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雲善淵點亮了一根火折子, 小心地繼續往下走去,這一層比上兩層高了幾許, 大約有三米高, 依舊是滿布着寒冰制的大櫃子。冰櫃被分成了一格一格,卻只有一米五左右高,一排排一列列井然有序地分布着, 似是構成了某種陣形。
以她的觀察,這個艙室大概與上一層她去過的艙室差不多大,也就說這間艙室的隔壁必然還有其他艙室。
雲善淵左手拿着火折子,伸出右手要去打開距離身邊最近的一個櫃門。它四四方方的,大約一兩尺的長寬, 這樣的造型讓雲善淵有了某種猜想,她深吸了一口氣, 讓那寒氣進入肺中, 一鼓作氣地開了櫃門。
只見一具屍體平躺在其中,頭朝外沖着雲善淵的方向。仔細一看,這屍體并非是直接躺在冰櫃裏,他身下是一塊可抽動的冰板。
雲善淵把這冰板拉了出來, 看清了屍體的全貌,男, 三十歲上下, 全身無其他明顯傷痕,除了一處,就是他左胸處開了一個洞, 原本是心髒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聯想到上一層那些被肢解的人體各部位,她又拉開了幾個櫃子,其中的屍體皆是殘缺了某一部分。
這個沒有光亮的地方,是一個真的藏屍地。
‘咚!’此時,原本的來路入口處發出了輕微的聲響,那扇小門竟是合上了。
雲善淵僵直了背脊,她擡頭看着來路,腦中迅速地思考着,難道說只要拉開冰櫃的入口就會自動閉合?那要怎麽離開?
她站在這一排排的屍櫃中,左手火折子所散發的微弱火光根本無法驅逐滿室的寒氣,更不能為她照亮一段前路,反而還讓腳下多了一團陰影。她右手握住了腰間懸挂的劍才多了一份安全感。
她并非沒見過死人,但确實是頭一遭身臨其境地感受到,什麽叫做置身于極度詭異的屍體冷庫中。冰窟中只有一道呼吸聲、一種心跳聲,圍繞你的除了屍體,就是殘缺某一部分的屍體。
馬上離開這裏!既是已經确認了東瀛使團與人口失蹤案必然有關,誰願意在這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停留下去。
可就在雲善淵打算尋找開門的機關時,‘咔咔咔’,一種冰塊與冰塊的摩擦聲就在她背後不遠處乍然響起。好像是誰推動了厚重的冰塊。冰窟除了她還能有人推動這些冰櫃嗎?可別忘了其他的都是殘屍。
雲善淵下意識地轉身向發出聲響出看去,一道冰牆從中間處緩緩分開,一陣寒風從裂縫吹了過來,讓火折子的火苗飄忽了游移了幾許。
下一刻暗室中就不再是一處火苗,而是兩道火苗。
雲善淵看向了從冰牆中走出來的人,他一襲白衣,發尾還未幹透,衣衫也略有濕氣,略微有些狼狽,這模樣一看便知與如她一樣,都是海船上的不速之客。
可即便是在冰窟屍室中,男子并沒有月下流光或飛花散落的出場背景,仍不能改他的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潇灑自若。來人作書生打扮,手中卻有一把長劍,卻毫不引人懷疑他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
這樣的人何須蒙面行事。
一時間,雲善淵沒有說話,白衣男子也沒有說話。兩人手持火折子,冰窟暗室中相對而立着。
男子也沒想到在按下了那個一只眼開一只眼閉的蝙蝠機關後,厚重的冰牆之後還會有另外一個人。
如此黑暗中卻難忽視女子的美,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即便她戴着并不美觀的魚皮帽,而未系緊的淺灰色外衫沒能遮住那曼妙身姿,可這些都不如那靜水流深的氣質讓人印象深刻。
“姑娘,你這裏有離開的路嗎?”男子說着向雲善淵走了一步。
雲善淵簡單地說了兩個字,“沒有。”
誰都沒在此時多問,彼此的姓名、來意,這些現在并不重要。
看來對方的來路也關閉了,但是男子能找到開啓同一層其他艙室的機關,那麽現在兩人也應該能找到返回上層的道路。
這個冰窟的設計者蝙蝠——雲善淵心裏給不知名的設計者按了綽號,他在設計這個運輸倉庫時,總要留下離開此地的機關,這與常理也符合。
見鬼的與常理符合!
