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熱鬧
玉樹再來到西街的藥鋪時,已經重回昔日的容光,且風韻更勝從前。
趙尋寧看着她臉上志得意滿的微笑,悠閑地抿了一口茶,“還滿意這張臉麽?”
玉樹姿态妩媚,撫上自己粉嫩的腮頰,脆生生說道:“趙姑娘妙手奇技,實在令人佩服。”
這是自然,趙尋寧自信不會失手。她在為玉樹修整容貌時,并未一意追求完美,而是有意保留她原本的特色。從秦郎繪的那副畫像上,她注意到玉樹鼻頭稍鈍,眼角內疵,發際線也不夠齊整,但這又如何,鈍鼻頭使人顯得溫厚——這在風月場所尤其顯得可貴,幾縷碎發撥起,更有一種天真的性感。
她刻意還原這些特質,只在細處加以修正,諸如加深面部輪廓,流暢下颚曲線等。如此,得出的才是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
她雖然幹着整容這一行當,其實相當厭倦千篇一律的面孔。好在,她的想法看來是很成功的。
趙尋寧問道:“我聽說瓊枝因酒後失儀,得罪了曹知州?”
玉樹仍舊笑着,眸中卻毫無笑意,反而冷若春冰,“她是罪有應得。”
趙尋寧心知肚明,瓊枝風月場中走遍的人物,怎會酒量這般不濟,定是玉樹暗地裏做了什麽手腳。這登州是曹知州的天下,得罪了他,瓊枝的日子只怕不會好過。聽說偎紅軒害怕受到牽累,借口瓊枝得了瘋病,遠遠将她送出城去。
趙尋寧默然片刻,“你确定是她所為?”
“不會有假。”玉樹決然說道,“那下手之人我已經尋到,費了許多功夫,總算令其招供。”
她冷笑道,“自然,曹知州不會管我們這些煙花官司,可那有如何,我自有我的法子。”
這就是變相的承認了。
玉樹說道:“當然,我不會殺她,我不想沾染人命,不過——瓊枝的确已經瘋了。”她手上仿佛有點發抖,喝了一盞熱茶,總算将那點震顫掩飾過去。
趙尋寧悄悄嘆一口氣,再精于謀算的人物,為惡時也總會有點良心上的不安。不過,那瓊枝确是其心不正,玉樹此舉倒不算太過。
趙尋寧自己反正沒有負疚感——她又不曾做傷天害理的事,相反,還是在幫人呢。
玉樹命随侍的小婢将一個銅箱搬上來,打開一看,滿滿都是黃金珠玉,寶光耀目,不可直視。
“這些,是我給姑娘的謝禮。”她說道。
趙尋寧淡然掃了一眼,“你我已約定好,診金千兩即可,不必破費。”再不識貨的人,看到那箱珍寶,也絕不會估錯它的價值。
玉樹卻一定要她收下,“姑娘不必過謙,這是你應得的。”
趙尋寧看出她的固執——不止是對她的感謝,還因為玉樹不願低估自己這張臉。
她也很有傲氣。
錢總是多多益善,趙尋寧便笑着令半夏接過,“盛情難卻,我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玉樹姑娘是否記得,你還答應過我另一件事?”
就是幫她揚名的話。
玉樹眼風滴溜溜一掃,“姑娘放心,我不是那等忘恩負義的小人。”
青樓裏的人,做慣了媚态,說出的話卻是铿锵有力,令人心驚。
趙尋寧有些羞赧,她還真擔心玉樹會言而無信——她實在太需要一個成名的機會,渴念太過,難免失之急切了。
事實證明玉樹并未食言。
三日之後,登州辦花燈節,人流攢動,不止為看花燈,更為一睹花魁的盛貌——瓊枝已去,玉樹再無敵手,一舉壓倒衆女,奪得魁首。倚翠閣更為此擺流水席,引得王孫公子與平頭百姓競相出入,熱鬧不息。
酒至半酣時,玉樹在衆人環繞下款款揭開她的秘密:她的确曾遭毀容,下手的人正是偎紅軒的瓊枝——瓊枝見她平安歸來,如見活鬼,自己吓得失心瘋了。至于她的容貌,則是在一位趙姓女子的妙手之下,不僅恢複,而且更勝從前。
那姓趙的女子就在西街藥鋪裏。
大清早,一輛馬車辚辚駛來,半夏在車廂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姐,咱們這早出晚歸的,究竟為了什麽呀?根本就沒生意上門嘛。”
趙尋寧瞪了她一眼,“急什麽,一口也吃不成個大胖子。”
可現在一口都沒得吃呢。
半夏悄悄掩住嘴,打了個又深又長的呵欠。
馬車忽然停住,車夫無奈地探頭說道:“姑娘,前頭的路走不通。”
半夏起床氣大,叱道:“走不通?怎麽會走不通?”
