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賜婚
謝淩雲出了東宮, 經冷風一吹,臉上的熱浪退去,心裏忽然生出幾分不自在來。
她站在房頂,回望着東宮的方向, 有些悵然。就這麽答應了?
他說不會讓她後悔,她想相信他。
謝淩雲回到家中,絕口不提此事。然而, 又兩日,賜婚的旨意沒下, 倒是皇帝口谕宣她進宮。
謝家上下對此已見怪不怪,只當是要她進宮給五公主解悶, 也無人多問。
謝淩雲随着太監進宮, 直接被領到了皇帝面前。她沖皇上施了一禮,有些不解。
皇帝放下筆:“阿芸?”
“皇上……”謝淩雲應道。
“想必你也聽元清說了, 賜婚的旨意很快就下。你知道吧?”皇帝按了按眉心。
謝淩雲點頭:“聽過一些。”
皇帝嘆了口氣:“皇後早逝, 宮裏也沒個能給你這些話的人。沒奈何, 也只能朕跟你說了……”
謝淩雲聽這話似是極為重要的模樣,肅然道:“皇上請吩咐。”
“東宮是至誠之人,有幾分怪脾氣, 他自小就尊崇我朝高祖皇帝, 想像高祖皇帝那般。”皇帝搖一搖頭, “高祖皇帝文治武功樣樣出色,又與高祖武後伉俪情深。朕原想着,他的效仿只是想創一番功績, 沒想到他竟然說他也想身無二色……”
皇帝說到這裏,看向謝家阿芸。他的兒子他了解,恒兒既然這麽說了,如無意外,就真的會做到。
只是武後巾帼不讓須眉,是女中豪傑。恒兒選的阿芸,本事不差,其他就不知道了。
皇帝思忖,若這謝芸真是好的,恒兒堅持己見也無妨。若不是,那就由不得恒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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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淩雲猛地擡首:身無二色麽?她一時語塞,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以前聽過一點本朝高祖的事情,高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了幾分。
卻聽皇帝又道:“只是他看重你,你也須得尊重他。若你自恃武功了得,不将他,不将皇家放在眼裏,那朕不會饒你。”
他最後一句話說的甚是嚴厲。
謝淩雲聽這話氣悶,待要開口,皇帝卻又笑道:“當然,朕也知道你是好姑娘。你能做好太子妃,也能輔佐好他,是不是?”
他笑得慈愛,謝淩雲方才想反駁的話,也只能默默咽下。但她終究是咽不下這口氣,她想一想,說道:“我做不好太子妃。”
“什麽?”皇帝愕然,疑心自己聽錯了。
謝淩雲重複了一遍:“我做不好太子妃。皇上若想日後饒不了我,不如一開始就不賜婚。”
她心說,她也不是非做太子妃不可。是紀恒,是皇帝想要她做。要不是紀恒給她承諾,她也不會點頭啊。
她說這話是表明态度,只是她聲音甜美嬌軟,皇帝聽在耳中,想當然地以為她是在以退讓來示弱。
他心想,他可能是吓着她了。這可不大好。
皇帝故意板了臉:“真是孩子話!聖旨都拟好了,偏說自己做不好?做不好,學就是了。誰是生來就會的?再說,宮裏能有多少事……”
他有些慌亂,恒兒告訴他阿芸點頭時,眼中光芒大盛。看得出來,兒子對阿芸很滿意。若是因為他的幾句話,再生什麽事端,以至于父子嫌隙,那就得不償失了。
謝淩雲悄悄扁了扁嘴,沒有說話。
皇帝将她的小動作看在眼裏,心說,哎呦,她是委屈呢。皇帝咳一聲,說道:“罷了,你且回去吧。安心等着就是。”
謝淩雲詫異,但還是施了一禮,告辭離去。
——她不大清楚皇帝此次召她進宮的目的,是敲打?可也不大像啊。說是勉勵?也不大對,而且這有什麽好勉勵的。
皇帝則默默嘆了口氣,以後再說吧。要是謝芸真有異動,還能收拾不了她?功夫再高,可也雙拳難敵四手是不是?不過,那姑娘看着是個聽話的,不至于會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皇帝思來想去,忽喜忽憂。他幹脆掩卷離座,出去走動散心。
之前豫王娶妻時,他也沒這麽多想法。怎麽輪到恒兒,他就這麽不放心呢?
唉,要是他妻子還活着,或許他就沒這麽多煩惱了。
謝淩雲回府後,面對父母的詢問,只說了一句:“皇上要我等着。”
“要你等着?”謝律一怔,這是什麽意思?
