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謝天華是誰?他是玄機逸士的三徒弟, 也就是雲善淵師父葉盈盈的三師兄,雲善淵該稱呼其為一聲師伯。

當年, 玄機逸士創了兩套劍法, 一套教于葉盈盈,一套教于謝天華,并勒令二人不得私下對練。葉盈盈年輕氣盛, 偏要謝天華出劍比試,才有了謝天華受傷,葉盈盈禁足小寒山十五年。

雲善淵聽師父葉盈盈說起了過往,自是知道三師伯謝天華其人,卻是不知他這些年蹤跡, 如今見到張丹楓總算明白了謝天華是隐居去教徒弟了。

雲善淵此話一出,張丹楓握住酒杯的手卻抖了一抖, 此刻他會緊張并非是因為被猜出了師承, 而是因為雲善淵姓雲,她又是葉盈盈的徒弟。

姓雲,又是葉盈盈的徒弟,這兩點足以讓他緊張起來。

這裏面的事情真是說來話長, 如要長話短說,則從二十年前, 明朝使臣雲靖出使瓦剌, 卻因父親張宗周之故被困瓦剌十餘年開始。

雲靖被扣瓦剌,卻一直如蘇武一般,不願屈服投降。他的兒子雲澄拜入了玄機逸士門下, 成為最小的徒弟。

十多年前,謝天華與潮音和尚得到消息,瓦剌欲對雲靖一家不利,試将其救出瓦剌送回大明境內。誰能想到,張雲兩家的一場恩怨,其中雖有太多隐情,雲靖卻是最終被他效忠了一輩子的大明皇帝,以一張聖旨而賜死在雁門關外。

雲靖守節十多年,死前竟是仍未能踏入故土一步,還是被效忠的皇帝賜死。如此諷刺下,剛直如雲靖也難免偏激起來。他留下血書,讓自己的孫女雲蕾,活着一天則必要向張家複仇,殺盡所有張家人。

如此一來,雲靖身死。

謝天華與潮音約定,他回瓦剌找張宗周查明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如若真是深仇大恨,他定會殺了張宗周。潮音則護送雲蕾前往小寒山,讓葉盈盈收下她做徒弟,撫養雲蕾長大。

其後,謝天華來到了瓦剌張家,查清了張家的隐情,他自是沒有殺張宗周,還收下了張丹楓這個徒弟。只是,那封血書、張雲兩家的恩怨,并未就此終結,一切不過是時間問題,該來的總會來。

十餘年過後,張丹楓入關南下,他乍見雲善淵所用的劍法一顆心就懸了起來,而聽聞她姓雲更是多了一份思量,偏偏應了那句金風玉露一相逢,有些心思也非他能夠控制。

張丹楓凝神仔細觀察着雲善淵的神色,可惜并未從她的臉上讀出一絲一毫的情緒,應該說她沒有任何不悅或是悲憤的情緒。張丹楓心中有些亂,他稍稍前傾坐直了問,“雲姑娘,這話何以見得?”

“張兄,你這就是多此一問了。”雲善淵不甚在意地簡單說了幾句推測,“照夜玉獅子在關內少有一見,或者說這幾年來是根本沒有見過,它從關外來,你從關外來的可能性就也很大。”

“你從哪裏來其實也不太重要,我覺得有意思的是在冰窟我們所用的劍法,竟然能配合得如此完美無缺,宛如雙劍合璧後的威力超常,它們九成九是同出一源。

師父雖是沒見過三師伯的劍法,也不知她幾位師兄弟的情況,未能與我細說,但是每種劍法的劍意是獨特的。

我習劍十年,總感覺師祖所創的百變陰陽玄機劍法有所缺陷,讓它稱不上一套高深的劍法,卻也說不出它缺少了什麽。直到昨夜我明白了,它是一半的圓,缺的是另一半。補全了另一半,就讓這套劍法神奇地成為了高深的劍法。”

雲善淵對張丹楓遙舉了酒杯,飲盡了杯中酒,笑着說,“劍意與劍勢騙不了人,所以我說得沒錯吧,師兄。”

張丹楓卻是仍緊緊地握住了酒杯,沒有立即承認,反而問,“還有嗎?”