雲善淵才這樣想着,誰想到此時異變突起,那道冰牆打開後,兩個冰窟中的冰櫃竟然都移動了起來。它們以某種軌跡滑動着,冰與冰的摩擦聲格外刺耳。
可是,很快就沒有功夫去管冰櫃為什麽為動了。
在一列列的冰櫃的摩擦移動聲中,頭頂上方響起了微不可聞地咔噠咔噠聲,下一刻無數支飛箭從天而降,它們直沖向地面可以供人行走的空道。
雲善淵與男子皆是飛身一躍,迅速地站立到了冰櫃之上,但是兩人的雙足剛剛觸碰到冰櫃,這冰櫃的頂層就凸起了一排排細密的鋒利尖針,竟是角度刁鑽地朝着四面八方射去,就是要把剛才踏足其上的人射成骷髅才罷休,而那針針泛綠,一看便知含有劇毒!
冰櫃之上無法立足,頭頂的利箭一波接着一波似是根本不會停,讓兩人又是無法回到地面之上。偌大的冰窟中,上有利箭射地,中空裏又是滿布着帶有劇毒的尖針,幾乎是完全不給人以容身的空間。
“那只蝙蝠真的變态了。”雲善淵不住低聲念了一句,她手上的劍是早已出鞘片刻不停,以劍勢打落飛針,護住了周身一圈。
男子怎麽會聽不到雲善淵的話,他輕聲笑了出來,雖說他手中的劍也是沒有停歇地揮動着,但那笑聲卻從輕聲到壓抑不住的開懷一笑。
笑得莫名其妙嗎?雲善淵并未這樣想。在這利箭鑿地、尖針破冰、金石相碰中,男子的笑聲反倒是驅散了冰窟中濃郁的寒氣,讓雲善淵也勾起了嘴角。
遇上了這種變态的冰窟異變,可不就更應該笑口常開,正是去笑天下可笑之人,說的就是那只蝙蝠,他弄了這樣一出變态的機關陣又是為什麽?
很快冰窟中的機關不僅僅是從上方發射出利箭了,在戰局膠着了一盞茶後,整個冰窟的牆面上也冒出了一個個黝黑的圓洞,然後從中也開始發射出了無數利箭。
這次箭頭不再避過冰櫃,它們無差別全方位發射,不管不顧地把冰櫃也戳成了篩子,似是要布下天羅地網,終極目标恐怕是要把闖入此地的不速之客也戳成篩子。
雲善淵與男子被這些利箭的攻勢相逼,兩人只能迅速計算着利箭、毒針的交錯空隙,穿行在空中。半空之中沒有半點的立足點,就是輕功過人也不可能一直如此飛來飛去,只能冒險地以利箭飛過的瞬間,踩着利箭來借力。
卻也是在這一刻,兩人手上的火折子終是經不住折騰,到了壽終正寝的時候。冰窟頓時陷入了絕對的黑暗中。
在這樣情況下失去了照明,對于兩人來說絕對是雪上加霜,雲善淵索性閉起了雙眼,集中精力去聽聲辯位,判斷利箭與毒針的方向。
兩人本是各自對陣,此刻誰都沒有多餘的言語,已然默契改為雙背相靠,如此一來起碼能保障後背的安全。而出乎意料的是,兩人雙劍齊出後,竟是能配合地完美無缺,就像是曾經并肩作戰很多次那樣。
這又是為何?眼下并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時是候,難道就要他們要一直被動地對付機關。
“我們或許應該直接向上毀了那堵牆,沖到上一層去。”雲善淵如此說到。
男子說了一個壞消息,“這樣做沒用,第一層的寒冰迷宮是一個陣法,一旦啓動沒有生門可出。我們就算能毀了頭頂的箭陣,可也不知道上面有沒有其他機關,而第一層的陣法想來已經啓動了,那裏比此處更加危險。而且很有可能已經驚動了那些武士,這樣一來就是沒完沒了。”
“難道我們只能等到這些箭支用完?”雲善淵卻覺得那只蝙蝠不會給入侵者一線生機。雖然這裏是船艙,再大的空間也是有限的,箭支與毒針總有耗盡的那一刻,可是蝙蝠會就此罷手嗎?
