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寧府家大業大,府中閑置的宅院許多,更有無數亭臺樓榭,精雅華美,各有風致。
此次臨近老夫人六十大壽,豫國公為作孝子,不嫌奢侈鋪張,硬要大辦。
老夫人心中歡喜,吩咐家宴的地點安排在花苑附近的琉璃榭,以此提前慶賀。
雖值深秋晚間,花苑內百花凋亡,夜景蒼涼。
但琉璃榭周圍銀杏飒飒,樹枝與榭臺之間以紅繩牽引,系着上百風燈,燦若明河流淌。
燈光曛暖,映得琉璃榭內金碧輝煌,衆人心境也跟着明暢起來。
寧嫣被兩名侍婢攙到宴廳時,就見一圈錦衣男女圍着老夫人,或站或坐,喧騰且喜氣。
老夫人端坐正中,懷裏摟着寧婧,因常年卧病在榻,她的笑容有些吃力,眼角皺紋不停的抖動。
豫國公、國公夫人舒氏陪侍在一旁,身着赤色錦衣常服,面上端着得體的笑容,正和寧文斐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寧嫣掃視一圈,沒尋到蕭南燭的身影,莫名有些詫異。
白日裏,蕭南燭在百香居喂完狗後,提醒她晚上寧府阖家家宴,必定會有人來請她,還要她小心赴宴。
結果她都來了,他反倒沒影兒。
莫不是豫國公為了甩臉子給寧文斐看,沒拿蕭南燭當回事?
“三小姐,愣着做甚?還不過去!”
寧嫣頓步沉思,身後侍婢往她背上推了一把,不鹹不淡的責備:“你進府以後,也不自個兒去拜見拜見祖母,還不警醒點,快過去和祖母問個安。”
寧嫣回身甜甜應了聲「是」,邁着小腿走進琉璃榭。
Advertisement
兩名侍婢跌進她明燦燦的眸子,對視一眼,趕忙跟上去:“夫人、老夫人,咱們把三小姐領過來了。”
榭臺衆人望過來,只見一個雪雕玉琢的小團子緩步而來,一襲交襟紅衫,眉眼清澈,嘴角笑意柔婉甜美。
一路虔誠的目不斜視,走到老夫人身前才堪堪停步,注目片刻,似是确認了老夫人的身份,俯身跪拜:“孫女嫣兒,問祖母安好,祝祖母福壽雙全。”
小姑娘聲音甜軟可人,遠勝鹂鳥清啼。
寧文斐率先摸了摸下巴,饒有些興味的打量小女孩。蕭南燭最近拐彎抹角提醒他多幫襯的小侄女,就是她啊?
老夫人與豫國公也呆了一瞬,見她額頭伏地,無人允聲便不起來的模子,連忙攙她:“地上涼,起來再說。”
寧嫣乖巧站起來,揚起小臉,近距離觀摩了老夫人的臉色,嘴角笑意不減,語氣則怯生生的懵懂:
“方才引路的姐姐說我該早些去拜見您,嫣兒也這樣想的,只是奶娘不許,說您不想見我……”
“祖母,好祖母,是嫣兒做錯什麽了嗎?”小姑娘越說,聲音越低落,惹人生憐。
老夫人聞言,與國公爺、國公夫人舒氏對視一眼,俱有些愣怔。
沒想這小姑娘自襁褓裏離開國公府,竟還能生得這樣讨喜懂事?
舒氏雍容一笑,親自撣了撣她膝頭的灰塵,慈聲道:“小嫣兒莫鬧,祖母近來身子不适,暫時沒空見你罷了。”
寧嫣兩腮微紅,精巧的面容上猶帶失落:“是麽?奶娘還說府裏沒人喜歡我。若不是為了應付國公爺,國公夫人就将我扔去後院和祖母一起吃齋念佛了……”
“請問國公爺是在哪裏?我也是他的女兒,我可不可以告訴他,我想和祖母一起吃齋念佛!只要陪在祖母身邊,做什麽都好!”
舒氏手一頓,便覺周邊幾道視線不善的凝到她身上,心中又恨又悔。
這死小孩什麽都不懂!短短一句話卻害她将國公爺和老夫人都得罪了。
早知如此,就不将這死小孩擱在偏院不管了,應當帶她好好認一遍人的。
舒氏壓下心緒,對着小姑娘清透的眼神扯了扯嘴角:“我便是國公夫人、你的嫡母,旁邊這位是你父親國公爺,那位是你三叔,怎麽你獨獨認出祖母,就認不出我們來?”
國公爺早不悅地沉下眼,聞言負起手,嚴聲打斷:“夠了!嫣兒,你且坐下吧。”
寧嫣瞥了眼中年男子擰眉的神情,怯怯應了聲「是」,心中暗暗好笑。
她這位父親怯懦懼妻,尤其懼怕妻子母家的權勢,卻又自诩多情,見不得女人耍手段、拈酸吃醋,只能在小事上拿捏妻子。
“行了,三丫頭啊,你坐到祖母身邊來。”老夫人也不虞的瞥了眼國公夫人。
寧嫣露出受寵若驚的甜笑,順勢坐到老夫人身邊。
寧婧歪在老夫人懷裏,見衆人注意力皆停在寧嫣身上,稍稍哼唧一聲:“三妹妹來了,你的狗怎麽辦?”
寧嫣不做應答,只朝寧婧笑了笑,眼睫撲閃撲閃宛若春蝶,格外漂亮。
上輩子這場家宴,她也曾赴宴。
寧文斐不在,府中至親念着她即将為大小姐寧姝出家作姑子,倒也不曾為難她,只是全無存在感。
這一次,寧婧惡人先告狀,她怕是要挨衆人兩句教訓了。畢竟府中女孩兒,老夫人、國公爺真正看得上眼的,也就只有大小姐寧姝。
即便喜歡她生得可人,也不可能真正護着她。
寧嫣呼了口氣,目光一瞟,忽見榭臺外燈火幽暗處,緩緩走近兩道剪影。
蕭南燭面如蒼玉,神情蕭索,一身玄衣闊步而來。
他身後還跟着一名白裙少女,面容姝麗,發戴珠釵,額點花钿,腰間翠色宮縧下垂着兩塊碎玉環,叮當作響。
一路袅娜行來,雖眉眼尚未長開,仍可窺得成年後的風姿綽約。
二人前後踏進琉璃榭,檐角風燈輕輕拂動,暖光柔柔落在他們身上,頭發絲裏浸着細碎的光芒,似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卷。
寧嫣端望着,那是她的嫡長姐寧姝。
她忍不住托腮喟嘆,他們真的像極了一對門當戶對、且自幼交好的青梅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