“你還要我猜?那就是你的身份了。你的劍上墜着龍形玉佩,我雖未仔細近觀,但也知道龍形玉佩不是一般人能佩戴的。大明朝裏并無哪家張姓朝廷重臣,家中有子如你這般大,又能有幸獲得龍形玉佩。”

雲善淵說到這裏,為自己斟了一杯酒,随意地晃着酒杯繼續道,

“可若是放在瓦剌則不一樣了,右丞相張宗周有一獨子,該是你這般年紀。我離開了小寒山之後去打聽過三師伯的蹤跡,十年多竟是沒有出現在江湖中,他該是去了某處過了隐居的生活,正好能與教你劍法的時間吻合。不過,這些都是我的猜測,猜錯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張丹楓見雲善淵提起父親張宗周時,就像是說着毫無關系的陌生人,他緊張的情緒終是緩了下來。雲善淵若是雲家後人,怎麽會能在提起他的父親時毫無所動。

雖然他之前猜到了雲善淵的師承,以及得知她的姓氏,這讓她與雲家後人的身份很是吻合,但是他還是有所疑惑。

皆因雲善淵的言行都不像是幽居空谷、初涉江湖、天真無邪之人。如若真是潮音二師伯帶走的雲家小女孩,教與師叔葉盈盈在深山中教導十年,以葉師叔的性格是教不出如此靜水流深卻又灑脫自若的徒弟來。所以,雲善淵并不是雲家後人。

張丹楓想到這裏,露出了談話後的第一個笑容,“我認了,你猜得都對。那你呢?葉師叔只有你一個徒弟?一般的江湖人很少會去關心朝堂之事,又是誰教與你這些事的?”

雲善淵聞言仰頭看了看天邊的明月,朝天舉了舉杯,将這杯酒灑在了江水裏,“故人莫問在天涯。我這就是習慣了,不是誰教的。”

語罷,雲善淵悠然一笑,繼而問張丹楓,“師父只有我一個徒弟,你怎麽問起這點了?”

張丹楓微微蹙眉,“這麽說來潮音師伯沒有去過小寒山?”

“據我所知沒有。”雲善淵簡單地說了她認識畢道凡,十年前,畢道凡指點她去小寒山拜師一事,“畢叔當年說過與二師伯有約,二師伯卻是失約了。如今可知伏魔杖數月前出現在聽雪閣,恐怕二師伯失蹤了很久。”

張丹楓隐去了前因,把潮音應該帶着一位女童去小寒山教與葉盈盈做徒弟說了出來,“這麽看來應是他們去小寒山的路上遭遇了什麽。這些年,師父與師叔間毫無聯系,關外也是不知關內情況,我是來了江南巧合地遇到了齊宇。”

原來,張丹楓初入關內,他來到江南一帶,剛好遇上了買走伏魔杖的齊宇。

雖說他沒有親眼見過伏魔杖,但聽師父謝天華說過幾位師伯師叔的兵器。當即就意識到了其中的問題,才有了之後的一番調查,還有與雲善淵的海船冰窟相遇。

“我盤問了齊宇,他是從蝙蝠公子所建的蝙蝠島上購得的。至于這兵器怎麽到了蝙蝠公子手裏,之前又是從誰手裏獲得的,齊宇是完全不知曉。”

張丹楓說到這裏想起了海船上的機關,那些詭異的蝙蝠标示,那個毫不留情讓人會玉石俱焚的藏屍冰窟,很有可能與蝙蝠公子有關。“若想弄明白潮音師伯的情況,我們必須去查一查這位蝙蝠公子。”

雲善淵把楚留香說的失蹤人口一事也簡單提了提,“這位蝙蝠公子絕不是一般人。此事與東瀛使團有關,又能設計如此精妙的機關殺局,而且失蹤案起碼可以追溯到五年前,他如今的權勢恐怕會是遍及江湖。你注意那些殘屍了嗎?我覺得他是必須毀了那個藏屍冰窟。”

“你是說那些屍體的殘缺處,下手的人手法都很利落,絕不是生手所為。”

張丹楓也看了那些殘屍,可惜在那種環境裏,他也沒能仔細研究。“所以,屍體上會留下某些蝙蝠公子真實身份的線索。”

雲善淵肯定地點頭,“獄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檢驗。屍體不會說謊,毀了屍體,就是毀了證據。可惜了這次機會。”

只是遇到了昨夜的情況,兩人也是無法做得更多,何況他們對于驗屍一道也不精通。

“希望香帥能有其他的發現。”

雲善淵說到這裏又想起了前夜跟蹤武士的黑衣人,那會是華真真嗎?

