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端午
跟薛氏談起此事, 謝淩雲道:“唉,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了。”
薛氏看她一眼, 慢悠悠道:“不管是怎麽回事,你都不要多管,阿芸。她既然沒說出來, 就是不用咱們幫忙。要是真想叫娘家出頭,她會說出來的。”
“嗯。”謝淩雲點一點頭, 心說, 的确是這麽回事。
薛氏又道:“女子嫁人以後,不比在娘家,本來就是會受很多委屈, 都是這樣的。你也不用太擔心了。”
謝淩雲扁了扁嘴,沒有說話。
薛氏輕嘆一聲, 知道女兒還是不大放心, 就柔聲寬慰:“還好, 唐家夫人和小姐都很喜歡她, 應該不會特意刁難她。而且,唐世子不是來接她了麽?大概挺看重她的吧?”
謝淩雲“嗯”一聲, 算是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當然, 她想, 不接受也不行。她總不能沖到永寧侯府去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吧。謝蕙還要在唐家繼續待下去呢。
盡管這麽安慰自己,她還是隐約有點擔心。只能希望謝蕙和唐頌一切都好了。
五月初四傍晚,謝蕙的陪嫁張林媳婦兒回來禀告薛氏等人,說是端午節不省親了。
薛氏不解, 當即問道:“怎麽了?”
張林媳婦兒恭恭敬敬說道:“姑奶奶身上不大好呢。”
謝淩雲也在,忍不住問:“什麽不太好?姐姐病了?什麽病?可請了大夫……”
她想,不會是受了委屈,憋出的心病吧?
張林媳婦兒卻笑了一笑,慌忙擺手:“不是,不是……不是什麽大病。請大夫看過了,大夫說,要好好養着,前期有反應,都是正常的事情。只是要多注意一些。故此才說這回先不省親……”
謝淩雲呆了一呆,眨了眨眼:“你是說……”
她母親薛氏已然問道:“蕙兒有了身孕?”
張林媳婦兒笑笑:“大夫只說注意一些,并沒有實打實地說坐了胎。”
薛氏點頭:“是是是,我知道了。”她一臉喜氣,頓了一頓,又道:“你等一下,去領賞錢吧。回去跟她說,這事我知道了,教她好生養着,不要多想……”
從張林媳婦兒的話裏,薛氏不難猜測出來,謝蕙八成是有了身孕。只是可能月份淺,胎還沒坐穩,不好大張旗鼓說出來。興許等胎穩了,月份大些了,就會來正式告知了。
薛氏想着謝蕙嫁到永寧侯府一個多月就有孕,待生下嫡子,那地位就該穩了。
她本想教人去庫房哪些安胎的藥材,教張林媳婦兒帶回去。但是轉念一想,她要去庫房取藥材,還得知會長嫂王氏。若王氏問起來,少不得要解釋一番。還是罷了吧。永寧侯府一應藥材都不缺。
張林媳婦兒走後,薛氏才對女兒說道:“沒想到你蕙姐姐倒是個有福氣的……”
庶女出身,嫁入侯門。進門一個多月,就懷了身孕。
謝淩雲沒接母親的話,好一會兒才道:“她懷孕了,她相公會對她更好些吧?”
薛氏忽然沉默了。大戶人家,妻子懷孕,通房丫鬟該派上用場了。這一點,阿芸應該也知道。她興致缺缺,轉而提起了旁的事情,問女兒端午節安排。
提到端午節,謝淩雲眼睛一亮:“看賽龍舟啊。”她跟紀恒說好了的,而且,她還準備了香囊和五色繩。——思來想去,她最後決定放棄雄黃酒。
她試了試,不喜歡那個味道。她只帶一些給紀恒,她自己就不喝了。
薛氏瞧她一眼:“一個人?還是……跟太子?”
她隐約知道女兒有時會去與太子私下會面。
“是啊,跟他說好的。”
女兒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快,薛氏勾勾唇角,默默搖了搖頭。這姑娘近來出門的次數不少。薛氏知道女兒愛出門,不想待在家裏,但是沒想到太子會真的陪着她胡鬧。
謝淩雲眨眨眼,盯着母親,繼續道:“阿娘也要去嗎?”
