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承諾
薛氏看女兒神色不對, 暗暗嘆了口氣,沖丈夫使個眼色:“先別說這些……”阿芸聽了,未必會好受。
謝律點頭:“是是是,聖旨沒下, 這還沒定下呢,先不聲張。”
謝淩雲眼神微動,輕聲道:“對, 還沒定下呢。”她現下慶幸此事還沒定下,若真的聖旨已下, 板上釘釘,那可就麻煩了。
謝律只當是女兒害羞, 呵呵一笑, 不再提起此事。
薛氏也悄然舒了口氣,暗自思忖皇上都把話挑明了, 恐怕這件事也八。九不離十了, 容不得他們不同意。她得尋個機會, 好好跟阿芸談一談。
看着女兒嬌美的側顏,薛氏心裏一酸,一直以來她為之發愁的阿芸的親事, 就這樣定下了麽?聖上的旨意, 他們連說“不”都不行。雖說先前她也隐約想象過有這麽一天, 可是當這一切就要成真時,她又覺得難以接受了。
夜間,謝律見妻子似是不大高興, 不禁奇怪:“這是好事,你擔憂什麽?”
薛氏搖了搖頭,半晌只說了一句:“沒什麽,可能是覺得阿芸,不适合那裏吧。”
謝律一呆,笑道:“竟是為這個?哪有什麽合适不合适?你覺得不合适,我倒覺得挺好。罷了罷了,不說這個了,是好事,就該開心些。你這樣,叫阿芸怎麽想?”
薛氏瞧他一眼,沒再說話。丈夫說的容易,可是這麽大的事情,怎麽不由得她不多想?
當然,多想的不止薛氏,謝淩雲夜裏也在思索這件事。她想了又想,還是覺得自己無法接受妻妾共行。既然不喜歡,那就表明自己反對啊。
她想,與其她哪天沖動之下在紀恒身上戳了十七八個窟窿,或是一把火燒了皇宮,還不如在聖旨未下之前,告訴他們。——對于這個決定,她不願接受。
于是,她果斷下床,換上從舅舅那裏拿來的“夜行衣”,離開謝家,幾個縱躍後,穿牆越巷,前往皇宮。
夜裏宮中自有守衛,謝淩雲小心避開。她在黑暗中辨了辨方向,在找皇帝與找紀恒之間,選擇了後者。
——其實真正到皇宮後,她就覺得她沖動了。她完全可以等到天亮後,再尋個借口進宮。夜探皇宮,刺激倒是真刺激了,只是未免不符合她眼下的身份。
謝淩雲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黑,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去行刺誰呢。思考了一下自己被當做刺客的可能性,謝淩雲暗暗搖頭,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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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她進宮見五公主,被其遙指過東宮方位。她循着記憶在皇宮頂上疾行,小心避開宮中守衛。
皇宮的夜晚甚是安靜,謝淩雲在上空穿行,仍難免心跳加速,感到緊張。夜探皇宮,上輩子她想都不敢想的。
約莫亥正時分,她到達東宮。謝淩雲趴在屋頂瞧了片刻,默默嘆息,為宮中守備擔憂。怪不得紀恒想學武,這守衛确實不大好。
乘兩隊侍衛換班之際,謝淩雲閃身進殿,身形微動,便進了內殿。她正思索是先躍上房梁,還是躲到屏風後,偶一瞥間,卻看到了燈下自己長長的影子。
亥正了,太子紀恒還未休息。他并未绾發,身着寝衣,正在案前寫着什麽。
殿中并無旁人。
案前突然多了一片陰影,紀恒一驚,擡頭看去,待看清那人身影後,他眼中的驚疑褪去,換成了驚喜。
他猛地站起:“是你——”
謝淩雲粗聲粗氣道:“是我,我來殺你了。”
她話一出口,紀恒眼中笑意更盛:“啊,原來是薛壯士,失敬失敬。”
謝淩雲扁了扁嘴,他認出了她,她也不算太意外。她拿掉臉上的面具:“對啊,就是我,薛壯士。”
紀恒笑道:“不知道薛壯士深夜來訪,有何要事?天寒地凍,要不要坐下飲杯熱茶?”
