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熱鬧的晚飯

“這一盒就剩這一袋了。”舅媽帶人去後面的西廂房, 打開泡沫盒子拿餃子給來人, “不用化凍, 直接下鍋煮就行,跟平常煮餃子的方法一樣。”

來人笑道:“那你再多包點兒,一次凍個萬元戶出來。”

舅媽連連擺手:“那不行, 我家又沒冰箱,光靠泡沫盒子跟冰塊不能擺的時間太長。嗐, 大家就是嘗個新鮮, 真要天天吃, 肯定會煩得慌。”

買水餃的大媽哈哈笑:“哎喲,那你就也開個廠, 用大冰櫃凍上,賣給城裏人。只要你不收糧票肉票,保準你賣給好的很。”

說着,她一面掏錢一面笑嘻嘻地舅媽說道真嬢嬢家的侄兒。

侄兒他們廠裏頭銷售科長帶着他們幾個出差, 以為全國都跟深圳一樣取消了糧票,揣着錢就大搖大擺地去上海了。

結果可好,幾個人出去吃飯手上沒糧票,人家連個饅頭都不肯賣給他們。後來還是旅館的人看他們可憐, 指點他們高價從黑市買了糧票才總算沒餓死他們。

舅媽笑着接話:“咱們什麽時候能像深圳那樣就好了。錢能想辦法掙, 可糧票什麽的實在太卡人。出去辦點兒什麽事都不方便。”

林蕊正亢奮地在腦袋裏頭列算式,看她舅媽到底掙了多少錢。聞聲, 她随口應道:“快了,肯定沒幾年。”

票證的存在是由于工農業産品數量有限, 為了持續穩定不得不發行來限制購買總量。只要産品充足,票證自然就會退出歷史舞臺。

現在農村種田都用化肥,糧食産量較前有大幅度上升。況且還有袁隆平大大的超級水稻啊。同樣的,各地養殖專業戶也如同雨後春筍,不斷湧現。

這些生産出來的農副産品當然不可能完全靠內部消化,肯定得推向市場。如此一來,票證還有什麽存在意義?現在買蛋不是不用憑票了嘛。

市場上的蛋脫銷了沒?當然沒有。誰揣着錢都能買到蛋。雞蛋鴨蛋的銷路越好,就會有更多人投入到雞鴨養殖業中來。這就是市場經濟的調節作用。

大媽聽林蕊分析得頭頭是道,忍不住沖舅媽豎起大拇指:“你們家風水不一樣,家裏頭出的都是秀才。我看啊,以後你家的鵬鵬也肯定要當狀元。”

舅媽笑得合不攏嘴:“哎喲,大嫂,蒙你吉言啊。我們鵬鵬要是能考上學,我家肯定在村上擺三天流水席。”

大媽笑着出門時,順手摸摸站在搖籮旁邊逗弄寶生玩兒的鄭鵬:“鵬鵬啊,好好學習,大媽媽等着将來吃你的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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鵬鵬茫然地擡起頭,逗得大媽跟舅媽又是一陣笑。

小少年無奈地搖頭,重重地嘆口氣。算了,大人的世界太複雜,他不懂。

林蕊沖表弟直招手,示意小正太趕緊過來:“你媽賣了多少餃子?”

鵬鵬皺起眉頭來努力回想。嗯,一個大泡沫盒子能裝十袋餃子,總共五個泡沫盒。現在賣的是第二批餃子。

“行了,別算了。”舅媽朝林蕊眨眼睛,晃晃十個手指頭。

一百塊,刨除肉錢跟面粉錢,這些餃子整整給她賺了一百塊。

配肉的菜不算,村裏頭地上的菜是真不值錢,瘋長的時候都直接切了喂雞喂鴨喂豬。誰家缺了菜跟隔壁說一聲,上人家地上割幾顆也沒人當回事。

林蕊及時打斷舅媽:“你要是開餃子廠,這可都得算成本,那不是三五顆菜的事。還有冰櫃啊,用電啊,人工啊,都得劃撥到成本裏頭去。”

舅媽得意地眨眼睛:“就算少掙一半,我也有賺頭。”

短短一個禮拜就是五十塊,一個月下來得兩百塊錢呢。攢上個一年,嘿,她一臺電冰箱就能搬回家。

林蕊急得要跳腳:“不行不行,要辦廠,大批量生産才能最大限度地控制單個成本。”

盧定安聽外婆的差遣,來喊孩子們都上桌吃飯,聞聲轉頭看林鑫:“蕊蕊進步很大啊,知道的不少。她對經濟感興趣又有語言優勢,将來可以考慮往國際貿易方向發展。”

林鑫只覺得太陽穴發脹:“那她起碼得把數學考及格了。”