不管是不是,野田讓武士去傳話注意船上情況,那麽黑衣人跟蹤武士又是不是去了海船處,或是有了別的新情況?

她是人,不是神,不可能什麽都算得清楚。如今身入局中,就像是在那蝙蝠岩洞,因為不見光亮,很多事情都被籠罩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其實,她也好奇蝙蝠公子在屍體上如此費力是為了什麽?好玩嗎?

張丹楓見雲善淵凝思起來,不知她是否在想楚留香。楚留香在江湖中的盛名不只是關內,他在關外也聽聞了三分,其中難免夾雜了香帥風流多情的傳聞。

他微微垂眸後問,“小雲與香帥很熟嗎?”

雲善淵聽着小雲這個稱呼眨了眨眼,也沒說不可如此叫,“我與香帥算不上太熟悉。以成為朋友的角度來看,與楚留香結交是樁趣事。”

若非朋友的角度呢?

當下,張丹楓自是不會問,雲善淵自然也不會說。

不管楚留香如何,雲善淵與雲家無關,還真讓張丹楓松了一口氣。

兩人在戌時三刻左右到了淮安,比之杭州城,這裏沒有那麽熱鬧。楚留香曾給雲善淵留下了住址,他會在祥來客棧落腳。可當雲善淵與張丹楓到達祥來客棧時,并沒見到楚留香,小二說楚留香今日下午出門後還沒回來。

這會也就晚間八.九點,雲善淵在房中打坐養神,并不知楚留香何時會歸店,或者今夜也可能等不到他的消息。許是過了一兩個時辰,雲善淵房間的窗戶發出了‘咯吱’的聲響,她睜開了眼睛就看到楚留香推開了她未關的半扇窗,準備跨窗而入。

“香帥,難道就沒人表示過,你這不走門的習慣不是好習慣嗎?”

“雲兄,我知你房裏無其他人,難道是怕我壞你美事不成?”楚留香這樣說着已經越過了窗臺進了房,他仔細打量了雲善淵一番,見她沒有任何受傷和不妥,才放松了下來。

雲善淵眉頭微蹙,她并未熄燈,當即就看清了窗臺上的血跡,再看楚留香,他的面色白得不自然。雲善淵一下繞到了楚留香的身後,他那一身白衣後背處完全被染成了血衫。

“你去哪裏了?”雲善淵繼而便想到了蝙蝠公子,她與張丹楓能夠驚無險地從海船中毫發無傷地離開,還是因為有非常規小圓球外挂,否則也難免一場惡戰。“你是遇到了蝙蝠公子的人?”

楚留香笑了笑,“我這樣子從正門進來怕吓到人,麻煩雲兄幫我請小二端些清水去我房間。雲兄不介意的話,幫忙上個藥,我們再詳談。”

雲善淵見楚留香竟然還能笑得悠然,她先擦去了窗沿上的血跡,然後去了隔壁楚留香的房間。雲善淵看到楚留香褪下衣衫,他的背上有幾道交錯的劍傷刀傷,只希望當金瘡藥敷上去的時候,他也能毫不變色。

“我們的猜想是對的,那艘海船上藏有被肢解的器官與殘屍。不過礙于它那玉石俱焚的機關,我離開船的時候對它做了些不太友好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它已經沉在了杭州灣裏,那些證據也都被毀了。但可以确定一點,這事情與某只蝙蝠有關,誰讓那些機關都有詭異的蝙蝠雕刻。

人也是奇怪,做了這些事就會留下獨特的标記,生怕別人對他一無所知,或是有人誤将他的功勞按在了不相關的人身上。”

雲善淵邊說邊擦幹淨了楚留香後背上的血跡,也看清了這些傷口并不輕,将據說是蘇蓉蓉出品,隔天就能将傷口治愈的金創藥拍到楚留香的背上。

“嘶。”楚留香身體一顫,雲善淵這哪像是上藥,上藥的動作都是輕柔的才對,這分明就是要雪上加霜。“雲兄,我看你也不似那般不溫柔的人,對待楚某的背可否手下留情一些。”

對于楚留香的話,雲善淵采取了置若罔聞的态度,她繼續将金瘡藥拍了上去,而非塗了上去。“聽說金瘡藥以內力輔之會有奇效,我這是在驗證此話的正确性。香帥既是特意翻窗來尋我為你上藥,藥在誰手裏,誰就有發言權。”

楚留香苦笑了起來,看來雲善淵是真不喜他翻窗的做法,這是完全不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當即就把他該受的還給他了。

“看來我就吃虧在是個男人上,若是換做瓊玖姑娘,雲兄定是憐香惜玉下不去這般狠手了。”

“擡手。”雲善淵走到了楚留香的身前,用繃帶為他包紮傷口。“你都這樣了,還想我和讨論怎麽讨女人歡心?說正事,這是被誰傷的,有見到蝙蝠标記嗎?”

