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醉酒
她不去拆穿他, 只扁了扁嘴, 佯作沒有聽到。
紀恒心情大好, 唇畔浮起笑意,久久不褪。
兩人離開明月樓,慢悠悠走着, 謝淩雲忽的想起方才的場景,随口問道:“怎麽那小哥也看出了我是姑娘?”
“嗯?”紀恒輕笑, “你這麽好看, 肯定是姑娘啊。”
他心說,看不出來才是瞎呢。那個店伴很有眼力勁兒,不但看出了她是個姑娘, 還看出了他們關系不一般。為此,他得意欣喜。看, 旁人一瞧都能察覺出來他們關系親密。
謝淩雲臉上一熱, 有些難為情, 下意識回說:“你也好看。”至少不醜吧?
紀恒眉心一跳, 面色微沉,他扶額道:“我是男子, 說什麽好看不好看?”不等她回答, 他就停下來, 慢慢湊近她。
謝淩雲怔了一怔,伸手抵住他胸膛:“靠這麽近,做……”
“什麽?”兩字還在喉中未說出來,紀恒已被她這一推, 給推得後退了好幾步。
紀恒腳下踉跄,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他有些不快,但是看她睜大了眼睛,驚訝無辜而又擔心的模樣,他心底那絲不快散去,只剩一片柔軟。他笑一笑,頗有些無奈:“阿芸,這麽多人看着呢。”
啊,謝淩雲微微怔然,是了,他們是在街上呢。偶爾會有行人經過,給人看見了也不好。她不禁反思,她出手那一下是不是太重了?
謝淩雲一向知錯就改,當即道歉:“對不住,手重了。”
紀恒沉默了一瞬,慢悠悠道:“還好。”
他面上波瀾不驚,可是對她這大力氣,還真有點無可奈何。她只是怕他離得太近?所以下意識推了他一把?
紀恒皺了皺眉,現下還好,若是将來成了親,她不允許他親近,那他豈不是毫無應對之法?這可不行。他也得早點學了本事。
謝淩雲不知道紀恒在想什麽。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到不對勁,分明是他先靠近她的啊。又不是她先出手的!只是,這事已經過去一段時候了,她再提起,是不是顯得她小氣又多事?
她默默嘆了口氣,遺憾自己錯失良機。
待他們慢悠悠晃蕩到河邊時,龍舟賽還未開始。河岸邊已經圍滿了人,參賽的隊伍整裝待發,精神奕奕。
謝淩雲似是被這場景感染,歡喜愉悅。她拉了紀恒的胳膊,小聲道:“你猜哪一隊會贏?”
紀恒垂眸,看向她拽着他胳膊的手。白嫩的手和玄色的衣衫,對比鮮明。他忽然覺得胳膊灼熱。他“嗯”了一聲,随手指了一隊:“那個吧。”
謝淩雲點頭:“嗯,我也這麽覺得。”
她松開紀恒的胳膊,選了一個視野開闊的地方,招呼紀恒過來:“來來來,到這兒來 ,這兒視野好。”
紀恒默默跟上。
五月初的天氣,已經有些灼熱。賽龍舟的漢子本是穿不同顏色的短打。但是比賽還未正式開始,有人興許是太熱了,幹脆打了赤膊。有的雖然不打赤膊,但也差不多了。衣裳不好好穿,露出大片的肌膚。
謝淩雲的注意點不在這裏,紀恒卻覺得有點刺眼,暗自腹诽,這些人真是有傷風化,賽龍舟罷了,竟然還打赤膊。莫非是認為自己赤膊的樣子很好看麽?
他輕咳一聲,說道:“阿芸。”
“嗯?”謝淩雲轉了頭,看向他。
紀恒暗暗點頭,心想,是該這樣。他笑了一笑,很快有了計較:“你說,要是宮裏頭也賽龍舟,該怎麽賽?”
——他不好捂了她的眼睛,也不能強行拉她離開。畢竟他說了與她一起看賽龍舟的,不能食言。他想,他能做的也就是自己吸引她的注意力了。
果然,謝淩雲一聽這話來了精神,她認真想了想,說:“我見宮裏有湖,挺大的。那自然是宮女和宮女比,太監和太監比了。這樣才公平一些。”
紀恒點頭,一臉認同的模樣:“是,你說的是。還有呢?”
謝淩雲思索一陣,又道:“皇宮裏真的也可以嗎?”
在她的認知裏,皇宮規矩極多,太監宮女都小心翼翼,唯恐有丁點差錯,怎麽可能有興致賽龍舟?