薛氏失笑:“我就不去了,你早去早回。”
謝淩雲連連點頭。
她的确去的很早。
次日清晨,她早早地就坐上了去別院的馬車。她到別院時,時候尚早。
謝淩雲在院中站了一會兒,想到近日研究的功夫,幹脆從頭到尾使了一遍。
她身形飄逸,衣衫紛飛,像是一朵盛開的會動的花。
紀恒早早出發,趕到別院時,看到的就是這朵花旋轉着向他飛來。他怔了一怔,站在原地。
謝淩雲在他面前站定,右掌翻飛,在他胸口不足半尺的距離停下。
紀恒忽然心口微感絞痛,他皺了皺眉,也不說破,長臂一伸,将他的阿芸攬進了懷裏。
他聲音不大,帶着笑意:“阿芸,你這是投懷送抱麽?”
紀恒很重視今日的幽會,在他看來,端午節是個很重要的日子。他還記得去年端午,他們在河邊相遇的場景。他提前準備好衣飾行頭,又早早趕來,想要她明白他的重視。
可是阿芸,好像比他更重視一些呢。
這個推斷讓他心中歡喜,他手上微微用力,聲音卻更低:“阿芸……”
然而,下一瞬,阿芸就從他懷裏滑了出去。
他都不知道她是怎麽使力的,他只感到胳膊一麻,眼前一花,她就站在了他對面。
他看見阿芸微微歪了頭,笑靥如花,聲音也清脆悅耳:“你別亂動,咱們斯斯文文說話。”
紀恒微怔,口中卻道:“我沒亂動啊。”
他只抱了她,其餘的什麽都沒做啊。
謝淩雲撇嘴,撒謊。都抱她了,還說沒亂動。他不能仗着她好說話,就肆無忌憚。想起正事,謝淩雲解下手腕上多系的五色繩,放在手掌心。她攤開手,遞到了紀恒面前。
紀恒盯着她白嫩嫩的手心,和手心裏的五色繩。他看到這五色繩是她從她手腕解下來的。他心中一熱,忽然生出一些旖旎的心思來,竟忘了伸手去接。
謝淩雲看他遲遲不動,有些意外,下意識解釋:“這是新的,我來的時候剛系上。”說着她又去拿香囊。
紀恒卻忽的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阿芸,我沒有不喜歡,我很喜歡。”
從她手腕子上解下,沾了她的體溫,他更喜歡。
端午節的五色繩和香囊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長大一些很少有人會在端午節特意要這個。他也只在母親還在世時,收到過這些。
紀恒伸出右手:“阿芸,你幫我系上?”
她纖細白嫩的右腕系的有五色繩,他也要系在右腕。
謝淩雲不疑有他,微微低了頭,小心給他系上。
兩人本就離的不遠,此時靠得更近。紀恒能感覺到她細細的呼吸,也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有點像花香,又有點像陽光。
他低頭看着她,烏油油的發,白生生的臉頰,他喉頭滾動,聲音極輕:“阿芸……”
“好了。”謝淩雲系好五色繩,後退了一步,又将香囊遞給了紀恒。她沒注意到紀恒那一瞬間的失落。
紀恒端詳着香囊,他多久沒用過這玩意兒了?