楚留香擡起手,低頭便能看到雲善淵近在咫尺的臉龐,其神情有三分戲谑,七分嚴肅,這男人是美得有些犯規了,讓他竟是有了一些恍然。從前他看着無花,無花亦是面目皎好如少女、唇紅齒白、溫文爾雅,卻也沒讓他有這種恍然的感覺,難道因為無花是個光頭和尚?

雲善淵沒聽到楚留香回答,她擡眸看見楚留香走神了,便趁此機會将繃帶繞了幾圈後在他的胸口打了一個蝴蝶結,而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楚留香的愣神只是一瞬,他低頭就看到了胸前的蝴蝶結,再擡頭就見退開幾步的雲善淵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楚留香無奈地搖頭,也沒把蝴蝶結解開改作正常的結,他披了一件外衫說起了正事,“我也不知道是誰傷的我。今日中午找到了大致的線索,在都梁山附近的一座古墓裏。今天夜裏在山裏遇到了一隊下山的人馬,一共十人,皆是黑衣裝扮,他們的武功很奇怪。

東瀛甲賀客的大拍手、巴山顧道人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風舞柳劍、中原彭家的五虎斷門刀。這些是我認出的武功,還有兩人的武學路數,我也沒見過。他們的武功都不低。”

最後這句并不多餘。雲善淵知道楚留香的功夫在自己之上,當世能超過他的人并不多。雖然那十人是以合圍取勝,但他們的功夫絕不會低,才能給楚留香留下了那些劍刀的傷口。

可是,那些人用的卻是別人家的獨門武學,還練到了如此境界,足見是得到了別家武學的真傳。這才是問題的關鍵,獨門武學又怎麽會流到了外面?

“我确實見到了蝙蝠的标志,就繡在黑衣人的衣服上。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蝙蝠,樹林裏的光亮不足,我沒能看得太清楚,但可以肯定是蝙蝠圖樣無意。”

楚留香又想到了那些黑衣人所擡的箱子,“他們從古墓的方向而來,其中四人擡了兩口大箱子,不知裝的是什麽。他們該是認出了我,所以才要全力把我攔下,不讓我去追查那兩口箱子。這樣一來,只怕那古墓裏也不剩其他線索了。”

雲善淵點了點頭,很難說對方是不是已經得知海船被毀一事,也許是在轉移證據,也許僅是不巧讓楚留香撞了正着。不管是哪種也許,過了今夜,能留給他們的線索就不多了。

“人過留影。即便古墓裏的東西都不在了,但難免留下一些痕跡,比如他是否改動設計了某種機關,或者是本來存放物品的器物,也許我還能找到蛛絲馬跡。”

“你打算一個人去。”楚留香的語氣似有些不贊同,他可沒聽錯,雲善淵說的是我而非我們。“這可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雲善淵挑了挑眉,如果求的是安全安穩的生活,那還是早早回家種田,她比起到處請戰與人比試的來說,已經算不得主動向危險靠攏。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香帥難道還沒習慣這樣的生活?本就是水裏火裏奔走,我可不需要香帥的憐香惜玉。你放心,我不喜夜路,會等明早再去的。”

楚留香看着雲善淵戲谑的笑容,好似他反而失了那份灑脫,只能目送雲善淵出門、轉身、關門。

楚留香靜坐了片刻,就吹滅了房裏的油燈,并未回到床上,誰讓他受傷在背平躺不得。不如就在這裏坐着,一邊運功療傷,一邊理清關于蝙蝠公子的事情。他還有一點未對雲善淵說起,今天攻擊他的人還會華山派的清風十三式。

前幾日,他在杭州收到了胡鐵花的信,胡鐵花言說要往江南一趟,躲一躲高亞男。華山派裏能把清風十三式用得爐火純青的也就那麽幾人,高亞男此番離開華山難道真是為了胡鐵花?

