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名利各一半

林鑫手上抓着初中數學課本給妹妹劃例題。

見她一門心思往外頭跑, 當姐姐的人立時沉下臉:“坐好!老實寫作業。”

昨天晚上她打着安撫王大軍, 陪人纾解心頭郁悶的旗號, 硬生生地賴在電影院看了一個半小時的《東陵大盜》,還興高采烈地拉着蘇木熱火朝天地讨論盜墓手法。

什麽洛陽鏟傘.兵.刀,黑驢蹄子公雞血, 怎麽就沒見她學點兒有意義的東西!

今天早上被自己從床上拖起來,她就一直這副呵欠連天的樣子。再讓她寫兩道數學題, 她幹脆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林母支着鍋在走廊上起了煤爐炒腌菜毛豆米, 聞聲趕緊勸慰大女兒:“行了, 鑫鑫,先擺桌子吃飯。”揚起聲, 她又支開小女兒,“蕊蕊,你去喊蘇木上來。”

林蕊如蒙大赦,立刻歡歡喜喜地奔下樓去。

為了多拖延點兒不學習的時間, 她甚至不願意直接在樓上開窗喊,還親自爬下四層樓。

林鑫氣得笑出聲,手指妹妹活潑過頭的背影示意母親:“媽,你看她——”

“好了, 你跟她置什麽氣?白氣壞了你自己。你妹妹你還不了解麽。”林母搖搖頭, 認命般的嘆了口氣,“天生就不愛讀書。讓她學習簡直要她的命!也不知道随的誰。”

明明兩邊根子上都沒這一茬。

林鑫收拾桌上的書本作業, 不滿母親的縱容态度:“可蕊蕊總得上學啊。現在社會勞動力剩餘,街道工廠都在往外頭裁人。眼下初中畢業出去找不到工作的待業青年一大堆, 她将來要怎麽辦?”

腌菜花毛豆米炒好了端上桌,林母拿幹抹布擦手,心詭異地寬:“沒事,船到橋頭自然直,好手好腳的,總歸都能找口飯吃。”

說着,她笑起來,“要真不行,就讓她回鄭家村養雞去。她舅媽正好缺人幫忙呢。”

農村養殖萬元戶也不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人總是要吃要喝的。

林鑫從籮筐裏頭拿出碗筷用開水燙洗一遍,不甚贊同:“那蕊蕊以後怎麽找對象。她這個脾氣,一般人可承受不起。”

不是她歧視農村人,只是人的認知水平基本取決于成長與生活環境。

蕊蕊這麽跳脫的性子,在村裏頭當外來的嬌客沒問題,大家當成西洋景。真跟他們一起生活了,人家會看不慣的。

林母放下幹抹布,得意地跟大女兒眨眼:“怕什麽,就你妹妹那個小機靈勁兒,你還怕她嫁不出去?再說——”

她壓低了聲音,“不還有蘇木嘛,咱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總不會讓他欺負了蕊蕊去。”

到時候,小兩口放在眼皮底下看,總翻不起浪頭來吧。

林鑫目瞪口呆,看她媽的眼神頗為複雜:“媽,蘇木還喊你嬢嬢呢,你忍心這麽對他?”

還有就是蕊蕊才多大,就開始相看這個了?舊社會童養媳,到她媽這兒居然成了童養女婿。

“是有點兒怪不好意思的。”林母吸氣。

雖說自家孩子自家疼,癞.蛤.蟆看自己閨女都是小仙女。不過作為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鄭大夫的眼神還沒徹底歪到天邊,勉強大概能認清自己女兒的真面目。

的确不是個兒媳婦的好人選。

她皺眉琢磨着,看向大女兒,略有些愧疚:“要不,你吃點兒虧,等你媽我退休了,就跟你妹妹一塊兒住,幫她照應着點兒。叫她別老是欺負蘇木。”

反正按規定,鋼鐵廠女職工五十歲就能辦退休手續,自己還有六年。到時候蕊蕊也才二十歲,不急。

林鑫還沒有來得及對母親的異想天開做出反應,門外就傳來妹妹興高采烈的聲音:“媽,你們廠也要搞內退啊?你十八歲工作,現在早就滿二十五年嘞。”

退吧退吧,她還有一堆掙錢點子等着人實踐呢。

林母轉頭瞪雙眼發亮的小女兒:“內退?你又打你媽的什麽歪主意啊?”