他少年時與人争執,怒上來,也會說一句:“你給我等着!”——不過皇上應該不是這意思吧?可是看阿芸悶悶不樂,可能皇上說的也不是好話。
謝律琢磨皇帝話裏的聲音,想了好幾種可能,但最終他還是将此事抛到了腦後。
兩日後,皇帝賜婚的旨意就到了忠靖侯府。
謝家的九小姐成了太子妃?!
除了謝律夫婦與謝淩雲本人事先知曉,平靜接受。其他人等,無一不驚。不過,想到皇帝之前數次召她進宮,此舉也不算無跡可尋。驚訝了一陣後,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只是謝家還從未出過皇後。九小姐做了太子妃,将來豈不是就是皇後?
謝家不少人與有榮焉,連腰杆子都比平時更直了一些。
謝淩雲突然之間變得忙碌了,伯母、堂嫂、姐姐,甚至是祖母,都來向她道謝,跟她交談。有的話豔羨,有的驚異……
謝淩雲雖然覺得不大自在,不過也能理解。畢竟這消息對她們來說,還是太突然了些。
衛氏原本想再找人好好教導孫女規矩,卻被丈夫忠靖侯給攔下了。
忠靖侯道:“她未及笄,皇上就指了婚。咱先別急,等着看上頭的安排。”
衛氏心說有理,就将此事暫且擱下了。她暗嘆一聲,也不知皇上怎麽就給阿芸指做了太子妃。
忠靖侯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那次孫女在他面前,輕松踏出足印。那一幕,他一直不曾忘卻。阿芸平時本分,身懷絕技也不顯露。但願她日後進宮,也能這般恪守規矩,莫惹事生非。
他這般想着,果真叫了謝淩雲到書房,說起此事。
對女子而言,德言容功方是首要。太子妃離中宮後位說遠也遠,說近也近。自己失寵喪命是小,連累家族是大。這些忠靖侯并未言明,只強調了一番規矩,委婉提醒她,把她會武的事情忘了吧。
謝淩雲低頭聽着,沒有立刻應下。她答應紀恒,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紀恒說不會阻止、不會幹涉她動武,甚至還會支持她将武藝傳下去。那她自己,又怎麽能把她會武的事情忘了呢?
不過祖父講話,她還是做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來。有時也點一點頭,表明自己記下了。
忠靖侯看她聽話懂事,含笑點了點頭。他略微有些擔憂,這個孫女自小長在綏陽,根本不是按照太子妃來培養的。說到底宮裏未必适合她。
他知道她救過太子,有這份恩情在,她的日子不會艱難。但是長久以後,就不知道了。
他想,老妻衛氏說的也有道理。不管上頭怎麽想,他們謝家都得尋人好好教教她。她進宮要帶的人,也得提前備好。幸好她還未及笄,成親至少要在兩年後,還來得及。
祖父又叮囑了幾句,便揮手讓她離去。
謝淩雲也不多話,施禮告辭。這幾日她心裏茫然,一顆心像是飄在半空,不上不下。她告訴阿娘,她想出去轉轉。
薛氏下意識就想拒絕,但是話到嘴邊,又改了主意:“正月裏,也不好去親戚家小住。上元節就要到了,待上元節,讓你哥哥陪你去賞花燈吧!”
“上元節?”謝淩雲一思索,也沒幾天了,那就等一等吧。不過,她想了一想,說道,“不要哥哥陪我了。嫂嫂生産在即,他該多陪陪嫂嫂才是。”
薛氏一愣,笑了:“那就叫你七哥跟你一起吧。”她記得謝懷良之前就曾陪阿芸去卧佛寺。
謝淩雲點頭:“嗯,我可以帶上讓兒。”
薛氏笑笑:“你想帶?我還不肯呢。他年歲小,還是老實在家呆着吧。”
謝淩雲一琢磨,沒再堅持。
唐詩雨生辰邀請她與謝蕙謝蔳,可是謝蕙三月就要過門了,自然不肯前去,謝蔳也順勢拒絕了。至于謝淩雲,她跟唐詩雨關系不算親密,就送了份禮,推說身上不好,也沒去。
謝家無人前去,可是去的人也不少。比如孫婉柔。
正月十一,永寧侯府小姐,唐詩雨的生辰。她邀請了不少閨秀,孫婉柔自然在列。
這樣的場合,孫婉柔不肯被人比下去。她裝扮一新,帶着豐厚的禮物,前去做客。
她自認為妝容和風儀都極好,人人誇贊。孫婉柔甚是高興,說起自己在正月初一當日進宮,與貴妃娘娘以及一品命婦共賞歌舞。
衆人豔羨不已。
然而,忽然有一個極輕的聲音說道:“我聽說那日太子妃也去了,是不是?”