雲善淵回房後并未立即休息。

海船上的那些屍體既是被精心保存,那就不是一般的找一艘海船棄屍,而是有人有所需求。楚留香認為在古墓會有購買殘屍者的線索,或者說有人在古墓中對這些屍體做了些什麽。

古墓在都梁山附近,只知道大概的方位,尚未找到墓址的具體方位。經過今夜黑衣人的一事,也許可以通過腳印等蹤跡追查到墓道入口。

可是,以蝙蝠公子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雲善淵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麽簡單。她看着從楚留香那裏拿來的地圖,為什麽蝙蝠公子要把據點設在淮安?僅僅是因為淮安靠近運河,方便交通往來嗎?

“咚,咚,咚”,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雲善淵開門便見張丹楓站在門口,“你還不睡,有事?”

“我聽到了你這裏的動靜,就來看看有沒有能幫忙的地方。”張丹楓笑得坦然,像真是為了幫忙而來。

雲善淵搖了搖頭,側身請他進屋,“香帥受了些輕傷,我覺得他還是專心養傷比較好,就沒那麽着急讓你們相互認識。”

“是不必急于一時,還是養傷重要。”張丹楓掃了一眼桌上的地圖,“是有什麽新的線索了嗎?”

“也許,明天我們能找到處理那些殘屍的據點。”雲善淵指了指地圖上都梁山的位置,那些屍體既然是被人用特殊手段分解的,那就必然要有分屍的場所,古墓的隐蔽性好,正是最佳選擇之一。

張丹楓見是都梁山的位置,他的神色有了一絲恍然。“早在漢朝都梁山上就建立了崇聖書院,宋元以來,更是有很多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了碑刻和碑碣。這确實是一處懷古遠望的好去處。”

“當日風流,而今盡成萬古遺愁。師兄,難道是在為前人傷懷?”

雲善淵見張丹楓流露出了一絲悵然,也是不知他為何看着地圖,就被勾起了念他人興亡的情緒。“香帥今天在都梁山遇到了黑衣人,明日只怕沒有讓我們賞碑懷古的時間,那山上的古墓才是我們的去處。一進了那古墓,還要多依仗師兄的聰明睿智了。”

張丹楓擡頭已經一改悵然,他笑着說,“我是該坦然地接受你的贊美,并且謝謝你的信任嗎?”

雲善淵欣然點頭,“我對奇門遁甲之術并不精通。師兄既能看破那海船冰牆迷宮,想來對此頗有造詣,對分金定穴的摸金一道也恐有涉及。我信任師兄又何錯之有?”

張丹楓聽雲善淵說得如此心安理得,既是坦誠于她不通陣法之術,又毫不猶疑地将此事托付于自己,還真的無法不生出他們是自己人的親近感。而他也喜歡這種親近感。

“你當然無錯,不只無錯,更是……”

雲善淵示意張丹楓說下去,張丹楓卻是避而不言後面的話,“我們明早上山,你也早些安歇吧。”

話說留一半真不是好習慣。

雲善淵看着張丹楓關了門,好在她不是事事追根究底的性格,說了一半的話會有更多種之後的可能,這樣想來反倒是不急于把話早早說清。

張丹楓回了房,躺倒床上,他想到都梁山,又想着淮安,從前這裏也是祖輩張士誠的據地。想當年、空運籌決戰,圖王取霸無休。但如今,都是斜陽暮暮草茫茫了。故國不在,他也就專心一探古墓吧。

第二日,雲善淵與張丹楓起了大早,天一亮就直奔都梁山。距離昨夜楚留香與黑衣人的打鬥才過去沒幾個時辰,還能發現黑衣人留下的蹤跡,讓兩人摸查到了古墓的入口。

說它是古墓,它并非是一處葬人屍骨的墓穴。不論它原來的用途為何,從目前的情況看來,它是經過了後來人的改建,成為了一個藏秘寶的地方。依稀還能看到地上留下了運輸箱子的車轱辘痕跡。

雲善淵跟着張丹楓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墓室之中。她果然沒有信錯人,正是依靠張丹楓對奇門八卦的精通,他們才能一路避過了機關與陣法的攻擊,順利地進入了主墓室之中。若是讓她獨自前來,怕是已經被困在重重機關陣法之中了。

只是,當兩人打開了主墓室的大門,石門背後的場景着實讓他們驚訝。墓室內布滿了奇珍異寶,古董字畫、玉石瓷器等等都被有序地放置其中,沒有半分要被轉移的痕跡。

事情有些不對!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他們要找的是一個藏屍、分屍的古墓,而非什麽藏寶的地方。以山外的痕跡來看,與蝙蝠公子有關的黑衣人就是從這裏離開的,難道這會是蝙蝠公子的藏寶地?

