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溫時又做夢了。

其實最近幾年,他已經很少做夢,夢裏的一切也都不太記得清。也許是十年前,也許是二十年前,但總沒什麽差別。

醒過來的時候,溫時感覺很累。隔着厚重的窗簾,他看不清外面的天色,打開手機才發現自己只睡了很少一會。

他不想起床,也睡不着,躺在床上,什麽也不想做,奢侈地浪費時間。

過了一會,有人忽然敲了下門,溫時的反應慢了半拍,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看過去時,門已經被人推開。

屋裏沒有點燈,溫時的視線也很模糊,從逐漸靠近的身形勉強認出那是他的母親。

母親走到床邊,彎下腰,很憐愛似的撫摸了一下溫時的額頭,問他:“是生病了嗎?怎麽白天睡了這麽久。”

溫時一怔,他不知道原來自己睡醒後浪費了這麽多時間。

其實沒有很久,母親只是想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她的關心,她等待了很長時間,付出很多,溫時該聽話了。

母親随手按開床頭的開關,吊燈驟然亮起,溫時眯了下眼,适應了一會,才看清身旁的人。

母親身上有很輕的柑橘香水味,和她的信息素味道很接近,很精致、美麗,是不太常見的味道。她看起來不像年近五十,眼角有很少的細紋,笑起來很溫柔,像是從來沒吃過苦。

溫時不會像她那麽笑,雖然他們都是omega,雖然他是她的孩子。

實際上母親确實沒受過苦,前半生由丈夫保護,後來丈夫入獄,又被溫時的丈夫好好供養。

母親看着他,沉默了一會,才下定決心開口:“小時,你是怎麽想的?”

溫時笑了笑,像是不太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什麽怎麽想的?”

母親皺起眉,很為難的樣子,小時候溫時會害怕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他不想母親對自己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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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現在已經二十七歲了。

母親接着說:“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件事。但你是omega,是魏然的妻子,總要為你的alpha,你的丈夫做出一些奉獻。這也是你的家。”

溫時仰頭看着明亮的吊燈,眼睛被強烈的燈光刺激得酸澀,他想到之前發生的事。

前天,九月十三日——他和丈夫結婚七年的紀念日。那天晚上,他收到丈夫助理的電話,得知公司即将破産的消息。但這件事并不是不可挽救,有位好心的大人物願意出資幫助魏然度過難關,前提是魏然需要付出一點代價。那位大人物患有信息素紊亂症,需要一位信息素匹配度高的omega進行輔助治療,幸運的是,魏然的妻子,也就是溫時和那位大人物的信息素匹配度是100%。

這是一樁很合算的買賣,付出得很少,得到得很多。

即使被當成交易物品的是溫時,他依舊能對此進行公正的評價。

在接下來的兩天裏,溫時也會想到死,他之前也想過,但沒有這麽頻繁。并不是他多害怕分離,或是有多愛魏然,或許曾經很愛過,但現在不了;也不是因為他是那種很貞烈的omega,遵循一生只能有一個alpha的古訓,不能接受另一個。他只是覺得自己的一生是沒有價值的,活着是沒有意義的。

溫時想了很多,回過神時,母親還在用那種溫柔的語氣說話,仿佛有很多苦衷,在勸導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她說:“媽媽什麽都沒有,只有你了。如果你,如果魏然出事,媽媽該怎麽辦呢。”

溫時想指出她的話中缺漏之處,比如她還有兩個alpha兒子,都已成年,可以負擔起贍養母親的責任。但其中一個即将大學畢業,另一個剛剛結婚生子,月薪不足一萬,半歲大的小孩卻要上每月兩萬塊的早教班,學費由溫時的丈夫無償支付。

他的确欠她的。他大概是母親人生中唯一吃過的苦。

溫時看着那盞燈,就像看着黑夜裏的太陽,太過刺眼,卻不得不看。但在流出生理性眼淚前,他閉上了眼。

溫時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感覺,他避開母親那雙想要觸碰自己的手,輕聲說:“我知道。等魏然回來,我會和他談。”

魏然回來得很晚。

溫時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魏然。這幾天他似乎忙的焦頭爛額,滿身疲憊,回家後連外套都沒有脫,只解開幾粒扣子,呆呆地坐在客廳的椅子上。溫時能看到他皺了的襯衫,沒有打好的領結。

這個人是他的丈夫,他們相識十年,結婚七年,溫時有時候自己真的很了解魏然,可能比這個人自己還了解他。

但溫時錯了,魏然永遠會做的比他想的要過分。

魏然擡起頭,看起來似乎筋疲力盡了,他苦笑着說:“小時,是我對不起你。結婚的時候,說會永遠愛你,對你好,保護你……”

他的話到這裏戛然而止,因為溫時打斷他的話,笑了笑:“沒關系,我明白你的。”

他明白自己在魏然心中的價值。十七歲的時候,魏然是溫家資助的貧困生,溫時和他私奔,溫家理所當然地斷掉對魏然的援助,溫時沒再讀書,靠打工養活他們兩個。二十歲,到了法定結婚年齡,他們沒有錢舉辦婚禮,領取結婚證的那天魏然發誓會永遠對他好。二十三歲,溫時發現魏然出軌,那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就像他的父親,可能每一個alpha都會出軌。魏然出軌出的小心翼翼,很怕溫時發現,溫時想了很久,不知道是否該離婚,還是說穿。還沒來得及決定,他的父親就因為經濟犯罪入獄,創業有成的魏然出于親情贍養了溫時的母親和兩個弟弟,負責他們之後的人生。與此同時,他的出軌變得光明正大,不再刻意隐瞞。

用每個月一千塊的援助換取一個omega很合算,用每個月十萬塊換取妻子的尊敬、讨好,對自己的出軌視而不見也很合算。

魏然永遠是有道理的那個。

就像是現在,他的一切言行都在給溫時一種錯覺,是那位大人物想要得到匹配度百分百的omega,因此對魏然的事業施壓,而他作為丈夫依舊竭力抵抗,想要保護這個完整的家。

都是溫時的錯,如果他的信息素不是百分百匹配就好了。

而實際上直到上一周,魏然才做成一筆大生意,吞并了另一個工作室,借此獲得融資,還好心地打算資助母親去歐洲旅行。

對于這件事,溫時更偏向于另一個結果,但他沒必要戳穿魏然的謊言。

因為沒有用。

溫時看着他的丈夫,這個馬上就會成為自己前夫的男人,用很輕的語調說:“我們得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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