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小子能被我尹況醫治,是你莫大的福分。”尹況照例給十七換藥,短短兩日他腰腹上的傷口開始愈合,只是應他亂動,将傷口又給扯裂了。

血弄髒了衣裳。

尹況最煩的便是病人不聽話導致傷病嚴重,這是對他醫術的侮辱。

況且,十七這小子仗着有幾分姿色,被長公主殿下看中後竟敢對殿下無禮,整日冷着個臉。

一個俘虜而已,傲得跟皇親貴族一般。

傲氣太多,得磨磨性子。

尹況越看十七越不順眼,纏繃帶時故意用勁,可十七卻不知疼一般,換藥前冷着一張臉,換藥後也冷着一張臉。

“你小子最好愛惜身子,早點好起來。你敢浪費我時間,我把你扔毒池喂我的寶貝毒物。”尹況乜了單手靠在桌邊的十七一眼,惡狠狠提醒他道。

十七漠然,低頭系腰帶。

路燚前幾天回來得晚,聽說長公主又收了個男子,如今被安置在西苑養傷。

路燚琢磨着是什麽樣的男子能讓長公主将他藏在屋中,還吩咐不得旁人靠。

今日趁着尹況來換藥,他倒要瞧瞧位怎樣的美男子。

“路燚,比你早一步入府。”路燚自報家門,随後勸道:“十七,莫要以為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便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咱得低調。作為過來人,我好心告訴你,在這長公主府,有三個人不能惹,一個自然是殿下,一個是尹況……”

這第三個不能惹的人,怕不是眼前叽叽喳喳說個不停的男子。

十七乜他一眼,冷聲道:“無聊。”

他呷口涼茶,狹長的眸子烏黑深沉,如濃稠的夜色一般,仔細盤算着如何從長公主府逃出去。

若非尹況在治傷時讓他渾身無力,他早就逃脫梁嬿的控制了。

如今傷勢漸好,不似前陣子那般酸軟無力。

總有一日,他會踏出長公主府,将梁嬿對他的捉弄讨回來。

尹況收了藥箱準備離開,路燚卻不一樣,他最晚入長公主府,按先來後到的順序,他排第四,現在十七來了,他再也不是老幺了。

路燚等今日,等了許久!

“老幺,我知道你不願意當清客。”路燚搭上十七肩膀,卻被冷着張臉的十七掰開手指。

十七抖了抖肩膀。

“……”

路燚收了手,安慰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看你器宇不凡的模樣,自是不甘心委身于長公主府,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般不堪,殿下不會把你怎樣的。”

尹況輕咳一聲,及時打斷路燚的話,“路燚,該走了。”

這個路燚,怎麽跟什麽人都聊得來。

路燚對尹況道:“你先走,我跟老幺再聊聊。”

尹況不放心路燚,便留了下來。

他真怕路燚這個大嘴巴,把什麽事情都給抖出來了。

“聽說你在俘虜場上大殺四方,看你身子單薄,沒想到武功卻一點也不差!”路燚在十七旁邊坐下,道:“雖然你長得是比較好看,但長公主殿下瞧中的絕不是你這膚淺的皮囊!”

十七冷哼,聲音極輕。

路燚沒聽見,繼續道:“殿下欣賞的是老幺你能打架,武功不賴。”

十七乜他一眼,“說夠了?”

梁嬿的心思全寫在了臉上,他早已看穿。

他是腦袋被驢踢了,才會在長公主府上當名清客。

面前一直叨叨叨的男子年紀不大,錦衣華服,顯然是被富貴懵逼了雙眼。

十七好心問他,“若是有朝一日能逃脫,你可願走?”

路燚驚訝,拉住他手,勸道:“老幺你可別走!”

尹況聽出十七話中有話,警告道:“你小子安安心心待在長公主府,敢走死路一條。若你膽敢傷害殿下,能讓你活着見到明早的太陽,算我輸!”