紀恒笑笑:“這有什麽不行?又不是大事。”
他心想,只要注意安全,沒什麽問題。這也勉強算是與宮人同樂了,是體恤宮人。
紀恒想着,又去尋其他話題,試圖将阿芸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謝淩雲不疑有他,認真回答他的問題。她心裏也稍微感到奇怪,今日紀恒的話很多啊。
直到賽龍舟的漢子們穿好衣裳,随着一聲鑼響,開始劃船,紀恒才“放過”阿芸,和她一起看賽舟。
比賽激烈異常,謝淩雲目不轉睛盯着瞧。
紀恒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心裏想到,或許他自己也該下場去。否則,只怕她看不見他。
但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
和他們預測的不同,他們看好會贏的隊竟然輸了。
謝淩雲感到掃興,也沒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致。她嘆了口氣,有點心不在焉。
紀恒看在眼裏,湊近她耳邊,輕聲道:“不然,我們先出去?”
這邊人多氣悶,喧鬧無比。他人群中待的久了,也覺得腦仁疼。
人聲鼎沸,可是紀恒的聲音,謝淩雲偏偏聽得很清楚。她點一點頭:“也好。”
反正她也不想看了。
兩人小心從人群中出來。謝淩雲手裏拿着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柳條,随手晃晃,劃出一道綠線:“唉,竟然看錯了。我以為他們能贏呢。”
紀恒附和:“是啊……”
——其實,他已經忘了他方才認為會贏的究竟是哪一隊。或者說根本就沒記住。
謝淩雲低頭,将手上柳條一彎一繞,編成個環形,擡手蓋在紀恒頭上:“你戴上,遮陽。”
紀恒眼皮一跳,臉色緩緩沉了下來。
謝淩雲呆了一呆,察覺到他神色不對:“怎麽?你不高興?”
紀恒幾乎是咬牙切齒:“阿芸,你怎麽能給我綠帽子!”
這柳條是綠色的啊!
謝淩雲先是不解,待明白過來後,咯咯直笑。她還真沒往這方面想。她伸了手,想取下柳環,紀恒卻先一步取了下來,捏在手裏。
強忍着笑意,謝淩雲小聲道:“吶,我沒這麽想啊。你不喜歡,就還我罷。”
她從他手裏接過柳條,自己轉着玩兒。她一面轉,一面悄悄看紀恒。
紀恒詫異:“你看什麽?我沒生你氣。”他好像沒法對她生氣的樣子。縱然心裏不快,多看她一會兒,她再對他笑笑,他的火氣似乎就消了。
謝淩雲點頭又搖頭,想了又想,還是先不告訴他,他頭上有一片葉子吧。
兩人雖然說好是出來看賽龍舟,但是只看了一場,就離開了。
晌午時分,謝淩雲也餓了,提議找一家店,打個尖。
紀恒自然不反對。
兩人都不大在外面吃東西,精挑細選,選了一家客店。又仔仔細細點菜,頗覺新鮮。
謝淩雲猶豫了很久,最終也沒說出“半斤熟牛肉”或是“一碗紅燒肉。”她只點了幾個小菜。
因為是端午節,店家還特意贈了一壺雄黃酒。
謝淩雲一笑,連聲道謝。等菜的間隙,她一面與紀恒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一面打量着客店,心中唏噓無限。
上輩子的時候,她待在天辰派,聽師兄師姐們說過,客棧往往是江湖高手雲集之處,也是事情的多發地。客棧的店小二一般都見多識廣,對江湖諸事,了如指掌。客棧裏凡是能用手拿的東西,皆可作為兵器。凳子、筷子、甚至是碗碟、桌子……
只是,師兄們所說的江湖,她到底是沒機會見到了。她想,不過這樣也好。雖然沒有行俠仗義、打抱不平的俠客,可也沒有殺人不眨眼、動辄滅人全家的惡魔啊。她聽說,這輩子,持械私鬥都會被官府抓走的。
其實,仔細想一想,這輩子也有這輩子的好處。至少大規模的械鬥和江湖仇殺是沒有了。
她正想得入神,一瞥眼見有個人從二樓下來,直接吩咐小二:“小二,按平常的,來一份。”
小二應道:“好哩。”
顯然是極為熟悉。
謝淩雲“咦”了一聲,竟然是孫九郎麽?孫九郎不是考中進士了麽?怎麽還留在京城,還住在客店?——從客店二樓下來,是原本住在客店吧?
紀恒瞧她一眼,又看看在門口自行坐了的孫九,挑眉:“你認得?”
