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喝高了

到了十二月,寒流南下,這座城市的氣溫陡然降了幾個度。連着幾日陰雨綿綿,空氣裏有種惱人的濕冷晦暗。

彼時,南夏在階梯教室跟徐曉慧一起聽課。

這節公開課委實有點無聊。

臺上那位據說是某出道兩年就有所成就的藝人,正興致高昂地講述着自己從業兩年的成功之路。

南夏悶頭轉着筆,有點心不在焉的。

手機屏幕一直跳,全是同一個人發來的——

小夏,你怎麽了?怎麽不回我消息?

你生氣了嗎?你能不能不要這樣,我跟鄧玉琳只是朋友。

她是我遠房表妹,媽媽去了,剛到海城沒地方落腳,我媽才把她接家裏來住。

你出來,我們說清楚好不好?

……

南夏有點煩,幹脆把手機關機了。

徐曉慧看她一眼,說:“你還真相信他啊?孤男寡女的,他要是心裏沒鬼,幹嘛不早點跟你說?”

南夏說:“随他去。”

徐曉慧聽出她的不耐,有點驚訝,她這樣的好脾氣:“……打算分了?”

南夏摩挲了一下筆杆,道:“晚上朋友聚會,說清楚吧。”

……

說是聚會,就是在家裏擺上一張牌桌,幾個會打的聚在一起推,嘻嘻哈哈閑侃吹牛逼,幾個不會的坐客廳看電視。

地點是鄧祁言位于南郊的一座半山別墅,三層,帶花園。鄧祁言他媽是典型的疼兒子疼到上天的女人,剛上大一那會兒就給他置辦了。

鄧祁言少年心性,難免有些驕奢自大愛炫耀,閑來無事就把一幫狐朋狗友約這兒來嗨。

南夏來得晚,到的時候,幾乎都沒下腳的地方了。

“小夏,快進來。今天下雨,路上堵吧?”鄧祁言做賊心虛,謙卑地彎腰,要給她換鞋。

南夏往旁邊退了步,自己踢掉球鞋、換上,都沒看他一眼,轉身去了餐廳。

鄧祁言尴尬地站在那兒。

這屋子大,餐廳和客廳是相連的,這會兒,一桌人正打得嗨。

“清一色自摸,胡!給錢給錢!”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笑嘻嘻地傳來。

南夏腳步一頓,擡眼望去。

鄧玉琳和鄧祁言的妹妹依偎在一起,坐一個位,神情親昵。瞥見南夏,鄧雪黎撇撇嘴,跟沒看見似的低下頭,繼續洗牌。

鄧玉琳卻站起來,親切地迎接她:“小夏,來了啊?你的衣服怎麽濕了?我去給你拿毛巾吧?”

沒等她開口,轉身去了洗手間。

說話做事,活像一個女主人。

南夏冷淡地回了回頭,鄧祁言尴尬地站在那邊,跟她小聲說:“我不知道她會來,我沒請她。”

南夏說:“你不請,你妹妹也會請。”

鄧祁言被她說得臉紅一陣青一陣。

南夏不會打麻将,之後,就坐一旁玩手機。鄧雪黎拖着鄧祁言上了場,硬是拉他坐在鄧玉琳身邊。

鄧祁言坐立難安,又不好起身離開,為難地看向南夏。

南夏自顧自翻手機,沒看他。

“胡了胡了!”半晌,鄧玉琳又是一聲驚叫,轉身就抱住了鄧祁言,興奮地說,“贏了贏了。”

鄧祁言愣在那裏。

鄧玉琳也很快回過味來,大方地跟他致歉:“不好意思,興奮過頭了。”又跟南夏道歉,“抱歉啊小夏,我不是有意的。”

她神情溫婉,落落大方。南夏看着她的笑容,忽然想起半個月前,她也來別墅找鄧祁言,結果,看到了哭泣着縮在他懷裏的鄧玉琳。

那時,鄧玉琳也是這樣,焦急地推開鄧祁言,然後歉意地跟她說對不起,又說,他們只是朋友,希望她不要介意。

說起來,鄧玉琳還是南夏的同學,也在海城影視學院上課,更是她室友。不過,她家在外地,平時也不住寝室,南夏跟她不熟。

她在牌桌上很玩得開,也會交際,很快就跟鄧祁言的朋友打成一片。

一開始這樣時,南夏會不開心,鄧祁言就會解釋,說讓她不要這麽小氣,他就把鄧玉琳當朋友。

朋友……

南夏不是個喜歡撕逼的,想了想,還是給鄧祁言留了點臉面,給他發了條短信:“分手吧,以後別聯系了。”

在鄧祁言錯愕的目光裏,她轉身就走。

半秒都沒呆。

出了這烏煙瘴氣的屋子,她深吸一口氣。

才覺得外面的空氣是這麽清新。

這時,傅湛給她發來了短信:“你人在哪兒?”