謝淩雲輕哼一聲,天寒地凍,可這東宮暖和得很吶,一點都不冷的。
紀恒看着她,心中歡喜。他正要迎她坐下,一低頭看自己身着寝衣,不由面露尴尬之色,歉然一笑:“阿芸稍待,容我去換身衣裳。”
謝淩雲這才注意到,他現下裝扮不比平時。她點一點頭,說:“好。”
“好”字出口,她後知後覺想到不對勁兒。她大半夜跑到一男子房內,跟夜探香閨的登徒子有何區別?
啊,還是有區別的,就是他們身份性別颠倒了。
若她為男,他為女,那她豈不是就成了采花大盜?不妥不妥。
謝淩雲又羞又窘,轉過了身,急切道:“你快些。”
她聲音本就細嫩,這回又多了懇求之意,更顯軟糯。
紀恒心中一蕩,輕笑出聲。他迅速取過衣衫換上,松松绾了頭發,确定身上并無不妥之處,才道:“好了。”
謝淩雲回過身來,匆匆掃了紀恒一眼,便移開了目光。雖然他如今衣衫整齊,可她還是能想到他方才僅着寝衣的模樣。
紀恒容貌英俊,平時華服玉冠,讓人只覺華貴,難以接近。方才頭發放下,在燈光下,竟莫名地多了一些平和與溫柔。
謝淩雲咳一聲:“我……”
紀恒已然搶道:“阿芸,你坐。”
他将案上奏折收起,斟了杯茶,随即他又皺眉:“茶冷了。也不好教人送熱茶進來,很抱歉。”
謝淩雲搖頭:“我不喝茶。”
她跑到這兒可不是來讨茶喝的。
紀恒接過話:“那你歇一歇。”
“你怎麽還沒睡?”謝淩雲奇道。
紀恒挑眉:“怎麽?阿芸想等我睡了之後對我做什麽嗎?”
“你……”謝淩雲不悅,“我若真想殺你,何須等到你睡後?你可以找人保護你,看我能不能得手。”
紀恒一噎,他明明不是那個意思。他以為她聽了這話,會羞惱。可是,他好像只看到了惱,沒看到羞。
不過,她來找他,不管是什麽緣由,他心裏總歸是歡喜多一些的。
她武功高強,在宮中、在軍營皆可來去自如。可是,她來找他,卻是第一次。
想到這裏,睡意全無,笑道:“你殺我做什麽?你又哪裏舍得?”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讓她坐下,指着摞成一摞的奏折,說道:“這是一些奏折,父皇讓我看看。”
謝淩雲暼了一眼,沒什麽興趣。
“我來找你有事。”謝淩雲道。
紀恒含笑望着她:“你說,我聽着。”
“我爹爹今日進宮,你爹爹跟他說話了。你爹爹說,想要我做太子妃……”謝淩雲皺了眉,“還說聖旨就快下來了……”
紀恒失笑:“所以你來找我?”
他一時來不及去想,父皇為何突然提起此事。——當日父皇答允了他,他的婚事,父皇不操心的。怎麽還跟謝大人提起了?她還沒點頭呢。
不過,她深夜來找他,是什麽意思?她是想親口告訴他答案嗎?
紀恒一顆心砰砰直跳,他伸出手去,端了茶杯,飲了口冷茶:“嗯,我不知道這件事。不過你一說,我就知道了。阿芸,你怎麽想?”
他希望她就此順水推舟應下,又害怕她不滿此事,翻臉拒絕,讓他永無達成心願的可能。
謝淩雲瞧他一眼,慢慢說道:“你爹爹還說,太子良娣的事情不急……”她擡眼看向他:“所以,是有太子良娣的了?”
“嗯?”紀恒一呆,先是一愣,繼而笑了起來。
阿芸在擔心太子良娣的事情?是不是阿芸在乎他,遠比他以為的多?或許一直以來,并不是他的一廂情願。
謝淩雲看他眼裏有光芒閃爍,不解其意:“你笑什麽?真有麽?”
她說着便肅了面容。
紀恒不答反問:“如果真有,阿芸怎樣?”