孫婉柔一愣:“你說誰?”
說話的小姐姓曹,對孫婉柔有些懼怕。曹小姐輕聲道:“沒說誰,太子妃啊。”
“什麽太子妃?誰是太子妃?”孫婉柔只覺得自己身上一冷,仿佛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可偏偏臉上卻熱辣辣的疼。
曹小姐聲音更低了:“就是忠靖侯府的九小姐啊。我聽我祖母說,正月初一,她也進宮,還得了皇上的召見呢。難道,不是嗎?”
孫婉柔怔怔的:“忠靖侯府九小姐?太子妃?”
謝芸?!怎麽可能?!一定是這姓曹的胡說八道!
姑父雖然沒有言明,可是她知道,姑父這麽疼她,肯定會把最好的給她。她跟太子表哥親厚,姑父知道的,姑父能看出來的!
孫婉柔眼窩一熱,她高高昂着下巴,将眼淚逼回去,揚手就要打那曹小姐:“叫你胡說八道!”
曹小姐哪兒見過這陣勢,吓得慌忙逃跑,一面跑,一面叫着:“不是我混說,大家都知道的,你問一問就是了。賜婚的旨意都下了,只等着她及笄呢……”
孫婉柔心頭怒火更盛:“我叫你胡說!我叫你胡說!”
可她身體卻被唐詩雨等人給拉住了。
唐詩雨沉着臉,她的生日宴,鬧成這樣像什麽話!她看孫婉柔的神色,也知道孫婉柔是大失所望怒火中燒。她雖然跟謝芸不親厚,但是比起孫小姐,她更希望太子妃是謝芸。
這麽一來,大哥還跟太子成了連襟,不是麽?
唐詩雨打圓場勸架,說确有此事。興許是聖旨剛下,所以孫小姐可能不知道。
孫婉柔也失了争榮誇耀的心思,尋了個借口,匆匆忙忙回家。她直接去找祖父,問他是否有此事,為何她自己不知曉。
英國公對這個最像亡女的孫女,有憐惜,亦有無奈。這件事是他下令先瞞着她的,不想竟然給她知道了。
如今她來詢問,英國公如實答了,又道:“事已至此,你好好歇着就是。莫讓皇上為難,也別丢了孫家的臉。”
孫婉柔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她魂不守舍走出書房。因為失神,差點摔倒。
一個念頭忽的浮現在她心頭:進宮,找皇上姑父問個清楚明白,讓他收回成命。
她想到這裏,就教人備馬,她要進宮。
待英國公得知此事時,孫婉柔已經進宮了。
皇帝一向疼愛孫婉柔,這件事上又對她有愧疚,見她失魂落魄來找他。他第一反應不是她失禮,而是委屈了這個孩子。
可是他也沒辦法啊,他疼愛孫婉柔不假,但是孫婉柔在他心裏的地位,又怎麽比得過紀恒呢?
皇帝溫言寬慰,說這事是多方考量的結果。她雖然做不成太子妃,可是他保證,他會給她找一個極好的夫婿。他還會封她做郡主……
孫婉柔卻道:“我都不要。”她只想皇上收回成命。
為什麽不是她呢?而且,就算不是她,也不該是謝芸啊。她帶着哭腔說:“姑父,那謝芸不是好人,她還勾引過豫王!”
“你說什麽?!”皇帝臉色一沉,“竟有此事?!”
一瞬間,他心中轉過許多念頭。難道謝芸真的是那樣的人嗎?太子對她情根深重,那日蘇邺也說想娶她……莫非真的是她品行不端?也看不出來啊。
孫婉柔大力點頭:“我發誓,确實有這件事,是豫王妃親口說的。”
“啊……”聽到孫婉柔說是豫王妃指認的,皇帝反而松了口氣。誰都知道,鄭氏多疑善妒,她的話,可信度是要大大打折扣的。他聽人說過,豫王看誰一眼,豫王妃都覺得那人在勾引她丈夫。
皇帝嚴肅道:“這話不要亂說,她是個守禮的好姑娘。”
他想起來了,阿芸和婉柔不大和睦。他有點頭疼,但還是繼續告誡孫婉柔:“這話在朕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傳出去,可是敗壞太子妃的名譽。”
孫婉柔哼一聲,不說話。謝芸的名聲,跟她又有什麽相幹?!她才不稀罕呢,謝芸名聲壞了更好,壞了就不能嫁給太子表哥了。
“她本來名聲就不好,用不着我敗壞……”孫婉柔又道,“姑父,您那麽疼柔兒……”
皇帝嚴肅了面容,冷然道:“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你回去吧!”