南夏說:“酒吧。”說着就攔了輛計程車,直接去了城裏最火的一家靜吧。

喝酒的時候,她也不喜歡吵,一個人安安靜靜喝了老半晌。

畢竟是第一次喝酒,才喝一點點,腦袋就暈乎乎的。

傅湛黑着臉找到她,似乎想說點什麽,最後,還是耐着脾氣扶起她,把她拖上了車。一路上,都沒跟她說話。

他這人脾氣好,向來淡泊,雖然話不多,待人總是和顏悅色,很少這麽直接把人晾一邊的。

南夏知道,他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她挨過去,跟他笑,手指亂點:“我就是悶,去喝點酒,放心,我有分寸的。”

傅湛聞到她身上的酒氣,厭色在眼底閃過:“早跟你說過了,鄧祁言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偏不信。”

南夏認命地點點頭:“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傅湛被結結實實噎了一下。

他也不過大了她三四歲,就成老人了……

南夏沒有父母,自小就寄人籬下,性子安靜,平時更是謹慎隐忍,難得這麽放浪形骸。傅湛知道,她這是真的喝多了。

傅湛母親跟她養父關系不錯,以前,常帶着他來串門。

很小,南夏就喊他一聲哥。

後來,他去了娛樂圈發展,南夏還在上學,兩人就不大聯系了。

路上有點堵,一直卡着動不了,傅湛看一下手機,已經很晚了。

他想了想,猶豫一下才變了道,朝東環開去。

南夏覺得路線不對,含糊道:“上哪兒啊?你不會要賣了我吧?”

傅湛解釋:“太堵了,照這速度,明早都回不去你家,我外婆家離這兒不遠,先去将就一晚吧。”

“哦……”南夏又閉上了眼睛。

鄉下的路不好走,下了一場雨,更是濕濘南行。好在鄉鎮一帶車不多,颠颠簸簸,終于開進了鎮上。

傅湛把南夏搖醒:“到了。”

南夏喝多了,人還有些懵,惺忪地望着他。她骨架纖細,身材嬌小,這會兒伸了個懶腰,扯起下擺,露出一截纖細柔嫩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傅湛一怔,好半晌,不自然地別過頭,架起她進了屋。

老式的那種房子,入門就是大堂。幾個三姑六婆大姨大媽聚在一起打麻将,瓜果點心散了一桌。

嬸嬸看到他,喊:“鐵蛋,怎麽回來了?這還沒過年呢。”

傅湛不擅長跟這幫嬸嬸姑姑打交道,架着南夏往樓上走:“我妹妹喝多了,我帶她去休息一下,你們玩,不用管我。”

嬸嬸說:“你爸跟你哥也回來了,就在樓上,你去看看他們。”

傅湛一怔:“他們也來了?”

嬸嬸說:“是啊,來看看你媽。不過不巧,你媽去了隔壁縣給人補習,那戶人家閨女要高考,雇主就多留她幾天。快過年了,應該也快了。”

傅湛扯了一下嘴角,有點諷刺。

說起傅家,海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這個繁盛的三角洲一帶,更是是數一數二的權貴人家。

傅明山年輕時很風流,跟妻子也是商業聯姻,貌合神離。更荒唐的是,唯一的兩個兒子都不是他正室的種,一個是女老師的兒子,一個生母則是一位美貌絕倫的鋼琴家。

因為這層關系,傅湛跟他大哥不親,平時都是各做各的,基本不接觸,跟傅明山更是形同陌路。

這兩年,傅明山有意隐退,将家業傳給大兒子,傅湛跟他們的關系就更疏離了。

……

上了樓,不大不小的玄關口,果然看見傅明山和傅時卿坐在沙發裏,一個抽煙,一個疊着腿兒翻看着文件。

像是在談什麽。

傅明山說:“你做事不能這麽絕,你淩叔、鄧叔也是看着你長大的。你一上臺,就要逼着他們讓位,這算什麽?兔死狗烹嗎?”

“傅氏這些年,一直都在走下坡路,究其根本,就是這些蛀蟲太多了,仗着跟您年輕時一塊兒打江山的資歷,倚老賣老。”

“話是這麽說,凡事也要留有餘地。”

傅時卿氣質清冷,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邊眼鏡,乍一眼看去斯斯文文的,有種學者的氣息,五官卻像極了他過世的母親,美豔、風流,俊極無俦。

似乎厭惡這股子煙味,他皺了皺眉,把文件合上,捏了捏眉心:“我會有分寸的。”

傅明山點點頭,這時候,也瞥見了傅湛:“阿湛?你回來了?”

傅湛冷淡點頭:“南夏喝多了,路上堵,車開不過去,我把她送這兒歇一晚。”

傅明山看一眼南夏,嘆息着說:“是你淩叔的養女吧?這麽多年,也長這麽大了。你們現在這些小輩啊,涼薄,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個面。要知道,現在這個年代,感情最是珍貴,有空多聯絡。”

傅湛敷衍道:“嗯。”

傅明山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輕嗽一聲,起身道:“既然你媽不在,我先回去了,等過段時間過年了,我再來看你們。”

傅湛目送他離開,都懶得出門送一送。

回頭,目光就撞上了他那位大哥。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心裏,還是有種心悸的感覺。

傅時卿的皮膚很白,是那種冷冷的白,穿着白襯衫、淺灰色毛衣,肩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呢大衣,腰部以下,一雙腿修長又筆直。

他的嘴唇很薄,微微抿着,看着很冷漠的樣子。

傅湛舔了舔嘴唇,老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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