謝淩雲點頭:“嗯。他也是綏陽來的,是來參加會試的。”
“你怎麽認得他?”紀恒又問。
正說着,小二送了菜肴過來,小心擺好,笑道:“您二位的。”
謝淩雲小聲道謝,待小二遠去,才道:“我那時也在綏陽啊。而且,而且……”
她皺了皺眉,孫九郎曾向謝萱求親一事,還是不告訴紀恒好了。如今謝萱已經嫁給了孫叔寧,成了紀恒的舅母,說出舊事來,對誰不大好。
“而且什麽?”紀恒猜測,這應該是一句很重要的話。他希望阿芸對他坦誠。
謝淩雲取了筷子,小心用巾帕擦拭,遞給紀恒:“而且,他跟我五哥是同窗。我五哥曾邀請他到家裏來。”
她說着又取了一雙筷子,再次擦拭幹淨。
紀恒皺眉:“你五哥?謝懷信?”他對謝懷信印象不深,只知道是庶出,隐約聽說品行有虧。
謝淩雲點頭:“啊,是啊,就是他。”
店小二再次端了菜肴過來:“兩位,請慢用……”
他正要離去,紀恒忽然指了指孫九郎,問道:“小二哥,我來問你,那位在門邊的公子是誰?我瞧着氣度不凡,不像是尋常人啊。”
店小二面上笑容收斂:“您說孫公子?那說來可就話長了。您問我,可算是問對了……”他咳嗽一聲,清清嗓子,打算從頭說來。但是一眼瞥見男裝的謝淩雲,心裏打了個突。
這個小郎君,面容嬌美,好似女子。他原本都差點以為這是哪家的姑娘女扮男裝了,可是這位玄衣公子竟然向他打聽孫公子,還誇孫公子氣度不凡。難道是說……
店小二眼珠一陣亂轉,急急忙忙思索應對之法。他在京城待的久了,知道一些富家公子好男風。莫不是他這就碰上了一個?
身邊帶着一個美貌的小郎君,還觊觎綏陽來的孫公子?這可如何是好?
店小二很快有了主意,他神神秘秘地道:“那個孫公子啊,是進京趕考的……”
這一點跟謝淩雲說的一樣,紀恒笑笑:“是麽?這是落第了?”
店小二忙道:“哪能啊?孫公子自小飽讀詩書,滿腹經綸,怎麽可能落第?只是他運道不好,雖然中了進士,可至今還沒任命他去當官兒。說是還沒合适的空缺,只能教他先等着。不過,我看啊,孫公子遲早是要當官的。将來做輔做宰,封侯拜相都有可能……”
紀恒失笑:“是麽?做輔做宰,封侯拜相?竟是這等人才麽?”
店小二道:“那是自然,聽說當今聖上親口稱贊過的。只可惜現下是沒空缺……”
他琢磨着,說了皇上對孫公子重視,諒這人也沒膽子亂來。
紀恒笑一笑:“多謝小二哥告知了。”
店小二撓撓頭,轉身離去。他借着給孫九郎端茶的機會,告訴孫九郎,早些用過餐飯回房去吧,有人可能盯上他了。
孫九郎一慌,忙扭頭看去,唬得店小二趕緊去搬他的腦袋,壓低聲音,惡狠狠道:“不能回頭!再回頭他們就知道了。”
“不是,不是……我,我好像認識他們……”孫九郎道。
謝家的九小姐扮作男子,而她身邊的那個男子,看着很像太子紀恒。——孫九郎見過太子,在謝懷禮的女兒滿月宴上,遠遠瞧見過。不過太子可能就不認得他了。
若單單是謝九小姐和太子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孫九郎都不敢篤定。可是這倆人在一塊兒,他就有八。九分的肯定了。
他既驚詫于這兩人為何在此相聚,又不明白他們盯上他幹什麽。
“認識?”聽說認識,店小二才松了口氣,他摸摸鼻子,“哦。認識那就算了。不過還是要小心。”
平心而論,孫公子長的還不錯,又考中進士,前途大好,不能毀了。将毛巾重新搭到肩上,店小二甚是鎮定地離開了。
孫九郎猶豫,要不要去打聲招呼。他想,他們是微服出來吧,都喬裝打扮過了。他過去會不會顯得太蠢?可是,他們認出了他,他裝作不知道似乎也說不過去。
将桌上菜肴風卷殘雲般吃掉,擦了擦嘴,孫九郎将心一橫,大步走了過去。
雖然很新鮮,可是紀恒只吃了一些,剩下的時候就盯着謝淩雲瞧。一擡頭,面前忽然多了一個人。
紀恒微微眯眼,打量着孫九郎,緩緩問道:“怎麽?”