雲善淵的話音落下,就聽到頭頂發出了沙沙聲。
男子苦笑着說,“那蝙蝠想得挺好,先用箭把我們射死,還負責善後把我們埋了。”
此時,從頭頂傾洩而下了黃土沙石,就是要把兩人活埋的節奏。
“現在不能再等了。”雲善淵可不想嘗試被埋,她取出了一個掌心大小的小鐵球,是一個改良版的小炸.彈,專治被困密室無法逃脫的難題。
這年代要制造性能穩定的火器并不容易,工藝上還有很大的缺陷,而它也是個雞肋,對于武功高強的人來說,以輕功等方式就能避過攻擊,除非被大規模的火器包圍,否則也不會受到重傷。
雲善淵之所以會費心去弄了三個,主要還是被綁後遺症,當年手裏要有一個小炸.彈,即可分分鐘簡單粗暴地直接破門而出。
上輩子,她何止是接觸過火器,還做過一番理論研究。但是紙上得來終覺淺,僅以她的理論知識,又不是一門心思把時間放在研究火器,這輩子也就弄了三個小圓球專作炸門用。主要還是考慮到小圓球的穩定性必須好,才不會沒把門炸開先把自己炸斷腿了。
本是有備無患地放在了儲物空間裏,沒想到今天真有用武之地了。
男子在雲善淵身後,不知她說的不能等了是要做什麽。“你想怎麽辦?”
“這裏是船底,既然上天無路,那麽我們只能入海求生。”雲善淵說着就向冰窟的側壁移動,“炸開這裏,然後出去,就這麽簡單。”
男子忍住了回頭看向雲善淵的沖動,聽她說的‘就那麽簡單’,好像不是去炸船,而是說着等會随便吃一些的語氣,絲毫不把眼下兩人狼狽的情形當做一回事。
如此想着,男子放松地一笑,“确實不會太難。你放心去,我來掩護。”
男子說到做到,他的劍勢更加淩厲了起來,将雲善淵完全護在了身後。而雲善淵快速地砍斷了從牆上射出的箭支,聽着箭支射來的聲音,不斷心算射出箭支的洞口在何處,也計算着下一支箭射來的速度,将那個小圓球的引信一拔扔了出去,正中了箭支射出的洞口,朝其深處滾了進去。
兩人同時迅速地朝後退去,下一刻冰窟一側發出了轟的一聲巨響,整艘大船也止不住地晃動了起來,海水從破洞中沖了進來。毒針、利箭、沙石仍在不斷地傾瀉着,但是兩人已經看到了希望就在眼前,俱是迅速靠近灌入海水的船艙缺口處。
爆破的力度不算大,缺口是兩只手那麽大。這也是在雲善淵的計算之內,她本就沒打算弄威力巨大的小圓球,畢竟火器有走火的可能性,在控制不好引爆的角度與力度時,還是以安全為主,她要的是給自己留一條退路,不是和誰同歸于盡。
此時,男子繼續以劍勢護住雲善淵,而雲善淵用劍把這個小缺口砍成能讓人通過的大缺口,缺口逐漸大開後,海水更是毫不客氣地湧入藏室內,沒有用多久就淹沒了冰櫃,這倒讓毒針的機關受阻不再發射了。
只是沙石與海水混合在一起,更加粘人了,讓人難以從中脫身。當下幾乎是争分奪秒,終是沒讓沙石沒過胸口,兩人奮力從船艙缺口中鑽入了大海。
一入大海,兩人頭也不回地向岸邊游去。
此時終是聽到了海面上傳來的叫嚷聲,那些水手與武士都是亂了起來,大船船底破洞,船必然是毀了,那些被層層機關保護的屍體們也毀了,這對他們來說絕不會是一樁小事。
可這些已被上岸的兩人抛諸了腦後,兩人看着海面上火光攢動,又是看了看自己一身泥沙與海水的窘迫模樣,面面相視着開懷大笑起來。
“雲善淵。”“張丹楓。”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了名字,然後又是相互對視一眼,再次笑出了聲來。
雲善淵擡頭看了一眼明月,入夜時分還覺得它過于明亮,但此刻再看,十五月亮十六圓,它圓得好、亮得好。
從海船上傳來的叫嚷聲也沒破壞月亮的美麗,反而是那高懸的月亮在鄙視着船上人的慌亂與無措,更是冷眼看着海船緩緩傾斜将要沉入海水中。
如此良辰美景,雲善淵也生出了人生百年有幾,休放虛過的想法。她向張丹楓直言,“月色如水,張兄可有興趣喝一杯,為了……”
“慶祝我們從冰窟屍堆中順利逃出。”張丹楓很是自然接着雲善淵的話說了下去,“這可不是一杯酒就夠了,去哪喝?”