他看着她,滿是期待。
謝淩雲毫不遲疑,答道:“我不同意,我不想我的丈夫還有別的女人。我這人看着軟和,其實決絕得很。誰若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是我不在意的,也就罷了。若是我在意的事情……”她頓了一頓,說道:“我想我會要了他性命。”
——其實,這輩子十多年,她對人的性命比前世多了幾分重視。或許她不會真的要人性命,但是她得教紀恒知道,她的态度。
“那,阿芸在意我?”紀恒小聲問。她特意來找他,說明她在意吧?
謝淩雲沒有說話。
紀恒心裏忐忑漸淡,取而代之的,是絲絲喜悅。他試探着問:“那若是沒有良娣,你是不是就同意了?沒有良娣,沒有良媛,其他女人都沒有,阿芸是不是就同意嫁給我了?”
謝淩雲緩緩搖了搖頭。
紀恒一顆心漸漸下沉:“阿芸……”
沒有也不可以嗎?他以為她會同意的。
謝淩雲一臉為難道:“可是明明就有啊,而且還是有品級的,你爹爹都說了。怎麽可能沒有?”
紀恒心情急轉,下意識身體前傾,握住了她的手。
就在前一瞬,他以為他已經沒有半分可能了。但是沒想到,她搖頭竟是因為這個。
紀恒急道:“這個很容易的,阿芸。”他心念急轉,說道:“良娣良媛,不是必需的。可以有,可以沒有。你不喜歡,不要就是了,沒必要為這個生氣。”
謝淩雲靜靜地看着他:“我沒生氣。”
她不是生氣,她只是不願意。
紀恒又道:“你瞧,我父皇後宮中,才有幾個妃子,四妃不全,皇後之位都空着呢。他會管我有沒有良娣嗎?”他認真道:“阿芸沒必要擔心這些。你若不信,我明日可以去找父皇說個明白。”
他想,她的擔心真的是毫無必要。不過這樣也挺好,至少知道把事情攤開了說。有了不滿指出來,也省得産生不必要的誤會。
謝淩雲将信将疑:“當真?”
紀恒一笑:“我诳你做什麽?我本來就不是好色之人。”他猶豫了片刻,問道:“阿芸也是醋女子麽?”
“什麽醋女子?”謝淩雲不解。
紀恒道:“醋性大,要自己相公眼裏只有自己一個,心裏也只有自己一個,不許看旁人,不許納小……”
謝淩雲斜他一眼,抽。出手來:“那天下男子都是醋男子了。”
紀恒失笑:“這是什麽說法?”
“難道男子就允許自己妻子看別人,妻子納小嗎?”不等紀恒回答,謝淩雲便自己答道,“不許的。沒一個男的同意。女子這樣是醋女子,男子這樣,為何不是醋男子?”
紀恒呆了片刻,明知她說的是歪理,然而一時半會兒,他竟還反駁不得。況且他到底是少年心性,對她愛慕,盼她垂青,也就不想駁她面子,就含笑點了點頭。
謝淩雲咳一聲,又道:“就算我是醋女子吧。你記着你今日說的話。若真有旁的女子出現,我不去尋她麻煩,我只找你。我的功夫你也見過,你可以想一想,你有幾條命……”
“阿芸,你……”紀恒為她的話哭笑不得,但心裏卻樂開了花。他不可置信般問道:“你的意思是,你答允了?只要沒有旁的女子,你就答允是不是?”
謝淩雲眨了眨眼,後知後覺:“你是說,我可以不答允?”
難道說她還有別的選擇?!
