這件事中不盡心,說不定還覺得她撒謊,故意延誤自家女兒的病情。

她跟三房的嫌隙更深了!

顧大太太覺得頭越發疼得厲害,實在忍耐不得,喚道:“玉蘭,玉蘭!把安神香點上。”

一個小丫頭應聲而出,“太太有何吩咐?”

顧大太太懶懶地看她一眼,“玉蘭呢?”

“玉蘭姐姐去西院了,她們說表小姐正在西院為三姑娘治臉,大家都想瞧個新鮮熱鬧呢。”小丫頭說道,臉上紅紅的。

什麽熱鬧可瞧,又不是光彩的事,顧大太太嫌惡地皺了皺眉。更可恨的是,連玉蘭這個一向可靠的擁趸也被那小蹄子勾走了,那小蹄子怎這樣大的本事?

總算她身邊還有幾個忠心的人,顧大太太寬慰地看着眼前的小丫頭,“你怎麽不去看熱鬧?”

小丫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我個子小,便擠過去也瞧不着,反正玉蘭姐姐答應回來與我細說的。”

叛徒,都是叛徒!

顧大太太憤怒地瞪着她,原來也是個心不在此的,她厲聲叱道:“你去吧,都去吧,我不要你們,都奉承姓趙的去吧!”

小丫頭不知她為何發這樣大的火,接觸到她吃人的目光,卻也不敢再待下去,果真一溜煙跑走。

顧大太太的手軟弱地滑落在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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