謝淩雲将口中米粒咽下,也擡起了頭。
兩個人四只眼睛盯着自己,孫九郎的臉唰的紅了,方才想好的話也忘了大半:“殿,我,你,我……”
紀恒笑笑:“有什麽話想好了再說,不用緊張。”
孫九郎想了想,他其實還真沒什麽要說的。憋了半晌,才道:“在下孫九郎,綏陽人士……沒了。”
紀恒一怔,繼而輕笑,意外至極。他聽那店小二的話,跟眼前這個孫九郎相差甚遠。
謝淩雲看了紀恒一眼,沒有說話。
紀恒笑道:“若沒事那就回去吧。”
孫九郎如遭大赦:“是,是。”
紀恒又是一笑:“九郎既有心報效朝廷,在哪裏都一樣。”
他知道,有些候補官員,一心想留在京城,或是富庶之地。這個孫九郎至今還沒遇着空缺,若是不計較地點的話,其實也不算很難。
孫九郎愕然,但還是點了點頭:“殿……說的是。”
他施了一禮,又看一眼安安靜靜的謝九小姐,這才轉身離去。
孫九郎走後,謝淩雲才道:“他很厲害的……”
“嗯?”紀恒不解,“阿芸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他能考上進士,不就是挺厲害的麽?”她心說,她七哥還落選了呢。小時候人人誇贊的謝懷信至今連秀才都不是呢。而且,她記得在綏陽時,旁人說孫九郎遠不如謝懷信。如今孫九郎一路到進士,豈不是說明他很厲害?
紀恒點頭:“嗯。”他心裏卻想到一個人來。他的表哥:蘇邺。
在他的印象中,蘇邺好讀書,善音律,少有才名。只是從未下場考試。紀恒不禁想,若是蘇邺去科考,也不知會如何。
只是在阿芸面前,他不大想說這些。沒道理在他沒過門的妻子面前,大肆誇贊另一個男子。
他不知道的是,與此同時,豫章長公主正與蘇邺說起他們。
說是公主府舉辦的賽龍舟,可長公主母子也只走個過場,說兩句場面話。
長公主問兒子:“放下沒有?”
蘇邺臉上一熱:“母親,我……”
長公主笑一笑:“我瞧小太子對她挺上心的。”
“嗯。”蘇邺臉上血色褪去,“母親說的是。”
長公主輕輕拍拍兒子肩膀:“荷花快開了,我再辦個詩會吧。”邀請幾個未出閣的姑娘,幫兒子相看一下。至于謝家阿芸,有主的,就別惦記了。
她想,蘇邺可能不知道那個姑娘武功高強,世間罕見,只以為那是個尋常姑娘。
蘇邺勉強一笑,沒有回答。他明白母親的意思。說起來,母親幾年前就想着替他相看姑娘了。可惜了……
那廂謝淩雲吃好了,紀恒正欲喚了店小二結賬,卻被謝淩雲按住手阻止了。
紀恒神色不變:“怎麽?沒吃飽麽?”
謝淩雲臉一跨,怎麽可能?她都吃了這麽多了。比紀恒多好多!她搖搖頭:“不是。今日是端午,這有雄黃酒……”
今日是在客店,她穿着男裝,有酒有肉,她想嘗試一下。哪怕這只是不大好喝的雄黃酒。
紀恒恍然,喚小二拿來酒盞。
謝淩雲忽道:“不,不要酒盞,要酒碗,要碗!”
紀恒失笑,不願拂了她的意,笑道:“那就拿酒碗。”
小二莫名其妙,卻還是捧了酒碗過來。
謝淩雲倒了兩碗,一碗留給自己,一碗往紀恒面前一推:“你也喝。”
紀恒看着她,不大理解她這是做什麽。他記得她不好酒啊。
謝淩雲端起酒碗,閉着眼,一飲而盡。
紀恒看着酒水從她唇邊溢出,流至她修長白皙的脖頸,一陣恍惚,待要阻止,她已經放下了酒碗,沖他粲然一笑:“我喝完了。”
喝完一碗後,謝淩雲立馬端了茶杯,喝一口濃茶,感嘆,還是茶好喝一些。
她歪着頭看紀恒:“你怎麽不喝?是不是還要我喝?”
紀恒見她面色鮮紅,眼神朦胧,暗暗猜測她是不是醉了。可他又覺得不大可能,她才喝了一碗啊。
她方才那架勢,要用酒碗,不像是一杯倒的。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з^)-☆麽麽噠~(^з^)-☆麽麽噠~(^з^)-☆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