等目光轉移到跟在倆孩子身後的盧定安時,她立刻恢複和顏悅色慈祥的模樣,“小盧啊,你怎麽來了?吃飯沒?正好一塊兒吃。今天是剛收上來的新米,熬出來的粥特別香。”

林蕊看得辣眼睛,偷偷地撇過臉去。

啧啧,聽聽鄭大夫的語氣。

這就是對不受待見的小女兒跟備受歡迎的大女婿之間紅果果的差別待遇。

她往屋裏拉了把蘇木。自己坐吧,少年,你嬢嬢現在眼中只有大女婿,哪還看得到你這麽個小可憐。

盧定安笑着表示自己在家吃過早飯來的,但現在聞到香味又饞了,所以還得叨擾阿姨一碗粥。

鄭大夫高興得很:“要吃的,這米還有你起碼一半的功勞。”

林蕊往碗裏頭舀了勺子腌菜毛豆米,給蘇木也舀了勺,催促他快點吃。

不受待見的孩子就得有眼力勁兒,自己積極主動地端碗,別指望大人勸飯。

腌菜毛豆米是她媽加了香幹跟紅椒炒的,好吃的打嘴巴子都停不住,配着新米粥簡直一絕。

“媽,根生叔叔那個電動钐鐮制造出來沒有?”林蕊喝下一大口香噴噴的新米粥,終于想起來吃水不忘挖井人,得關心農事,“再不做好的話,人家稻子就都全收光了。”

偏偏國慶節過後,她爸又代表廠裏頭去寶鋼考察,不能跟進此事。

林母笑了,轉頭示意盧定安的方向:“這你得問問你盧哥啊,你媽我對這些真沒什麽研究。”

“基本上差不多了。”盧定安趕緊放下手中的筷子,咽掉嘴裏頭的飯菜,“根生叔叔以前學過電工,他上手快的很。”

他還依據風力獨輪車的原理,給钐鐮連着的獨輪裝了風帆。這樣車子往前推行的時候,就可以通過調整帆的方向借助風力,速度還能上去不少,省卻了驅動車子需要的電力。

盧定安看到成品的時候都不由得佩服。

術業有專攻,農具好不好用,怎樣才能更好用,的确沒有誰能比常年跟土地打交道的農民更清楚。

“真的?”林蕊激動得差點兒直接跳起來,“那就能直接用了?快快快,讓根生叔叔去當割稻客,趁着農忙趕緊掙錢!”

眼下分田到戶,各家的糧食各家收。

萬一沒及時收割完畢,一年的辛苦就交代在地裏頭了。所以公社時代幾乎消失不見的稻客、麥客又應運重生。

手藝娴熟的稻客趁着農忙時節一程程地趕秋收,既掙了錢也解了其他田主的燃眉之急。

林蕊特地打聽過了,因為過程極為辛苦,所以現在收割一畝稻子能掙五塊錢。

按照電動钐鐮的速度,一天收割十來畝地不成問題吧。刨除電費之類的成本,掙個五十塊絕對小意思。

“這麽多錢?”蘇木兩眼放光,激動得連粥都顧不上喝,掰着手指頭算賬,“要是他幹上兩個月的話,豈不是連手指頭都不用剁了?”

兩個月六十天,五六三十,正好三千塊啊!那三根手指頭真剁虧了。

林母板下臉:“蘇木,不許在背後說長輩是非。”

蘇木偷偷吐舌頭,趕緊縮下腦袋吃飯。

“你傻啊!”林蕊深以與此人同伍為恥,數落腦袋瓜不夠用的少年,“哪兒的水稻能割上兩個月?這都快一整季過去了。”

蘇木不服氣:“農作物多了去,除了稻子就不能割別的?什麽玉米、大豆,難道都不要收回來嗎?對了,還有高粱,成片的高粱地。”

林蕊嗤之以鼻:“你當是什麽年代,哪兒來的高粱?現在根本就沒人種高粱。産量低又不值錢,張藝謀導演拍《紅高粱》時還是特地讓人種的高粱呢。”

蘇木哪裏會這麽容易就放棄:“反正肯定有其他農作物能一直收割下去。對了,棉花,棉花要從入秋一直采到過冬呢。”

棉花不像糧食熟起來湊堆,往往棉桃炸成雲朵,同一株上的其他棉桃還含苞待放呢。可不就要來來回回地反複采摘?