車夫無奈地攤開兩只又寬又大的手掌,“是真的,都被人堵住了,怕連只螞蟻也爬不過去。”
真會誇張。
半夏掀簾子望去,登時吃了一驚,這西街巷子雖然狹窄,但素日偏僻,少有人行。今天卻不知怎麽回事,竟烏壓壓塞滿了人,在巷子裏擺起了長龍,更稀奇的是,還有幾輛馬車堵在巷口進不來呢。
半夏吃吃說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趙尋寧一手撩起車簾,極目遠眺,臉上卻不禁露出喜色。
半夏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也跟着驚喜地叫喚起來,“藥館!她們都是沖着小姐的藥館來的!”
那人流的中心,無疑正是趙尋寧日日坐鎮的藥館。
兩人下了馬車,極力從人群中擠過,衆人立刻不滿地叫起來,“是哪裏的小娘子,恁不懂禮數?”
有人卻立刻認出來,“這位便是趙姑娘,我在曹府的滿月宴上見過一面的!”
聲音充滿狂喜。
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四周也都喧嚷起來,“這便是趙姑娘麽?快讓讓,快讓讓,我有要事求見趙神醫。”
這麽快,神醫之名都出來了。
其他人也都争着說道:“誰管你?獨你大些,你有鑰匙,我還有鎖嘞!”一壁喚道,“趙神醫,趙神醫,我是張員外府上的,我們夫人願出雙倍的診金,麻煩您随小人走一遭吧!”
一言既出,群情更加激憤,“張員外了不起呀,我們老爺還與曹知州是世交呢,豈非更要大些?”
又有道:“敢情張員外就會拿錢砸人,以為誰沒錢嗎?雙倍診金算什麽,我出三倍!”
“我出四倍!”
“五倍!”
……
趙尋寧由欣喜轉為無奈,這七嘴八舌地亂嚷嚷,跟一群麻雀似的,真是吵得人頭疼。而且——她好像還沒有定一個固定的診費吧,他們怎麽都競價起來了。
半夏努力發聲命他們保持安靜,同時手臂亂揮亂舞着,屏開四周諸人,可惜衆人的嗓門實在太高,壓不過他們。無奈之下,半夏大聲喊道:“你們再吵吵鬧鬧,小姐就不給你們治了!”
四下登時鴉雀無聲。
半晌,一個婆子怯生生問道:“姑娘……是在說笑吧?”
半夏無語。她當然不是說笑,可也不是認真的,純屬恫吓而已。她當然知道趙尋寧不會放過這大筆財源。
趙尋寧柔聲細氣說道:“衆位放心,開藥鋪就是做生意的,怎會不接納病人?可是你們這樣堵着,我都沒法進去抓藥,更別說治病了。”
衆人自發地讓開一條道,看着趙尋寧裙服旖旎地走過去,一壁忍不住感嘆:這趙姑娘不但人長得漂亮,脾氣也真是好,別是仙子下凡罷?
半夏一進去,便立刻闩上門,任憑外頭人千呼萬喚也不肯開。
門上原有一個小厮莊哥兒,半夏便捉了他的衣領問道:“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莊哥兒今年才十三,生得瘦瘦小小,雖有些鬼心眼,好在無傷大雅。他娘早死,爹又是個酒鬼,家中一貧如洗,才送到顧家藥鋪做些雜事,賺點零花,倒稱不上是顧大太太的心腹。
半夏勁兒大,莊哥兒覺得整個身子都在淩空懸蕩,忙穩住了說道:“姐姐先放我下來,我頭暈。”
半夏手一松,那小厮落到地上。
莊哥兒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委委屈屈說道:“我也不知就裏,模糊聽他們說,倚翠閣的玉樹姑娘被奸人所害,容顏盡毀,得虧咱們姑娘相救,因這事來得奇,衆人原是不信,無如玉樹姑娘言之鑿鑿,又有幾個閑漢出來佐證,說見過玉樹姑娘毀容時的慘象,衆人這才信了八分。于是一傳十,十傳百,就都知道這事了。”
怪道有許多人來。那秦樓楚館原是繁華所鐘之地,什麽稀奇怪事沒得。玉樹這麽一說,消息自然傳得飛快,何況玉樹雖身在泥沼,素有高潔之名,從無矯揉僞飾之語,衆人自然更加相信。
何況趙尋寧所創造的奇跡本身就是一重誘惑,就連一等輕薄男兒,尚且攬鏡自照,對容貌萬分留意,更別說女子了。
那麽這些人,想必都是為了治臉而來。
半夏瞪他一眼,“你倒乖覺,知道将門閉着。”
莊哥兒讪笑道,“小姐不在,我哪敢放她們進來呀,我又不會治病。”一壁目光閃閃地看着趙尋寧,“小姐您真有那般出神入化的手段麽?我姐姐她……”
半夏迎頭給了他一個暴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