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捉】往事立殘陽
“啪”地扔掉手中的濕柴,拍了拍身上殘留的木屑,楊珥心裏笑诮:林無意竟然在這樣瘠人肥己的繼母的“照料”下長大,真是難為了他還能懷着一顆赤子之心,足以可見多年來彭大哥對他殚精竭慮的教誨至深。
她戳了戳已經涼透并且僵硬如石的饅頭,心也跟着冷了下來,對于正在進行的謀劃沒有半點猶豫之心,這戴氏絕對留不得!
左右現在也無事,那便去找林無意好了,她也有些好奇他這次又找了什麽稀奇古怪的活計。
可是她在三陽縣總共也不認識幾個人,一時間還真不知道上哪去尋林無意,問嚴老?算了,她想着他不茍言笑的樣子便踅了腳往隔壁走去,恰逢葡萄正蹲在地上玩泥巴,剛過了寒冬,臉頰被凍的紫紅還未消退,笑得豔豔。
這才是辛朝孩童該有的充滿活力的樣子,而不是宮裏那些從小就一板一眼,如那些達官貴人一樣謹小慎微,步步都計較得與失,失了童真。楊珥打心裏喜歡這個古靈精怪的葡萄,她莞爾打着招呼:
“葡萄,你在幹什麽呀?”
葡萄猛地擡頭,覺得她的聲音有些熟悉,但是眨了眨眼睛,用力地回想了好久,并不認識面前這個玉貌花容的美人,她疑惑地問:“仙女姐姐你是?”
楊珥聽着她的稱呼,心裏美滋滋的,特意走到這小丫頭面前,不就是為了挽回昨天的顏面嗎?她故作玄虛的雙手合十:“一日不見,小施主就不認識老尼了嗎?”
葡萄先是一陣迷茫,然後一臉的不敢置信,接着如臨大敵地跳了起來,往房裏跑去,嘴裏還嚷嚷着:“娘!娘!昨天那個醜女人又來了!”
楊珥皮笑肉不笑地嘴角抽了抽,前功盡棄了。
王嫂子沖葡萄唬着臉色,讓她趕緊閉嘴,快步走了出來。看着楊珥的面容愣住了,随即不由自主地微笑着說:“沒想到姑娘真容竟是這樣美得令人生醉,我送的這廉衣都被姑娘穿得如仙帛了。”
王嫂子果然是直性子,誇人都不帶轉彎的,臉皮厚如城牆的楊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說了句“嫂子說笑了”後,便連忙扯開話題,“嫂子,我今日是來打聽林無意他做活的地方,不知道王麻……哦不,王兄在嗎?”
王嫂子捋了捋葡萄的沖天辮,了然道:“王麻子也出去做活了,并不在家。昨日的生意黃了後,”她看了眼楊珥,頓了頓,發現她并沒有不耐的神色,才繼續說道:“他們不便多去城裏走動,于是各幹各的活計去了。平日裏不接大活的時候,無意他一般去柏舟書院的竈間幫忙,賺些零頭,你可以去那裏尋他。”
楊珥聽到“柏舟書院”四個字,眼睛一亮,趕緊道了一聲謝,和葡萄揮手道別,小可愛從母親的咯吱窩縫裏偷看着她,發現“醜女人”沖自己做了個鬼臉後,連忙害羞把頭埋進母親的懷裏。
楊珥按着王嫂子的指路,往東邊走去,說是穿過縣中心地段,再往右拐條道路,便能找到比這個縣城的年紀還要老的柏舟書院。
走到縣裏最繁鬧的街市,她的肚子又傳來“叽裏咕嚕”的聲音,內心苦澀,自從出了廟以後,似乎就和食物結了仇,從來沒有吃過一頓飽飯。雖然她可以讓二七去買點吃食,可是想到早晨走得匆忙的林無意,似乎也是什麽都沒有吃,她便覺得一個人吃獨食也沒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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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眼巴巴地與面前這個酒樓擦肩而過了,等等!楊珥走近了這家酒樓,招牌上赫然地寫着“磬音樓”三個大字,她嘴角揚起了難以捉摸的笑意。
楊珥走到了路邊無人的樹下,看上去似乎是在乘涼,實則曲指在嘴邊吹上了一溜獨特的音,幾個呼吸之間,二七便無聲地垂首站在了她的身後。
楊珥看着在樹幹紋理上匍匐前進的爬蟲,對他吩咐道:“你派人去跟着戴氏,查清她現在到底在幹什麽。”
二七冷漠應下,快速地飛身不見了。
楊珥望着遠處客聚如潮的磬音樓,表情有些玩味,這酒樓的所在地和方才戴氏離開的方向截然相反,看聰兒的神色,戴氏也并不是哄他,而是真的準備帶他吃這家店,那麽她一定是帶着兒子先去幹一件比吃飯還重要的事情去了。
那麽戴氏要幹的事,到底是不是楊珥所期待的事呢?
