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說好的種馬呢?1.4
冬梅的聲音十分沉着,完全不像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與剛才手足無措的模樣更是天差地別。她擡起頭來,神情坦然道:“不用審了,是我殺了她。”
秋晚覺得古怪,依照冬梅先前的僞裝,看起來心理素質很過硬,不像是會輕易認罪的人,難道她害怕被用刑?
“理由?”縣令問道。
冬梅低低一笑:“趙秋燕看似溫婉柔弱,實則根本不把我當人看。”她将右手袖子挽起來,露出細瘦的胳膊,上面全是青青紫紫的傷痕。
縣令見狀,轉而對夏荷道:“你也挽起來。”
夏荷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此時忽然被點名,害怕地低下頭不敢說話,可縣令又重複了一遍,夏荷見老爺與夫人都沒有表态,只得戰戰兢兢地露出手臂。
很白淨,沒有一點傷痕。
“夏荷當然沒事,她一家子都在趙府當差,又是趙秋燕的左膀右臂,深受信任,怎麽會和我一般?只有我與秋菊,不過是外頭買來的丫頭,無人幫襯,對趙秋燕而言沒什麽用處,自然能肆意打罵。”她低低一笑:“不過秋菊已經死了,大人,您知道秋菊是如何死的麽?”
“冬梅!”夏荷憤怒地喊了一聲,冬梅并沒有回應,徑自道:“是趙秋燕害死了她,讓她在寒冬臘月跳入池塘撈玉佩,玉佩沒撈上來,人也死了。聽說殺人償命,秋菊待我如姐妹,我不過來幫姐姐來讨命罷了!”
“你個賤婢!”林氏妄圖掙開護衛,卻被牢牢擋住,她歇斯底裏地叫罵:“你不過一個下賤胚子,若非趙府給你口飯吃,你早被賣到那等下作地,秋菊一個賤婢,幫主子分憂本是分內之事,辦不好主子的吩咐,活該她死,賤命一條也配讓燕娘償命?!”
“那又如何?趙秋燕再是命貴,如今不也為秋菊償命了。”冬梅笑了笑,道:“我趁着院中無人,想将她弄暈了行事,誰知正撞上她開門,她見了我,張口就罵,我一驚之下便刺死了她。”
“夫人您不知道,那刀刺入她身體時,我還能聽見聲音,一開始似乎還碰到了什麽硬物,我便更用力,刀刃越刺越深,血把她的衣襟都染濕了。您說,她的心是否如鐵石一般冷硬?”
“賤人!我要殺了你!殺了你!你不得好死!”林氏眼角都裂出血來,仿佛猙獰的惡鬼。
冬梅冷笑數聲,下一刻,她猛地掙開束縛,竟朝縣令撲去,意外之下衆人來不及阻止,眼睜睜見她抓住縣令的手一口咬上!
趙河吓得臉色蒼白:“來人,快救大人!”
不等家丁仆婦們有所行動,一把長刀已從冬梅背心刺入,拔出時血濺四方,只聽冬梅慘叫一聲,緩緩倒下,漸漸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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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護衛收刀入鞘,秋晚面色煞白,這是她有生已來頭回目睹殺人的過程,她深刻地認識到,在這個時代,人命有多輕賤。
滿院人都沉默着,憤恨、冷漠、麻木、憐惜……他們臉上流露出各種情緒,而縣令則面色陰沉,讓趙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賠笑告罪。
雪似乎更大了些,縣令從袖中取出張手帕,擦拭着被冬梅碰過的地方,他深深地看了趙河一眼,冷聲道:“擡走。”
等他來到趙府之外,在細雪夜燈之下,緩緩攤開了掌心。
上面有一團被揉皺了的紙,他将紙團展開,裏面包着一些地衣葉子,這是冬梅臨死前塞入他手中的,也不知是何用意?