話音剛落,便聽見輕柔的女聲從屋外傳來。

“尹況,本宮就不在半日,你便吓唬十七,倘若把十七吓住,本宮唯你是問。”

梁嬿在屋外站了有陣功夫了,起初只想聽聽路燚會同十七說些什麽,當然她自然也清楚十七是不會心甘情願留在長公主府的。

“十七,本宮的人,豈是你三言兩語便能哄走的?”梁嬿緩緩進屋,腳步輕盈,腰間禁步好似緊貼在裙擺,分毫不動。

路燚和尹況看見她來,皆從繡墩上起身,唯有十七面不改色端端坐着。

男子單單坐着,不置一詞,便是氣場逼人。

梁嬿更加好奇,十七在越國究竟是什麽尊貴身份,那逼人的氣場,與少帝不相上下。

“十七又醋了,”梁嬿在十七旁邊款款落座,蔥白手指整理好衣袖,如以往那般逗他,“在本宮眼中,長公主府上的男子,不及十七半分。”

目光柔柔,梁嬿凝視十七眼角的淚痣,餘光慢慢看着鎮定自若的男子耳根漸漸泛起粉紅。

梁嬿得逞,彎起唇角,道:“十七莫要因此便想着将他們趕走,本宮既然向陛下要了你,便會将你留在身邊。”

她當了數年嚣張跋扈強搶民男的長公主,自從遇見十七後,許是平素活得太過乏味,她竟喜歡了十七被後咬牙切齒又無可無奈何的模樣。

梁嬿覺得她這怪癖不好。

微微探身,梁嬿在十七耳畔,低語道:“入了長公主府,至死方可離開。本宮舍不得十七,十七莫要想不開。”

十七淡淡一笑,并未回應梁嬿。

見十七腰間空空如也,梁嬿蹙眉,“本宮送你的玉佩呢?”

“扔了。”

十七扔在衣櫃最底下,眼不見為淨。

玉佩是好玉,只是這玉佩不知輾轉送過多少男子。

尹況和路燚面面相觑,這才發現梁嬿随身佩戴的鳳鳥玉佩不見了。

梁嬿猜十七不敢扔,故意氣她才如此回話。

她沒生氣,回身給了秋月一個眼神。

秋月心領神會,将食盒中打包的菜肴與糕點逐一拿出,擺在桌上。

“長公主這是出宮後又轉道去了西市?”路燚混跡市井,京城中沒有他不清楚的地方,單看一眼菜肴和盤子花色便知道出自哪個坊市,哪家食肆。

路燚不解,驚道:“呦,西北菜!殿下不是最厭西北菜麽?今日專程買回來,一定是殿下知道我前幾天念叨,特地給我買的。”

路燚道謝,卻被尹況拉住要去拿筷子的手,緊接着,在尹況的告退聲中,強行把他拉了出去。

路燚出去後對尹況一頓抱怨。

“我問你,越國在哪裏?”尹況道。

“姜國西北邊啊。”

“十七那小子是哪裏人?”

“越國戰俘啊。”

路燚恍然大悟,不可置信,“長公主專程給老幺帶的菜?”

尹況點頭,将藥箱放下,道:“十七最好不要不識擡舉。”

否則,傷了長公主的心,他等着去見閻王吧。

骨頭都不剩。

屋中。

梁嬿蔥白手指搭在青瓷茶盞邊,盯了十七側顏片刻。男子目不斜視看着前方,似乎是當她不存在一般。

直到盯得他厭煩了,十七才扭頭,墨黑的眸子迎上了梁嬿盈盈雙目。

梁嬿彎唇笑笑,那雙狐貍眼愈發勾人。

将手中的涼茶一飲而盡,喉間微微苦澀,不似她尋常喜歡喝的茉莉花茶清香。

“十七別聽路燚瞎說,這些菜是本宮專程給你點的。”梁嬿手指往前,将一盞糕點推到十七面前,“十七喜歡嗎?”