謝淩雲觑着他神情,小聲道:“這回就這一個,獨一無二。你不能說不喜歡。你要敢說不喜歡……”
那就別想從我這兒得到任何東西!她惡狠狠地想。
然而紀恒卻立刻接道:“我沒說不喜歡。我很喜歡,阿芸,只要是你給的,我都喜歡。”
說着就将香囊納入了懷裏。
謝淩雲斜他一眼,心想這還差不多。她咳了一聲,說道:“時候還早,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換身衣裳。”
紀恒一愣:“你換衣裳做什麽?你這身很好看啊。”
她今日難得穿的是楓紅色,更顯得她肌膚瑩白如玉,還平添了一些少女的風姿。
他說話的語氣十分誠懇,謝淩雲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聲道:“我去外面,總不能穿成這樣啊,至少得掩飾一下身份。”
不然阿娘會罵她的。
紀恒明白過來,他藏着笑意:“你說的很是。”
謝淩雲在這別院備的有四季男裝。她很快就去換了一身。她本想加粗眉毛,塗黑面頰,但是想了一想,卻沒有動手。
她想,在小白臉面前,不能把自己化成小黑臉。
反正認識她的人不多,沒誰能認出她。
謝淩雲重新出現了,紀恒明顯一愣。他原以為她會再裝扮一下,會特意扮醜,沒想到她只穿了身男裝就出來了。
“阿芸,你不再畫一下?”紀恒遲疑了一下,問道。
他幾次見她扮男裝,都是可着勁兒往醜裏捯饬。這回乍然成了美貌郎君,他一時倒有點不習慣了。
謝淩雲搖頭:“不了,就這樣。”
見她态度堅決,紀恒自然也不為難她,反而還贊道:“嗯,這樣也挺好。”他暗暗思忖,她這個模樣,除了瞎子,都能認出她是女子。他們走在一處,旁人見了,只消稍稍動動腦筋,就能猜出他們關系不尋常。
老實說,他很期待那樣的場景。
如謝淩雲所說,此刻時候還早,賽龍舟肯定沒開始。兩人一商量,決定先去街上轉轉。
謝淩雲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興奮。她上輩子沒離開過天辰派,這輩子逛街的次數也少的可憐。舅舅帶她出門時,很少在街上,在集市上停留。
她看什麽都新鮮。
其實跟她差不多,逛街這種事,紀恒幾乎也沒做過。不過他不大能明白她因何而興奮。可是看她高興,他的心情也甚好。
他甚至主動提議:“你要去那兒看看嗎?”
謝淩雲看看他指的地方,明月樓。她聽說過,據說是京城比較有名的首飾店。謝蕙姐姐出嫁時,她給謝蕙的添妝,那套價格不菲的首飾,就是讓人在那裏打的。
但是,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又看看紀恒,慢吞吞道:“咱們這樣去,合适麽?”
兩個大男人,給誰挑首飾?
紀恒一笑:“這有什麽不合适的?就說是給我夫人挑的。難道客人上門,他們還會把咱們打出去?”
他的确想給她挑首飾,也想試試給她梳頭绾發,畫眉上妝。這些,他見父母做過。
謝淩雲一思忖,确實是這麽個理。只是,給夫人挑?她瞪了紀恒一眼:“誰是你夫人?”
說完她也不管紀恒,直接走了進去。
紀恒跟在她身後,接道:“當然是你啊,還能有誰?”
然而謝淩雲剛走進明月樓,就疾步後退,直接退到了紀恒身上。
紀恒不解,伸手輕拍她的肩膀,問道:“怎麽了?”
謝淩雲不說話,只微微動了動下巴。
紀恒看了過去,看到明月樓櫃臺前,端端正正坐了一個人,衣飾富貴,氣質高華,竟是他的姑姑豫章長公主。
長公主身側,除了丫鬟仆婦,還站着另外一個人。那人長身玉立,正是豫章長公主的兒子蘇邺。
原來是看到了他們,怕被熟人認出啊。難怪阿芸驚惶之下,退了出來。
紀恒笑笑,在謝淩雲耳畔輕聲道:“無礙的,姑姑和表哥,都不是多話的人。”
他輕輕推一推阿芸,向前走去。
謝淩雲呆了一呆,默默跟了上去。
豫章長公主瞧見他們,頗有幾分意外。她下意識就去看自己兒子。——她記得,兒子曾經想娶謝家阿芸為妻。
還好兒子看起來一切如常。豫章長公主悄悄松了口氣,轉念想到,興許是兒子根本就沒認出來那人就是他曾經想娶的人呢。
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擔憂也消散了一些。
紀恒沖豫章長公主施禮,笑道:“姑姑。”他又看向蘇邺,笑了一笑:“表哥?”
在外頭,他一直用的尋常稱呼。
豫章長公主微微一笑:“原來是恒兒。”
紀恒點頭:“是,姑姑是來買首飾麽?看上了什麽?”