那場雪連下了三天三夜,七日過後,趙秋燕的靈柩被埋入墳冢,花一樣的年紀就此凋零。
趙府終日愁雲慘霧,下人們連走路也都小心翼翼,不敢發出一點聲響。林氏只管将自己鎖在房中,對外界之事不聞不問,這讓試圖與她修複關系的趙河無計可施,加之上京一事被耽擱,趙河心中不快,索性夜宿妓館,極少歸家。
秋晚一想到他剛死了女兒就出去花天酒地,心裏惡心得不行,恨不得他醉死才好。
然趙河不在,家裏便只剩下她與林氏。
秋晚不會上趕着去請安,原身雖表面上順着林氏,但心中總是恨她,沒可能主動湊上去。
可她沒想到,她不去招惹林氏,林氏卻反而找上了她。
“晚/娘,可還記得袁嬷嬷?”林氏神情關切,語氣溫柔,好似又回到了過去的模樣。
她這般作态讓秋晚暗生警惕,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林氏口中的袁嬷嬷,便是原身那位回莊子上“榮養”的老嬷嬷,她一直将原身照顧到九歲,直到原身祖父母離世後才被林氏逼走。在原身心中,袁嬷嬷便是她最信任的人。
“她兒子來了趙府,說袁嬷嬷這段時間身子不好,又很想你,不知晚/娘可願意去見她?”林氏一臉憂容地取出一封信。
信是袁嬷嬷大兒子遞來的,說是袁嬷嬷自入冬以來一直身體欠佳,看了大夫,也都說是老年病,沒辦法治,只能靠養。這些日子一來,袁嬷嬷漸漸認不清人了,可睡着時卻總念着大小姐的名字。他作為袁嬷嬷親子,知道娘一直放心不下大小姐,便托人給趙府遞了信。
秋晚一想便知,或許是多年來的相依為命,原身在袁嬷嬷心中終究是不同的,不僅僅是主仆情分,甚至,還有袁嬷嬷不敢提及的祖孫情。但因為林氏作梗,袁嬷嬷不得不将原身一人留在虎狼窩中,她心裏十分愧疚,因此才會在病弱時格外挂念原身。
至于信的真假,她只要見一見袁嬷嬷的兒子便知。
秋晚擡眼看向林氏,對方含笑與她對視,目光中隐含鼓勵。
她不相信林氏會忽然轉性,但卻裝作糊塗地應道:“昔日袁嬷嬷照顧女兒盡心盡力,如今女兒當然要去看她。”
一來,秋晚想試探林氏準備做什麽?既然林氏有心害她,那就算她躲過這一回,林氏還會想其它辦法,只有千年做賊,哪兒有千年防賊的?至少她這次心有提防,總比被暗中設計來得好;二來,原身想要林氏聲名狼藉,她想看看能不能利用這次的機會;三來,她占了原身的身體,也想為原身多做一點事,至少不願意拒絕一位讓原身牽挂的老人。
林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那母親這就去安排,你讓玉英趕緊準備,今日天晚了,明日一早再動身吧?”
“勞母親費心了。”
翌日天未亮,秋晚便乘上馬車前往嘉陵縣轄下的五裏村,村子裏有座林氏的莊子,是她嫁妝裏唯一值錢的陪嫁。
縣城距離五裏村不過兩個時辰的車程,在秋晚的記憶中,原身小時候去過幾次。
袁嬷嬷剛走那會兒,原身擔心林氏找人欺負袁嬷嬷,哭着吵着要探望對方,林氏總是縱容,卻背地裏笑她把奴才當親人,又暗示趙河她被袁嬷嬷養得不認繼母,惹得趙河生氣。沒多久,袁嬷嬷看出林氏心機,便不讓原身再去。
袁嬷嬷的夫家本就是五裏村人,村裏家家戶戶連着親,嬷嬷的兒子兒媳們也孝順,林氏安排的莊頭管事不敢欺壓太過,這讓原身放心許多,久而久之,便去得少了。
冬日官道上人煙稀少,坑窪的土路讓馬車晃悠悠,車轅上坐着車夫和袁嬷嬷的長子張大,車廂則用布呢緊緊遮住,避免寒風卷了進去。車裏頭除了秋晚和玉英,還坐着個叫錦蓮的丫鬟。
錦蓮本是林氏院裏侍候的,但林氏以秋晚大病初愈,恐玉英一人照顧不周為由,硬要讓錦蓮跟着,還說安排了錦蓮順道去查賬目。
一路颠簸,等到紅日高懸,她們終于抵達了五裏村。兩個丫鬟扶秋晚下了馬車,就見莊子裏已經烏壓壓跪了一地。
莊頭管事與他媳婦兒湊上來小意奉承,他們的兒子站在邊上,看上去二十來歲,盡管低着頭,視線卻總是偷偷摸摸地飄向秋晚,透着一股子淫邪。
秋晚心中不适,于是打發衆人,直接去往張家。
而錦蓮則借口查驗賬目,随莊頭管事一塊兒走了,讓秋晚心中更為戒備。
張家院子裏種了棵大棗樹,樹下是幾排土坯房子,而袁嬷嬷的屋子在最裏間,是院子裏唯一的青磚瓦房。
一進屋,熱炕帶來陣陣暖意,室內擺設雖不精致但很齊全。此時大床上躺着位銀發老人,秋晚一見,不知怎的就眼眶微熱,她輕聲問:“袁嬷嬷可是睡着了?”