林蕊簡直不想跟這個傻子說話了。誰家收棉花是直接把棉花杆子砍倒了帶回家的?那都得一個個揪下棉花來。

蘇木愣了下,老老實實地點頭:“這倒也是,那還得先割稻子。趁着秋收沒結束,能掙上三五百也總比沒進賬好。”

三五百,林母下意識想要嘆氣。這倆孩子真是掙過錢的人了,說起三五百跟三五塊一樣輕松自在。

現在農民忙一年,也不過掙三五百塊錢。

林鑫扶着飯碗聽了半天兩位初中生的你來我往,忍不住太陽穴的青筋直跳。怎麽無論什麽話題開頭,蕊蕊跟蘇木都能扯到掙錢上去?

“不掙錢還折騰個什麽勁?”兩人異口同聲,齊齊轉過臉。

林蕊帶着點兒小幽怨看她家的王母娘娘跟觀世音菩薩:“你們又不準我掙錢,還不帶我看別人掙錢過過眼瘾啊。”

好歹使用蓄電池作為能動力的想法還是她提出來的呢,她不能讓自己的智慧白白落在旮旯裏頭蒙灰。

她心中的委屈還寬闊似海流呢。

蘇木也立刻配合地連連點頭。

當媽的跟做姐姐的人都被兩人的神同步給逗樂了。

盧定安也憋不住笑:“你倆還真和根生叔叔想到了一塊兒去,他也打算試試钐鐮的效果。剛好江州農業大學的實驗田要收割。他就承包了山地上的收割任務。”

大片的實驗田當然可以依靠收割機進行,但是山地以及小塊零散田地,機器根本開不進去,必須得依靠手工操作。這種情況下,電動钐鐮就成了最恰當的選擇。

林鑫轉過頭,長長的睫毛輕顫,她微微抿了下嘴唇。

根生叔叔不過是普通農民而已,哪兒來的關系找到農業大學的門路。專職做稻客的老手又不是沒有,學校為什麽要找上他?

盧定安微笑:“農大那邊本來計劃是将秋季農田收割作為學生的實操作業。結果臨時情況有變,時間又耽誤不得,只能臨時找收割機。”

然而眼下江州大部分農田都是依靠人工收割,全市的收割機都沒幾臺,正趁着天氣晴好在農場搶收。學校突然要找機器哪有那麽容易。

所以這任務就落在了根生叔叔頭上。

林鑫輕輕地“嗯”了一聲,示意盧定安:“你要不要嘗嘗雪菜毛豆米?我媽炒的,很好吃。”

林母也跟着勸菜:“小盧,你多吃點兒,毛豆米還是你桂芬嬸嬸自己種的剝的。”

鄭家村的村辦廠定期有人到江州鋼鐵廠送貨拖原材料。桂芬嬸嬸就時不時托人家帶點兒分量輕的精細菜,比如擇好的菱角藤,再比如剝好的毛豆米,捎給林家。

東西不貴,耗得是時間跟心意。

盧定安笑着舀了勺雪菜毛豆米鋪在米粥上:“農大那邊還慶幸呢。總能沒讓稻子爛在田裏頭。”

如果後面還無法及時找來大型收割機的話,可能剩下的近百畝地也得靠根生叔叔來收割,就是時間太趕了。

林蕊顧不上吃狗糧,只兩眼放光:“他一個人來不及的話,桂芬嬸嬸也可以幫忙啊。電動收割又不費力氣。”

制造收割器的本錢要是不夠的話,可以由她來支援。反正收割完農大的實驗田,錢就能還回頭了。

“你怎麽想一出是一出。”林母忍不住皺眉,“你桂芬嬸嬸哪裏走得開,寶生誰來帶啊。”

林蕊将那句“所以沒事生什麽小孩”硬生生地吞下了肚子。

嗯,現在小寶生長開了,小臉看着比剛生下來那會兒順眼多了,傻乎乎笑的時候勉強也算個可愛寶寶。

顏控林蕊同學對人事物的喜好重點取決于臉。

她小聲嘀咕:“我不是想讓芬妮爸媽多掙點兒錢嘛。”

林母揶揄:“喲,錢不到你口袋裏頭你也樂意?我們蕊蕊還挺高風亮節的啊。”

“嘁!”林蕊挺起胸膛,“您別小看人,這點覺悟我有。贈人鮮花手留餘香。我身邊的人越有錢,對我來說越是好事。”