“随便看看,也沒什麽看上的。”豫章長公主笑道。
她這句話,教旁邊給她介紹了很久的店伴目瞪口呆,一件也沒瞧上?他還以為要有大宗生意了呢。
謝淩雲看他們姑侄交談,她又是這個打扮,也無意上前厮見,就走到櫃前,佯作相看首飾。
店伴心裏失望,這個大概也是随便看看吧?等等,店伴忽然來了精神,這小哥臉色白嫩,跟豆腐一樣,又生的這般好看,是大姑娘假扮的吧?他揉了揉眼睛,嗯,肯定是大姑娘假扮的。
這也是生意啊。
店伴來了精神,熱情介紹:“來,您看這個,這珍珠,那可都是一顆一顆從海裏撈出來的……”
謝淩雲沖他笑笑,狀似在聽,但是回想的卻是紀恒同豫章長公主的話。她氣惱地看了紀恒一眼,真是的,都是他,偏偏要進來。
店伴一怔,更加篤定了,這就是個姑娘啊。估計還是大戶人家的姑娘。他介紹的更賣力了。
正跟豫章長公主說話的紀恒沒注意到謝淩雲的眼神,倒是蘇邺也發現了她。蘇邺一怔,從她進門起,他就認出她了。她雖然穿着男裝,可是分明還是她的相貌啊,他又怎會認不出來。
可是,她好像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蘇邺心裏微微有一點澀然,但很快他就移開了目光。她已經定親了,是未來太子妃。他跟她之間,應該避嫌。更何況,她似乎對他毫無情意。
他想,她應該過得很好吧,跟太子的感情也好。兩人竟喬裝打扮來明月樓相看首飾。
忽然想起一事,他的心微微一緊,不知道太子知不知道她的秘密?
今日端午,長公主府承辦的有龍舟賽。本該他父母前去,只是父親忽然有要務在身,走不開,他就陪母親一起來了。
時候還早,途徑明月樓,母親提議進來看看。他以為只是普通的見識首飾,沒想到竟然能碰見他們。
他很意外,也有一點點開心。
長公主與紀恒說的幾句話,就道:“我還有點事,這就先走了。你們慢慢看,有看上的,記我賬上。”
紀恒笑道:“這怎麽行?只有侄兒孝敬姑姑,哪有反向姑姑讨要東西的?”
豫章長公主笑笑:“你我姑侄,何必客氣?”她又轉向蘇邺:“走了。”
蘇邺點頭,沖紀恒颔首致意,随母親出去。
從始至終,他們母子都沒有與謝淩雲打招呼,雙方很有默契地裝作并不相識。
待豫章長公主一行離開後,紀恒才問道:“姑姑離去,是不是因為咱們來了?”——他忽然想到這些,有些不安。
謝淩雲瞧他一眼:“應該不是。”
她看了看店裏的首飾,店伴熱情洋溢介紹的那些,跟長公主那日送她的,不可同日而語。雖然明月樓是京城最負盛名的首飾店,但與長公主所擁有的,還是相去甚遠。
她想,長公主大概真沒看上。
紀恒心念微轉,點了點頭,複又問她:“你有看上的嗎?”
他話音剛落,謝淩雲還未回答,那店伴就湊上來,笑道:“這位爺,看這珍珠串,二十八顆,一樣的大小……”
謝淩雲忽然笑了。
店伴異常誠懇:“姑娘肯定喜歡。”
謝淩雲咯咯一笑,擺了擺手。其實她不是很喜歡珍珠,也不大樂意脖子裏挂這麽圓咕嚕嚕的一串兒、最後,紀恒做主,取走了一個同心鎖,取永結同心之意,鄭重送給了謝淩雲。
謝淩雲想了想五色繩和香囊,收下同心鎖。然而她轉身又給紀恒選了一根白色的玉簪子。
紀恒心情更加好了,離開明月樓時笑吟吟的。
謝淩雲瞧了他一眼,“咦”了一聲,他什麽時候就把簪子給換了?
紀恒察覺到她的目光,笑笑:“舊的斷了,就換了新的。”
謝淩雲輕哼一聲,你就騙人吧!好端端的簪子也能說斷就斷?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唐頌不是不舉啊,不是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