就在此時,墓室外傳來了兩道急促的腳步聲。

下一刻,來人便推門大呵,“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是敢闖入我們的墓室裏!那是地獄無門偏要硬闖了,今日就讓爾等毛賊有來無回!”

來人可不正是十多年前在關外追着姬冰雁,非要三兩金子賠草料錢的黑白摩诃。一別多年,并不見他們的脾氣收斂了幾分,只怕是動了他們的貨物,那就必須要留下命來的做派會更甚當年。

雲善淵一見是這兩人,就知道這下必然要動手了。和他們講道理九成九是說不通的,因為彼此之間的道理标準根本不一樣。

張丹楓見來人是一黑一白,皆是鬈發勾鼻的中年男人,一個手持綠玉杖一個手持白玉杖,模樣不是漢人而是天竺人,他便也猜到了這是江湖中有名的黑白摩诃。這兩人行走江湖近二十多年,是有名的專事銷贓的珠寶大盜。

想着一墓室的奇珍異寶,還能有什麽不明白的,這裏是黑白摩诃藏寶用的墓穴,他們闖入了此地,很有可能是被蝙蝠公子擺了一道。

“二位,我們是誤入古墓,并無窺竊財物之意。這裏面是有一些誤會。”

黑摩诃右手橫出綠玉杖,打斷了張丹楓的話,“你們是站在我們的墓室中吧?你們是不請自入吧?你們是被我們抓了現行吧?”

“所以就沒有誤會不誤會,進了墓室就有盜寶之心。”白摩诃接着說到,“若說是誤會,先問過我們手裏的兵器,贏的人說話,輸的人認栽。”

張丹楓還欲再說,雲善淵向前一步止住了他,“師兄,你也別白費口舌了。我們入了墓室,等于是一腳踩進了黑白摩诃的規矩裏。這兩位的規矩是動了他們的寶物者死,除非能贏過他們。其他的一切道理都要贏過才能說。”

“二位,我說的沒錯吧。”雲善淵看向黑白摩诃,她倒是沒有顯露出半絲怯意。黑白摩诃走的是天竺武學的路子,在江湖中也是少有一見,既然遇上了,不如就直接打一架,這是多麽難得的好機會。

黑白摩诃齊聲到,“小娃娃倒是很明白規矩,可別以為你懂我們的規矩,就能讓我們手下留情。”

兩人的話音落下,就是直接出手了。

雲善淵向張丹楓眨了眨眼,即可就出劍迎了上去,她到底不是為了挑釁而來,也顧念着別毀了一屋子的寶物,否則就真從有練手的機會變成搏命了。于是,黑白摩诃先退出了主墓室,雲善淵也出了墓室石門,三人在墓道中纏鬥起來。

張丹楓是哭笑不得地随即也沖了出去,雲善淵看着不似沖動的人,但她随性起來,還真要讓他再适應一番。

黑白摩诃的武功當然不低,十年前他們能與石觀音一鬥,還沒缺胳膊沒缺腿地好好活着,足見他們的本領。

如果論單打獨鬥,雲善淵與張丹楓只能勉強與兩人一戰,可這正是雲善淵所求。青冥劍與白玉仗在墓道中不斷地金石相斬,兩道身影從墓道的這一頭向那一頭,時而兩相逼近,時而又交錯相退,一時之間只能聽到墓道中兵器相碰的回響聲。

另一邊,張丹楓與黑摩诃也是毫不客氣地交鬥着,雖說沒有招招沖着對方性命而去,但是誰也沒有手下留情。

四道身影竟是從墓道一路打了到了古墓之外。由于離開了狹窄的墓道,就讓黑白摩诃更能放開手腳了,兩人的武功路數本就有相輔相成之意,這時他們兩人聯手對上了雲善淵與張丹楓,也就直接占了上峰。

黑摩诃的綠玉杖以一個詭異的角度直戳向雲善淵的左肩側,不待她仰身一避,就實打實地打中了她的肩側。還好雲善淵改仰為退,沒讓這一杖發揮出十成的力道,借以內力去了其三成力,兩相對碰,讓黑摩诃也是手上一麻。

