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蕭南燭趕回暫住的廂房時,寧文斐一身月白織錦袍衫,正坐在雕花桌前品茗。
蕭南燭扣了扣門框,寧文斐察覺來人,擱下茶盞,不停的咂嘴:“大壯啊,你這邊茶水真不怎樣,茶葉一股子沉味兒。”
“寧府的奴才慣愛輕賤我帶的客人,你這兩日且忍一忍,我那偏院已經趕着修葺了,拾掇幹淨就讓你正大光明住進去。”
蕭南燭聽到「大壯」二字後,眉頭悄然壓低,沉沉瞥他一眼,淡聲附和:“無礙,我不講究這些。”
“三皇兄那邊,你讓他寬心,我的傷并無大礙,豫國公輔助大皇兄一黨賣官之事,我會盡早取出證據。”
寧文斐俊眉一擰,為防隔牆有耳,連忙起身将門扉關起來。
“大壯啊,這事暫時急不得,我那大哥浸淫官場多年,早與晉國公一黨同氣連枝,其勢力錯綜複雜,不好對付。”
“而且豫國公府表面看着風平浪靜,實則地下暗室重重,遍布機關,你身體又沒好透,可不能貿然行動。”
蕭南燭斟了杯茶,默然應下。
寧文斐見他如此,不禁喟嘆:“不是我說你,你到底是個半大的孩子,怎麽就非要蹚這灘渾水,太子那邊又不是沒人了……”
“不必啰嗦,我有分寸,換個話茬吧。”蕭南燭聲如冷泉,出言打斷。
寧文斐修長的手指叩在卓沿,聳眉道:“比如?小殿下想聊什麽?”
蕭南燭望着他,聲音清寡:“豫國公府外東街沿邊處,有戶做了幾十年生意的糕點鋪子,名叫茶雪齋,在京中頗有名望。”
“我以你的名義在裏面訂了一整年的糕點茶水、以及各色菜肴,每日随時供應,約摸九百多兩銀子,麻煩你抽空将銀子付了。”
寧文斐叩在卓沿的手指頓住,見蕭南燭面目從容,不似開玩笑,只好幹巴巴的應下:
“無礙,九百兩銀子而已,又不多……你有心情吃東西,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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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南燭輕輕颔首,暗想寧嫣此刻必定收到茶雪齋送去的吃食了。
也不知她開不開心?她前世獨愛茶雪齋的茶點,應當會喜歡罷。
寧文斐不知他在想什麽,抿了口茶壓壓驚,提聲道:“還有一事,方才你不知去哪了,有個小姑娘來找你玩兒,說是想邀你一塊去花園投壺。”
蕭南燭心尖一動:“哪個小姑娘?叫什麽?”
“叫寧、寧婧!”
寧文斐略略思量,拍腿調侃道:“是我大哥膝下庶出的二小姐,算是我的二侄女吧,可能是無意中見你長得俊俏,就想和你閑談解悶兒。”
蕭南燭執杯抿茶,蹙眉道:“不必了,沒興趣。”
“随你,不過寧家兩個小姑娘與你年齡相仿,你也別那麽老成。”
“若待得無聊,就同她們玩玩,省得一個人悶着胡思亂想,說不定還能套些寧府內闱的消息出來。”
寧文斐随口說着,忽又思及一事:“對了!過段日子是寧家老夫人的六十壽辰,你好好養傷,可以趁亂探探寧府的虛實。”
蕭南燭手握青瓷杯盞,指腹緩緩摩挲着杯沿。
他前世入寧府已是這年深冬,并不知道壽辰之事,便應道:“好,我到時會想辦法。”
寧文斐還沒完,又續道:“還有,離壽辰還有些日子,明日晚上寧家會提前準備家宴,你也去露個臉吧,順便試試我那大哥豫國公認不認得你?”
蕭南燭要出聲拒絕,寧文斐疲累道:“唉,那老太婆子就愛顯擺!”
“當初也不過是我父親的一房妾室,就仗着我祖母蠢,靠耍手段被扶正做了繼室。如今一個壽辰罷了,竟恨不得弄得滿京城人人皆知。”
“今日下午,晉國公家的夫人帶着小世子舒致遠、還有什麽岳尚書家的主母領着兒子岳文岱都提早祝壽來了……”
蕭南燭淡淡聽着,摩挲杯盞的指節微微收緊。
寧文斐未覺有異,起身打了個哈欠:“天不早了,我該走了,大壯啊,你好生歇着,明天的事自己琢磨琢磨。”
青年男子闊步出門,白袍身影逆着暮色在屋內投下一片暗光。
蕭南燭盯着他離開的背影,銳眸間沒來由的壓着一股冷氣。
前世,他與寧文斐一文一武,并為三皇兄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他卻一直與寧文斐不對付,處處看不順眼。
許多時候,他自己都覺得這種無緣無故的敵意,幼稚又可笑。
如今卻覺得,他對寧文斐的讨厭都是有原因的。
何大壯……光憑這個名字,他就有理由恨寧文斐一輩子!
蕭南燭思緒漸沉,腦海中漸漸浮起前世成年後,他以「鎮北将軍」的身份初次參加宮宴時的場景。
帝苑內,春色如許。
一株葳蕤梨花樹下,嬌美的寧家三小姐紅裙豔烈,手撚梨蕊,勾着一雙波光潋滟的狐貍眼,容色傾城,笑容溫軟。
她周身圍着一圈矜傲的王公貴子,晉國公府的小世子舒致遠、岳尚書的兒子岳文岱、他的五皇弟蕭清宴、第一富商沈謙言,還有什麽探花郎安景風、昌陽侯府小公子林頌……
各個折扇翩翩,風流倜傥。
緊接着,他入席宮宴。
有位相熟的公子當着寧嫣的面,遠遠沖他招手:“诶瞧,是咱們的鎮北大将軍來了!何大壯,大壯兄!我在這裏,快來!”
「咔嚓」一聲,手中青瓷杯盞猝然碎裂,蕭南燭自嘲的笑笑。
果然啊,這輩子他還是沒有辦法喜歡何大壯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