紀恒連連搖頭,提高了聲音:“當然不行!你已經答應了。”他幾步到她面前,輕聲道:“阿芸,你放心,別的都不會有,只有你一個。你是醋女子,我也歡喜,我就喜歡醋女子……”
他聽人說,只有在乎,才會醋。
謝淩雲正要說話,忽然聽到動靜,将身子一滾,避到了一旁。
原想抱一抱她的紀恒被她這動作吓了一跳,擡起頭,卻看到小太監德福站在內殿口,一臉呆滞地看着他。
紀恒定一定神,拂了拂衣裳,說道:“這裏沒事,你先下去吧。”
他有點懊悔,心想定是方才忘形了。本來內殿無人,他們說話,外殿也無人聽到。他提高聲音,值班的德福許是聽到了,就走了進來。
阿芸雖然躲開了,可是,很明顯,德福看到了她。
雖然德福嘴嚴,可紀恒還是不大放心。他看一眼德福:“今夜的事情,孤不想聽旁人提起。”
德福一聲不吭,默默退下,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謝淩雲探了探頭,站起了身子:“方才你說什麽?”
“嗯?”紀恒不回答。方才的情形,她的要求,他都會同意。可是那番話,要他現在再說一遍,他就覺得有些難為情了。
然而謝淩雲卻看着他:“你說什麽?”
“我說,只你一個,不會再有旁人。”紀恒尋思,他該給她一個承諾。他想了想,又道,“若是有一日,我違背這承諾,我情願死于亂刀之中……”
謝淩雲道:“不必。”
“嗯?”紀恒一愣,是她信得過他,所以他不必起誓麽?他笑了笑:“阿芸……”
卻聽謝淩雲一字一字道:“不必死于亂刀之中,死于我手就行了。”
紀恒看她神情認真,心裏幾分澀然,幾分歡喜。他執了她手,輕聲道:“阿芸,你若信我,必不負你。”
他想,娶他為妻,并不容易。他答應她的,肯定會做到。
他說的很鄭重,謝淩雲呆了片刻,點頭道:“我知道了。”
紀恒一直想娶她,也許了永無他人的承諾。她不讨厭紀恒,若真嫁人,大概也就是紀恒了。
謝淩雲想了一想,說道:“我可以跟你約法三章。”
她并不想讓娶她的人覺得委屈。她雖然對男女情愛不甚了解,可她曾聽師兄師姐說過,若是兩人之中,一人一直委屈,那這關系也長久不了。
她伸出手,想要與他擊掌為誓。
紀恒卻握住了她的手:“不必,有什麽想法,以後慢慢說也不遲。”
要緊的是先把名分定下來。
他不知道她同意這樁婚事,他的分量占了多少。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成最重要的原因。
謝淩雲看看他,又看看被他緊握的手。她皺了皺眉,到底是沒抽。出手,只繼續任他握着。
熱度一點點從他手上傳來,漸漸蔓延至胸口、至臉頰。
內殿本就溫暖,此刻她更覺得熱了。
謝淩雲輕輕掙了掙,沒使幾分力,也沒能掙出來。
紀恒心中越發歡喜:“阿芸,等你及笄,我們就成親。”
謝淩雲沒有應答。
紀恒又道:“你不用擔心,一切有我。”
謝淩雲只悶悶回了一句:“我要回去了。”
她出來的時候不短了,而且這畢竟是他的地盤,還是他的寝宮。
紀恒雖失落,但比起她今日給他的驚喜,實在是不值一提。他點一點頭:“那你小心一些,用我支開守衛麽?”
謝淩雲搖頭:“不必。”
支開守衛做什麽?他的守衛雖不濟,可也聊勝于無啊!
紀恒輕聲道:“嗯。”
謝淩雲抽。出手來:“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阿芸!”她戴上面具,剛走幾步,就被紀恒叫住了。
紀恒站在原地,看着她,笑了一笑:“你說你願意,我很高興。我想,你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謝淩雲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少年眼裏充滿了堅定,她心中一動:“好,我也不會讓你後悔。”
紀恒笑笑,眼中光華流動。他輕聲道:“阿芸,我荷包破損了。”
謝淩雲一呆,他怎麽還記得這件事?她故意板了臉,兇巴巴道:“那你等着!”
紀恒笑得更開心了:“我等着。”
謝淩雲離去後,原本每日亥末休息的太子紀恒興致勃勃,将案上的奏折又翻了一遍,還絲毫沒有困意。沒奈何,他又磨墨作畫,直到很久之後,才強迫自己去休息。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з^)-☆麽麽噠,晚安。
感謝範範,以及不知名姑娘的營養液。
節日快樂,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