十七淡淡看一眼,瘦長的指節毫不猶豫把那糕點往桌邊推。

“不喜歡。”十七邊說,指尖便往外送。

疊放糕點的釉彩盤盞懸在桌邊,只需男子稍稍一推,便能桌上落下。

“砰——”

釉彩盤盞碎了,糕點散落一地。

“本宮就喜歡十七骨子裏的不屈,”梁嬿眉梢一挑,道:“但是十七浪費糧食是不對的。”

梁嬿指腹落到十七眼尾惹眼的淚痣上,清幽的茉莉花香萦繞在十七鼻尖。

“本宮罰你,這兩日都不準吃飯。”

十七撥開她手,心裏本就憋了一股氣不知從何處發洩,“就算是餓死,我也不會吃你給的東西。”

“餓死,你也是本宮的人。”梁嬿慢吞吞起身,掃了眼桌上的菜肴,柔聲道:“本宮憐惜十七,舍不得讓十七受苦。這家鄉菜給你留着,十七嘴硬,但不能苦了胃。”

梁嬿帶着侍女出了屋子,命人将門鎖住。

小狼不聽話,得訓。

但也不能訓過頭了,屆時适得其反。

十七嫌棄地看了眼一桌子幹的不能再幹的菜,就連一碗湯也沒有。

炎炎夏日吃上這一桌子菜,得噎死。

十七越過地上散落的糕點,躺回床上。

頭枕在雙臂上,十七盤算着該如何從梁嬿身邊逃走。

逃走之後,他要去何處?

回越國?

回到越國,他又該去何處?

他的家在哪裏?

想着想着,十七腦中響起梁嬿那盈盈聲音。

桌上的菜,梁嬿說是他的家鄉菜。

路燚也說,那是西北菜。

十七烏墨般的眸子望着床帳,輕扯薄唇,“果真是個騙子,騙我是姜國人。”

梁嬿是在緩解他的思鄉之情?

她有這般好心?

俄頃,十七下床,頓了片刻,走到桌邊。

炙烤肉塊被十七吐出,“難吃死了。小騙子嘴巴裏沒一句真話。”

十七拿筷子的手頓住,唇角緊繃。

若他是越國人,怎會覺得這一桌子家鄉菜難以下咽。

莫不是真如梁嬿所說,他是姜國人?

梁嬿往日就觊觎他,如今他失憶,正中梁嬿下懷。

他曾拒絕過梁嬿,她這才惱羞成怒,因愛生恨把他搶到身邊?

十七瘦長的指節“噠噠”敲響桌面,烏眸平靜望着一桌食之無味的菜。良久後,他做了一個決定。

——罷了,就暫時待在長公主府。

待他傷勢痊愈,逃出長公主府輕而易舉。

況且,他如今記憶全無,不知該去何處。

若真如梁嬿所說,她觊觎他多時,那他家應該就在京城。

假以時日,他定能尋到生父生母,也能找到真正的家。

拾起撒落地上的糕點,十七輕嗅,一股濃濃的牛乳味直蹿到鼻腔。

他忍不住蹙眉。

乳白色的小方糕,松松散散,在十七的手上被捏得粉碎。

他素來不喜歡如此濃郁的味道,光聞聞便有些泛膩,惡心。

“若是有一日,小騙子不是長公主,如這牛乳糕一般任我拿捏,該有多好。”

骨子裏的不屈讓十七想要報這幾日的屈辱。

梁嬿如何折辱他的,他亦是要全部奉還。

床幔飄搖,長燈如豆,他立在床榻邊,床上女子一襲輕薄紅紗,雪肩半露,昏黃的燭光勾勒出她的曼妙身姿。

一颦一笑,攝人心魂。

十七探身,撫上梁嬿那雙勾人的狐貍眼,指腹在她眼尾摩挲。

如同,她撫摸他眼尾的淚痣一般。

忽地,十七驟然回神,抄起桌上的一壺涼茶,一飲而盡。

涼意和苦澀滑入喉間。

他不該聯想到如此不堪入目的場景!

作者有話說:

梁嬿:被你拿捏?你在想桃子吃!

十七:狠狠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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