加減乘除都搞不勻的人,會計學怎麽可能通過得了。

林鑫一陣接着一陣頭疼,甚至再考慮她要不要也加修一門會計學。這樣将來蕊蕊上課聽不懂,她好歹也能下課幫她輔導。

盧定安正被她給吓到了,說話時舌頭都有點兒打結:“這個,不至于吧。蕊蕊上大學起碼還得四年。”

到時候,他們本科畢業,林鑫也上臨床實習了。當然,如果林鑫願意,他肯定支持她繼續升學。

林鑫嘆氣,又開始犯愁:“是啊,別說大學了,起碼她得先考上高中。”

期末考試沒一門及格的人,到底要怎樣才能通過考試啊。

“你別急。”盧定安壓低聲音安慰她,“現在有風聲,後面大學要擴招了。”

□□對科教文衛事業打擊是致命的,眼下國家用十年的時間又重新讓高考制度走上正軌,但依然無法滿足各行各業對專業人才的渴求。

下一步,高校勢必要擴大招生口子,讓更多人有機會接受高等教育。

林鑫依然憂慮:“可她也要能通過預考,獲得高考資格才行。”

外婆端着菜上桌,聽見大外孫女兒的話,忍不住樂:“行了,年紀不大操心不少。快去,幫外婆把竈臺上菜全端過來。”

她眼睛瞥到走廊上還在跟钐鐮較勁的男人,皺着眉頭道,“根生,歇歇吧,趕緊上桌吃飯。”

桂芬嬸嬸趁着飯前給兒子喂奶,聞聲附和:“就是哎,三嬸嬸,你家侄兒真以為自己多能耐,比大學生還厲害。”

盧定安立刻擺手搖頭:“要說這個,根生叔叔你們才是行家,我們都是紙上談兵,瞎胡鬧罷了。麥钐原本也是宋元時代的農人發明的。”

“那也不是一般的農民。”桂芬嬸嬸奶水不多,寶生吸了沒多久就癟了。不過孩子先前吃過奶糕,不算太餓,當媽的抱着他拍背的時候,他也沒哭鬧。

根生叔叔跟沒聽到妻子的話一樣,還在比劃着琢磨到底怎樣裝滾輪。

要不要再裝個風帆?他先前跑海邊賣毛蚶時,看過當地人的獨輪車上裝着風帆,順風的時候,獨輪車上坐着兩個大人都不用推,風直接吹着車跑。

“好了,吃飯,都上桌吃飯。”

最後還是老太發話,将所有人都喊上桌。

林蕊一個勁兒地催促大家:“酸菜魚,趕緊吃酸菜魚,冷了就不好吃了。”

老太笑眯眯:“來,讓太太也嘗嘗我們蕊蕊的手藝。蕊蕊現在越來越能幹了啊。”

林蕊被誇得有點兒小害羞,趕緊強調軍功章不只屬于自己:“黑魚是芬妮收拾的,魚片是外婆削的,魚肉是我姐拌的。”

林母夾了一筷子放進碗中,聞聲擡起頭看自家女兒:“那你幹什麽了啊?”

“掌勺。”林蕊理直氣壯,“我是掌勺大師傅。”

圍着大圓桌子坐下的人都放聲大笑。

外婆端了最後一道燒好的菊花腦蛋湯上桌,點點人頭,驚訝道:“嘢,春妮呢?怎麽不吃飯啊。芬妮,趕緊去喊你姐姐。”

“理她啊,小姐身子丫鬟命,一下田就燒水洗澡,就她愛幹淨,其他人都邋遢。”桂芬嬸嬸抱着寶生來回走,“不用管她。”

老太放話:“澡也該洗好了。芬妮,去喊你姐過來吃飯。”

鄭家跟陳家只隔了道院子牆,芬妮沒回自己門,站在廊下朝自家方向喊了聲,春妮就答應着過來了。

她洗了澡,新換上幹淨衣服,身上還灑了點兒花露水,散發着酒精跟香精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十八歲的少女新洗的頭發沒有幹,梳順了攏在腦後,看着清清爽爽。

外婆招呼她上桌:“一家人不計較,大家擠擠一起吃。”

桂芬嬸嬸将小兒子放進搖籮中,鼻孔裏頭出氣:“人家鑫鑫、蕊蕊跟小盧都是正兒八經城裏人,也沒你這麽講究嘛。”

被點名的林鑫尴尬不已。

她下田回來當然想先帶着妹妹洗個澡。可是眼下入了秋天氣涼,她倒是無所謂,妹妹卻不能受冷。外婆家當然沒有熱水器,那她倆只能在廚房裏洗澡,這樣借着竈膛的熱氣不容易着涼。