“淮安。”雲善淵說到。
當下,她雖是生出了暢快喝一杯的想法,卻也仍記得此時不宜返回杭州,而且要早日與楚留香彙合,把這裏的情況告知他。
那樣費盡心思設計的冰窟,蝙蝠此人并非為殺而殺。
蝙蝠是誰?他身後是一個什麽樣的組織?潮音師伯是否為他們所害?諸多疑問必須有一個答案。
“淮、安。”張丹楓低聲重複了一遍,那地方似是牽動了他的某種情緒,可也只有一瞬,而後他就吹了一聲口哨,只聽遠處響起馬蹄聲。一匹渾身雪白沒有半根雜色的駿馬快速地奔向此處,停在了張丹楓的身側。
雲善淵見此寶馬就眼睛一亮,“這是照夜玉獅子。”
此馬産于西域,乃是馬中極品之極品,能日行千裏,萬金難得一匹。張丹楓能以一聲口哨喚來它,白馬如同頗通人性一般,未得主人允許的情況下,旁人是靠近不了半分。
再想想,她用十兩銀子在杭州城裏買的那匹馬,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根本不可能以一聲口哨喚來。也是怕那馬亂跑,把它栓在了三公裏之外的破廟門前柱子上,破廟裏還放着一個包袱,裝着一套衣物。
雖說她在儲物空間裏也有一件備用的外衫已經披在了身上,但她已是習慣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不去使用儲物空間。好比此時,她總要換下水套換回正常的衣衫,如果沒有将換裝的衣服放在包袱中,又要多花精力去想怎麽憑空變出衣服來的解釋。
張丹楓見雲善淵一眼認出了照夜玉獅子,便知她也是懂馬的人。照夜玉獅子很罕見,在關內幾乎是難得一見,知道這是寶馬不稀奇,可能如此肯定它是哪一種寶馬,那就要非一般的眼力。
張丹楓輕輕摸了摸照夜玉獅子脖子上的鬃毛,他先翻身上了馬,自然地向雲善淵伸出了右手,“走吧,你帶路。”
這帶路不是說去淮安的路,張丹楓可不認為雲善淵是徒步來了海邊,必是把馬與行囊放在了某個地方。現在需要快點離開,海船要沉了,這船上的東瀛人想必也會上岸去追查此事的原委。
雲善淵擡頭見張丹楓伸出的右手,她倒也沒有為共乘一騎而忸怩,搭上張丹楓的手,借力上了馬坐在了他的身前,卻是後知後覺地想到張丹楓的手是溫熱的。
“西北方向,三公裏有一個破廟。”
張丹楓與雲善淵保持了半尺距離,可是兩人畢竟是在馬上,半尺的距離就像并不存在一般。他牽動了缰繩讓照夜玉獅子跑了起來,白馬跑得很快,正月的冷風拂面而過,兩人的頭發還未幹,可這會沒人覺得寒風淩冽。
張丹楓甚至能感到一股淡淡茶香萦繞鼻尖,使他握着缰繩的手指微微用力,好在這一路并不長,以照夜玉獅子的速度很快就到了破廟。
雲善淵買的那匹棕馬一見照夜玉獅子竟是不安地朝後退了兩步,可是它被栓在木柱子上,也是退不得多遠。
照夜玉獅子朝着棕馬噴了噴鼻息,完全沒有搭理它的意思,就在破廟門口停了下來。
雲善淵先翻身下了馬,對于這兩匹馬之間自卑與驕傲的往來,她是不打算參與其中。因為棕馬根本不可能像照夜玉獅子那麽聰明不讓外人靠近,所以她也不能似張丹楓把一些包袱直接挂在馬上,而是藏在了破廟的橫梁之上。
一掠而上,雲善淵把包袱拿了下來,就見張丹楓背過身站在了破廟門口。
“你打算怎麽去淮安?”張丹楓一邊問一邊褪下了外袍,雖用內力烘幹了內衣,但外衣還是要換的,而他這時也需要做些什麽去分散注意力。再說這個問題并不是多次一問,兩人若是騎馬去淮安,除非一路繼續同乘一騎,否則速度上絕不對等。況且從此地出發,路程不算近。
雲善淵以廟內粗木圓柱為遮掩物,在它後面脫下了水靠,迅速地穿上了裏衣。“取道蘇州,從運河走水路去淮安。”
楚留香就是從水路去的淮安,雖然是在正月裏,但是大運河的南段并不結冰。因為未出正月,水道上的船只往來也不多,淮安城恰好就在運河的運輸道上,如此一來是直線抵達,反而比走陸路要快上幾分。
海船出此意外,杭州城的東瀛使團必是不得安生,如此一來,他們二人不能原路折返杭州,轉道蘇州入大運河,一南一北,正好與東瀛使團錯開了。
“去蘇州确實能避開那些東瀛人。”張丹楓這樣說着,卻是擡頭看着天上的明月,在海船上折騰了一番,眼下也快到三更時分。