屋子裏還坐着個十歲上下的小丫頭,她沒認出秋晚來,只對着張大歡快地叫了聲“爹”。
張大剛要說話,就聽床上的人忽然道:“我好像聽見大姐兒的聲音了?是不是大姐兒來了?”說話的同時她已轉過身,一只手徒勞地伸着,好似要抓住什麽。
秋晚心中一酸,趕緊上前拉住袁嬷嬷,“嬷嬷,晚/娘來看您了。”
“大姐兒,真是大姐兒?快讓老奴看看……”袁嬷嬷回握住秋晚,掙紮着要坐起。
玉英扶她起來,袁嬷嬷微眯着渾濁的眼一錯不錯地打量秋晚,半晌才道:“大姐兒的手怎麽這麽冷?可是穿得少了?可是那林氏壞心凍着你了?”
秋晚安慰道:“嬷嬷放心,晚/娘長大了,林氏如今拿我沒辦法。”
誰知話一出口,袁嬷嬷頓時哭了起來,她顫聲道:“我的大姐兒受苦了,林氏是個狠心的,這些年一定沒少磋磨你,是老奴沒用,沒能護着大小姐……”
“嬷嬷快別這麽說,晚/娘謝您還來不及。”秋晚坐在床邊,摟着袁嬷嬷溫柔勸慰,她感覺到對方很瘦,身子很輕,連肩上的骨頭都凸了出來,硌得她難受,再不是原身記憶中那位健壯的嬷嬷,就連此時抱着她,也不再有力。
于秋晚而言,袁嬷嬷只是個陌生的婦人,但被對方抱在懷裏的感覺卻莫名熟悉,就像幼時的依偎。兩人靠了好一會兒,又續了會兒話,期間提到趙秋燕之死,袁嬷嬷一時痛快又惋惜,最終長嘆口氣:“她還是個孩子呢。”
到了午時,錦蓮領着莊頭管事來請,說是張羅了一桌席面,秋晚當然不會去。
她不忌尊卑,與張家人一道用了飯,桌上全是原身愛吃的菜,都是袁嬷嬷幾個兒媳聽了她指點用心準備的。袁嬷嬷人逢喜事,難得多用了一碗飯,似乎連面色都紅潤幾分,讓張家人心情松快許多。
午膳過後,袁嬷嬷漸漸精神不濟,秋晚扶她睡下,安慰道:“嬷嬷且休息,一會兒您醒了,晚/娘還在呢。”
秋晚準備申時回府,便聽了張大媳婦的安排,跟着她去新宅子小憩片刻。原來張家在後山附近蓋了新房,簡宜清淨,還未住人,今日特意收拾好以備秋晚休息。
秋晚躺在新床上,卻不敢真睡,她怕林氏搞出什麽幺蛾子。
而且今日見了袁嬷嬷,她不禁想起原本世界的親人,在她生活的世界,她只是個孤兒,有幸遇見了老師與師母,以及那個永遠活在她記憶中的少年,讓她蒼白的人生染上色彩。可惜,此後種種,卻是惡人得善,善人得惡。
“門外有人。”
忽然,意識裏宛如死機的系統忽然提示道。
秋晚身子一僵,心裏又瞬間放松下來,就像聽見了第二只鞋子落地。
她維持仰面躺倒的姿勢,只将視線斜移向門邊。
——透過床幔,隐隐可見木門被拉開條縫,縫隙中露出一只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趕上時間補上了,明天就是正常章節了_(:з」∠)_是的,繼母要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