貧民窟裏頭的百萬富翁會成為旁人觊觎的對象。可如果周圍人都生活優渥,那財富就不會打眼。

“再說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古代剿匪最有效的方法是什麽?是父母官得讓治下老百姓吃飽飯,這樣人家才不會落草為寇。

金三角緝毒重點是啥,是讓老百姓改種其他經濟作物掙錢,如此他們才會心甘情願放棄種植罂.粟。

是在富人區過的舒服還是在貧民窟自在,別想了,肯定是前者。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矛盾源自于沒錢。

眼下我國最大的矛盾就是人民群衆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求與與社會生産力相對落後的矛盾。

所以才要改革開放啊。

林母這回真樂了,表示要對女兒刮目相看:“可以啊,我們家蕊蕊這思想境界。”

深谙妹妹本性的林鑫直接搖頭當場拆臺:“她是因為她自己沒辦法掙這錢。不然你看她試試。”

林蕊鼓起腮幫子,吐出口氣:“姐,我都放血了,你還不帶我落點兒好名聲啊。”

一想到眼睜睜地看着錢飛走了,她就心痛。她也忙前忙後,很辛苦的,必須得多吃點兒。她又舀了勺米粥塞進嘴裏。

“好,名歸你,暫時利益先歸根生叔叔。”盧定安放下筷子,笑着擡起頭看桌上的人,“我和根生叔叔商量過了,準備給這個電動钐鐮收割器申請專利,專利人是蕊蕊。”

咳咳,林蕊被嗆到了。

她捂着嘴巴四處找面紙失敗,才想起來現在不流行面紙。

眼下也顧不得嫌棄蘇木的手帕到底哪天洗的,林蕊趕緊抓來擦嘴巴,舌頭直打結:“專……專利?”

媽呀,專利啊!碩大的獎狀,鮮紅的大印章,上頭金光閃閃的專利兩個大字。

“對。”盧定安點頭,“現在國家鼓勵科技發明創造,目前短期內大規模純機械化農業生産很難實現,倒是對小型單人操作的農具改進創新非常具有現實意義。我估計這個收割器應該能申請下來專利。”

蘇木激動地抓住林蕊的胳膊,眼睛珠子都快瞪出眼眶:“蕊蕊你要發財了,愛迪生就是發明燈泡後變成大富豪的。”

林蕊心花怒放,簡直飄得跟陷在雲端上一樣。

殘存的良知逼得她不得不開口澄清:“不不不,钐鐮是盧哥你制作出來的,那個電動助推器也是你們做的。我從頭到尾就負責嘴上說說而已。”

她臉皮雖然厚,可這麽明目張膽搶人家的功勞,那實在是說不過去。

“創意是你的。”盧定安微笑着安慰她,“科學發明最重要的是創意,你想到了用蓄電池作為助推器。”

林蕊嘴巴咧得快挂到耳朵上,還想說什麽,卻目眩神迷。

專利啊,金光閃閃的專利,原諒她這個從小到大的學渣,她做夢都沒想到這麽高大上的東西還能跟自己,哦不,是她媽扯上關系。

“那……那多不好意思啊。”她羞澀地虛僞着,“既然如此,我就卻之不恭了。”

咳咳,專利人是林蕊,她媽。

這就當她在這個世界裏頭孝敬她媽的禮物吧。總不能白頂着親媽的身體各種浪上十年。

盧定安微笑,直接給面前這兩位雙眼暈乎乎笑得合不攏嘴的弟弟妹妹潑冷水:“雖然有專利,但是想要憑借這個掙錢,實際操作難度不小。”

說到底,這項技術并沒有太獨特核心之處。只要看上幾回,懂行的人就能琢磨出來究竟是怎麽回事。而國人的仿照能力一向卓爾不凡,又不怎麽具備專利權意識。

林蕊心灰意冷地趴在桌上,她還想躺着就把錢給掙了呢。她現在不缺掙錢的主意,就缺自己去實踐的能力。

算了,其實這所謂的創意也不是她自己真正獨創出來的,不過是沾了穿越回三十年前的光。

唉,做人要知足常樂,好歹她還白撿了項專利發明呢。

這也就是攤上了她幹爸好說話,根生叔叔沒概念,換成其他人試試。誰願意搭理她啊。

唉,還是先吃一大碗自己割下來的稻子做的米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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