這張丹楓見此,他掠到了雲善淵身前,神色擔憂地看着她的肩側,也不知她究竟是傷了幾分。“你還要堅持下去?可別忘了,我們身後還有一只心思詭秘的蝙蝠。”

雲善淵心裏一嘆,這确實不是将自己逼到極限的好時候,他們與黑白摩诃對上,顯然在蝙蝠公子的計算之內。既是已經被蝙蝠盯上了,這時候受傷就不妥當。

“好,那就聽師兄的。也不知道雙劍合璧在對上人的時候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張丹楓心說雲善淵何時是聽他的了?若不是尚有蝙蝠公子一事懸在頭頂,恐怕今日她是絕對要一人好好向黑白摩诃讨教一番,即便重傷也不願意輕易地雙劍合璧。

當下卻說玄機逸士的這套劍法着實奇特,兩人各自為陣時明顯處于劣勢之中,但是當雙劍合璧之後,當即就改劣勢為勝勢,一刻之後,讓那黑白摩诃敗下陣來。

黑白摩诃在輸贏上是頗為爽快的性子,也許他們心裏也明白,闖入墓室的兩人并非是真沖着藏寶而去,才能沒有以死相拼,以命相搏。

“哈哈哈,好一個雙劍合璧。今日是我們兄弟輸了,你們說吧,有什麽想要的?”

雲善淵聽聞黑摩诃的話,她看了一眼張丹楓,她沒有什麽想要的。那墓室裏的寶物再好,也不是她的東西,或者說不是她想求的東西,若要黃金滿屋,何必打劫黑白摩诃,她該是與之合作才對,這叫互惠互利。

張丹楓也對奇珍異寶不感興趣,他想了想說,“還請兩位讓我們仔細搜查主墓室一番。我們本是在追查黑衣人而來,才會進入了兩位的墓室。”

白摩诃皺起了眉頭,“你的意思是?”

“墓中墓。”張丹楓并不認為昨夜楚留香遇襲,以及那些黑衣人在搬運箱子只是做戲。

蝙蝠公子想要借黑白摩诃的手攔下闖入墓室的人是真,而更多的是借用黑白摩诃的墓室為掩護,遮蓋住了其中的另一個墓室。如此一來,絕大多數人追查到了第一個墓室,見到那麽多的奇珍異寶,也就不會再往下追查下去。

黑摩诃不太相信有人能在他們的墓穴裏開辟出另一個墓室來,“我們在十六年前就改造了這個古墓,你說有人在此設下墓中墓,我們竟是毫無防備,一無所知?這也太離奇了。”

雲善淵看着張丹楓,心裏傾向于他的猜測,一是因為那蝙蝠公子做事本就與常理不合,以墓遮墓是他的風格。二是因為張丹楓看似對都梁山有一番不同的認知,他很可能掌握着更多的內情。何況她也認為楚留香的判斷不會出錯,昨夜的黑衣人才不是虛晃一槍,必是為了轉移什麽東西。這東西就藏在墓室之中。

“離奇與否,看了便知。”雲善淵看向黑白摩诃,“兩位難道還怕承認,有人的機關之術在你們之上?”

黑白摩诃皆是搖頭,“看就看。反正你們贏了,我們輸了就按你們說的做。”

四人一同返回主墓室,張丹楓這次仔細地探查了主墓室,當把那些引得無數人心動的珍寶忽視後,他終是在墓室穹頂、墓室地面上找到兩處機關,兩相一組合正如同蝙蝠的一對翅膀。

張丹楓與雲善淵相視點頭,兩人同時轉動了這兩處機關,只見墓室的地面上開啓了一道暗門,暗門一經打開,就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洞中飄了出來。

“那個不要命的,竟然還真在我們眼皮底下搞了這樣一出。”

黑摩诃顯然很生氣,看着情形便知是有人把注意打到了他們頭上,而他們還為那人無知覺地做了保.護.傘。“我倒要看看,這下面是人是鬼!”

白摩诃見黑摩诃沖了下去,他自是也點起火折子下了地道。“你們兩個娃娃自己小心,我先一步了。”

張丹楓看向雲善淵,這股血腥味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那下面必然會有十分血腥的場面,“你不必勉強自己。”

雲善淵向張丹楓笑着搖了搖頭,“走吧,我想親眼看一看蝙蝠公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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