盧定安現在算是半個嬌客的身份,凡事當然以忍耐為先,哪裏會在主家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提什麽洗澡。

林鑫抓了把妹妹的手,開口替春妮解圍:“嗐,嬸嬸,我是想喊蕊蕊回家就洗澡的,她非要等我回來給她擦背。我回家了,她又在廚房玩高興了不肯出來。”

“就是。”坐在對面的林母也朝小女兒使眼色,“女孩子大了,本來就講究些。嫂嫂嗳,要是春妮還一直不曉得打扮不要好,你恐怕才真要急呢。”

桌上其他人紛紛附和,大家都努力地誇獎春妮懂事又能幹,試圖讓幹巴巴的氣氛熱烈起來。

“奶奶,開電視,放《四世同堂》了。”鵬鵬聽到挂鐘響,立刻激動地跳起身。

桌上的大人齊齊心頭松了口氣,謝天謝地,電視機可比他們幹巴巴地說話有意思多了。

舅舅笑着給根生叔叔還有外公、林父倒酒,末了又想起來:“老太,今晚你也得喝一杯。咱家現在好像也是四世同堂吧。”

衆人都笑起來,大家起哄說要給老太敬酒,吓得外婆連連喊停:“你們瞎胡鬧,老太喝醉了怎麽辦。等着,有米酒,老太你就喝一杯,那個後勁大。”

桂芬嬸嬸也高興起來:“不礙事的,三嬸嬸,四奶奶是有福氣的人。”

“你也有福氣,四奶奶我講的,你将來會有大福氣。”老太笑着要跟桂芬嬸嬸碰杯,“你是英雄母親。”

晚飯過後,林蕊在竈房裏頭洗澡。

雖然今天燒飯時鍋爐裏頭的開水已經沖滿了所有水瓶,但因為要洗澡的人多,鐵鍋裏頭還是燒着水。

林鑫往竈膛中加了把柴,感覺房裏頭的溫度差不多了,趕緊招呼妹妹脫衣服洗澡。

“姐,我老覺得桂芬嬸嬸和外婆說的,跟芬妮同我講的有出入。”林蕊微微皺眉。這搞得她也說不清楚根生叔叔醫藥費的事情,到底孰是孰非了。

林鑫笑着幫妹妹挽起辮子,然後催她趕緊坐在澡盆中。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人類都有自保的本能,會下意識維護自己跟符合自己利益的人。”

她往妹妹背上澆了瓢溫熱的水,然後打上香皂。她在外頭軍訓一個月,妹妹沒人幫着擦背,後背又有泥垢了。

林蕊一個勁兒小聲哼哼:“姐,你輕點兒。那你說,醫藥費的事到底是桂芬嬸嬸不對,還是春妮不對啊?”

“各有各的想法,我哪裏能斷案。”林鑫輕輕嘆了口氣,輕聲道,“不過春妮有點兒過了。”

她自己不願意掏錢,跟她媽當面鑼對面鼓的說清楚就是了。又不肯出面,只逼着芬妮為難。芬妮才多大啊,跟蕊蕊一樣都是小姑娘。

要是蕊蕊碰上這樣的事,肯定要委屈的哭鼻子吧。

不,也許她會氣得把那個手絹砸回姐姐的臉上,她不要這個臭錢,她以後都不會認姐姐。

蕊蕊的小脾氣啊。

林鑫快手快腳幫妹妹擦好後背,又催着她洗完了趕緊起身。今天在稻田裏頭滾了一天,還得好好洗幹淨頭發。

林蕊嗷嗷叫着,小聲嘟囔:“我不信桂芬嬸嬸真不知道春妮沒給芬妮錢。”

一千五百塊啊,桂芬嬸嬸的心得大成什麽樣子,才敢讓芬妮獨自揣着這麽筆巨款上城裏頭。她就不怕有扒手嗎?

林鑫微笑:“知道還是不知道,只有她自己心裏頭最清楚不。不過當時她精神頭不濟,丈夫出事,兒子又動不動哭鬧,恐怕她也顧不了許多周全。”

林蕊重重地嘆了口氣,嘟起嘴巴:“芬妮真傻,她能扛起什麽事兒啊。照我說,她就應該直接跟她媽攤牌,沒錢,她姐也沒給錢。醫藥費你們自己想辦法去。”

“淨說傻話。”林鑫給妹妹打好洗頭水,不免唏噓,“芬妮哪裏敢刺激她媽,對着旁人,她又怎麽開得了口。”

人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就會直通通地不停腳,明明清楚前頭沒路,卻依然幻想能有天梯出現。

與其說人類相信奇跡,不如說他們渴望奇跡,即使那往往只是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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