夜越來越深,也就越來越安靜,這讓他能聽清身後雲善淵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雖說是思無邪,卻仍是讓他想起了在冰窟中的驚鴻一面,今夜之事着實讓他猝不及防,從未想過會有這番遭遇。
兩人在冰窟殘屍中相遇,說起來真是毫無美好可言,但想到那月下開懷之笑,美好一詞又怎能用常理度之。
雲善淵很快就換好了衣服,又簡單地理了理頭發,她走出破廟看到張丹楓望着月亮不知在想到什麽,眼中含笑。
“走吧,此去蘇州怕是要委屈了你的玉獅子。”雲善淵自是知道她的棕馬與張丹楓的照夜玉獅子速度相差甚大,讓玉獅子跑得慢一些,可不就是委屈了它。
張丹楓聞言轉身看向雲善淵,見她身着男裝,心底說不清是否閃過了一絲失望。
許是因為雲善淵不同往日男裝示人時,稍稍修飾了眉形,眼下她看上去少了一分冷清多了一分溫潤,但張丹楓還是承認若非先知道了雲善淵是女子,看她還真有一種雌雄莫辯的不确定。
“它喜歡吃糖。”張丹楓摸了摸照夜玉獅子的頭,複又向雲善淵笑了笑,“我猜,它不會拒絕你的糖。”
馬都喜歡吃甜的。
不過,雲善淵不确定地看着照夜玉獅子,這馬真不會拒絕她喂食?如果真不拒絕,那買些糖,就當是謝謝它遷就自己那匹棕馬了。“希望它不會噴我一臉就好。”
張丹楓當即失笑說,“怎麽會,它很聰明的。”
雲善淵狀似贊同地點頭,解開了棕馬的缰繩,她也想要一匹好馬相伴,可很多事情都是可遇而不可求。
遇不到去強求就失了樂趣。因此,若是幸運地遇到了,也不必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享受當下就好。這是說馬,亦是說人。
兩人騎着馬一路向北,終是在天亮時分趕到了蘇州城。
雲善淵把棕馬賣給了馬商,并沒有帶它乘船去淮安的打算。而張丹楓的照夜玉獅子則是跟着上了船,在船上它十分淡定,沒有任何的不适之态。
兩人包下了這艘船,以眼下的船速,清晨出發,大約能在今夜戍時到達淮安。
吃了早飯填飽肚子,兩人俱是感到一股乏意,昨天晚上可沒少折騰,白天自是要補上一覺。
雲善淵一覺睡醒又神清氣爽時,餘霞已然散成绮。
張丹楓坐在船尾處守着一鍋魚湯,見雲善淵走了過來朝她微微颔首,“我釣的魚,船家用獨門手藝熬的湯,就等你來開鍋了。”
張丹楓說着就拿打開了鍋蓋,用勺子舀了一碗魚湯遞給雲善淵,伸出手去才想起一件事,“你吃魚吧?這湯一點也不腥,放了姜絲剛好去寒。”
雲善淵雙手接過湯碗,這鍋蓋一打開她就聞到了撲鼻的魚湯香味,勾起了肚中的饞蟲。行走江湖之人哪有沒那麽多不吃的東西,只是在條件允許下不委屈自己的肚子罷了。
“我當然吃魚,哪有那麽多的不吃。”雲善淵說着舀了一小勺,輕輕吹涼送入口中。
也不知是張丹楓釣的魚好,還是船家的獨門手藝好,或是此時此刻她餓的正需要一碗魚湯,這碗魚湯算是她來了江南後吃得最滿意的食物。
一碗魚湯下肚,雲善淵真有渾身舒服得感覺。“謝謝你的魚,必須實話實說,這是我來江南後覺得最和心意的食物。”
張丹楓聽着就淺笑了起來,慢慢喝完了他的那一碗,又給兩人再添了一碗。“你這贊美我收下了,雖說其中有一半是要分給船家的,但也是先有魚,再有魚湯。這也是我來江南後第一次釣的魚,算得上是出師大捷。”
雲善淵見張丹楓半是得意半是玩笑的模樣,她也附和地點頭表示贊同,“要不怎麽會是人人盡說江南好,是因為在江南都能找到讓自己開心的事。”
當然,也會發生讓人無法開懷的事情,比如說那一船的殘屍。
但是此時此刻,也就不必總想着那些不高興的。吃飯、吃魚、喝湯,就不必夾雜其他的情緒,那些都是餐後才去思考的事情。
一頓飯,從餘霞時分,到天色暗淡,兩人吃得很滿意。飯後,兩人開了一壺米酒,慢慢喝上一個時辰,也就将要到淮安了。
雲善淵倚靠在船欄上,感受着江風拂面,能看見遠處依稀的燈火點點,她把玩着手裏的酒杯,似是随意地問到,“張兄是從塞外而來,我猜你師從謝天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