孫婉柔呆住了,在她記憶中,姑父就沒這麽說跟她說過話。她正要撒嬌懇求,忽的意識到這是皇帝。她在他面前肆無忌憚,是因為他疼愛她。若她消磨掉了這疼愛,她可就什麽都沒了。
——反正謝芸還小以後未必沒有變數。她不能一時沖動,教姑父厭惡。
想到這裏,孫婉柔抽噎兩聲,乖乖地說:“那我先回去。”
皇帝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就說嘛,柔兒性子很好的,是個識大體的姑娘。
孫婉柔告辭離去,剛一出宮殿,就碰上了太子紀恒。她的眼淚嘩地就流了下來。
紀恒待要躲避已來不及,遠遠站在一旁:“孫表妹。”
孫婉柔上前一步:“表哥,你果真要娶謝芸,是不是?”
紀恒“嗯”了一聲:“是。”
孫婉柔呆了呆她清楚地看到,在她提到謝芸的名字時,他的眼裏有亮光。她心中一酸:“那,你不娶她,好不好?你讓她做良娣,我不欺負她……”
她想,她這也算是退讓了。
紀恒卻道:“沒有良娣。”
“嗯?什麽?”
紀恒看着她,輕輕一笑:“我娶她為太子妃,我不要良娣。也不要良媛,只她一個。”
孫婉柔如遭雷擊,她先前以為是皇帝姑父的旨意,或許太子表哥只是按照旨意行事而已。怎麽……不是這樣嗎?
紀恒看她一眼,輕聲道:“孫表妹,還有事嗎?我要去見父皇了。”
孫婉柔不說話,任他從自己身邊走過。待她反應過來想去抓時,手裏卻空空如也。
她呆愣了許久,不知道自己怎樣坐上了回家的馬車。
在馬車裏,她想到很多舊事。很多人都說她像姑姑,她也以為她會像姑姑一樣,嫁個太子,做個太子妃。可她肯定會比姑姑幸運,比姑姑長壽。她會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為什麽一切都變了呢?
謝芸,對,謝芸!
是謝芸的錯。
馬車到英國公府,孫婉柔跳下馬車,就去找她新嬸嬸謝萱。
謝萱正在翻看賬本。
——她自到了英國公府以來,與孫叔寧及其小妾鬥智鬥勇,根本就沒什麽時間多想。她不稀罕孫叔寧妻子的位置,她巴不得孫叔寧休了她。可是,孫叔寧不肯如她願。他那一屋子莺莺燕燕也不好對付。
謝萱不去招惹她們,她們跟謝萱過不去,一個個都以為她好拿捏,想踩着她上位。
沒奈何,謝萱只得打起精神,先應對這些人。在如願被休棄之前,她得活着,舒心地活着。
孫婉柔不等通報就闖了進去,一進門,按住謝萱面前的賬本,直接說道:“你們謝家,可真了不得!”
謝萱初時還想着跟孫婉柔勉強算是姐妹,但是孫婉柔并不這麽想。謝萱碰壁兩次,也就對孫婉柔不抱希望了。
“什麽謝家?”謝萱對謝家沒什麽感情了。謝家沒一個人肯管她,她管謝家做什麽?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憐惜她,她也沒必要憐惜任何人。
孫婉柔冷笑:“有幾個謝家?還裝糊塗呢!就是你們家啊!”
謝萱站起身,故作驚奇道:“哦,謝家怎麽得罪你了?”
如今她不止厭惡謝家,對孫家也沒好感。孫婉柔不開心,她倒是很高興。
孫婉柔道:“你的親妹妹,竟然要做太子妃了!”
“誰?!”謝萱以為自己聽錯了。
孫婉柔看看謝萱,又想起一事:“姐姐嫁了舅舅,妹妹倒好,竟然要嫁外甥……”她本想說,這算不算亂了綱常?但到底還記得這是皇上的旨意,就沒說出口。
謝萱喃聲道:“你說的是謝芸?”
她沒定親的妹妹,似乎就這一個。
孫婉柔道:“啊,你也不知道,原來不是瞞着我一個人……”
謝萱跌坐在椅子上,不對啊,謝芸的夫婿,明明不是太子啊。謝芸怎麽可能做太子妃?錯了,一切都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等會兒看看,是不是還有一更。
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