懷着期盼的心情,楊珥雀躍地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柏舟書院。
此書院已鼎盛千年,名噪朝野,出過不少的大家名流,是當世四大名院之一。深居宮闱的楊珥也早有耳聞,無奈地處偏僻,且遠離帝京,一直不得機會相去。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的文人墨客只為受到陶诒徵院長的一兩句點撥,不遠千裏攜伴而至。
說到這位陶院長,楊珥也是十分期待與其見一面的。他年僅二十五歲便及第,成為歷朝以來最為年輕的狀元,後來更是官至先帝還是太子時的太傅,成為多少年來萬千科舉門生頂禮膜拜的傳奇人物。
抛開這些名譽不談,最讓楊珥挂心的還是他身為太子太傅時期的那段野史:
在先帝年僅十六年華的時候,比他大十歲的陶院長成為了他的老師,日日在太子殿裏“之乎者也”。楊珥的母妃,也就是當今的太後,當時還只是剛剛及笄的佳人,被父母送到家裏參加采選,有意安排她與太子在廊臺偶遇,粗心的她将太傅當做了太子,二人來了段露水情緣。也難怪,世人都說當年的太傅美如冠玉,夭夭如桃李,眼裏更是灼灼的輝光,母妃付之芳心也在情理之中。
後來真相大白,讓楊珥敬佩的是,這位陶院長并沒有就此止步不前,而是真正诠釋了什麽叫做“沖冠一怒為紅顏”。
他公開向先帝下了“戰書”,揚言要和先帝平等地追求母妃,抛棄任何俗世的身份,只留一片丹心。先帝也是至情至性之人,不顧君臣之嫌,鄭重地與之一戰。
後來有人說是先帝的誠意感動了母妃,也有人說是母妃家族的壓力使然,母妃最終還是選擇了先帝。淚幹腸斷的陶院長敢愛敢恨,絕望于母妃的心變,抛下一句“永世不複相見”的別言,請命來到了這窮鄉僻壤的江城郡掌管柏舟書院,留下一段後人津津樂道的佳話。
從楊珥記事起,母妃每隔三年便會來到歸元寺中靜養一個月的時間,先帝也是默許的。小時候的她不懂,不明白母妃為什麽要舍棄香火旺盛的寶通寺不去,而選擇這窮山惡水的歸元寺,她也無知地問過,母妃總是笑笑不語。
後來先帝薨了,母妃年歲也大了,不愛走動了,但是到歸元寺靜養的慣例不曾改變,只是将三年一期,延為了五年一期,直到她離世之前,風雨無阻,從無間斷。
楊珥知道,母妃次次都來歸元寺,卻從未去過二十裏外的柏舟書院,她或許,只是想離他更近一些罷。
前人舊事,楊珥也只當做一場美夢來聽,心裏對這個父皇的“情敵”十分地好奇,也欣賞他不羁的性格,要是這次真的能有幸一見,也算是圓了她的一個心願了。只是聽說這位陶院長并不常來書院,楊珥也不做太多的希望。
望向書院前守護着青牆墨瓦、紅棂飛檐,五官已經被風雨洗刷得模糊不清的麒麟石獅,楊珥內心滄桑感橫生,心中的好奇忽然間就淡了些,昔人已去,物是人非,還有什麽好追憶的呢?
還是找林無意要緊。
書院門口站着兩個面無表情的守衛,楊珥撇了撇嘴,看來不是院內的門生是無法輕易地進去了,只得沿着屋檐繞道,找到後門尋個機會溜進去。書院是臨江而建的,行走在傍水的廊榭之間,她心裏忍不住感嘆,這些讀書人還真會享樂子。就是這書院也忒大了些,讓她一頓好找!
終于在飯囪冒着青煙的指引下,找到了後門,幸運的是并沒有人看守,忙不疊地貓着身子走了進去,此時已經日上三竿,竈間裏的人為了準備書生們的午飯正忙得人仰馬翻。
頭上包着方巾的娘子正揮着扇子煎熬着黃米羹,年邁的老婦坐在門口,對着陽光眯着眼睛剝着豆米,系着圍裙的小哥“哐哐”地合着面團,滿頭銀發的庖廚老當益壯地揮舞着手中的菜刀,肉沫橫飛……
而楊珥則直直地盯着單籠金乳酥,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環顧了一下周圍,人們都各行其事忙得不亦樂乎,似乎并沒有發現她這個外來人員的進入……
肚子裏的空虛在叫嚣着,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玉爪,探向了金乳酥……
“啪”的一聲,一個斷掌打在了楊珥的手背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唉喲……”低呼出聲,眼眶泛紅地看向面前這雙滿是皺紋的手主人,竟是那位庖廚,想到他剛才剁肉的樣子,她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肘子好疼,猛地收回手,生怕一不留神成了他刀下的炖鍋料。
庖廚起先臉上帶着薄怒,看到楊珥姣好的樣貌愣住了,連左手的菜刀都忘了放下。
楊珥的心思都在閃着光芒的菜刀上,連退了一步,發現庖廚傻愣愣地,忙扔讪讪一笑,準備開溜,誰料庖廚伸手攔住了她,面露不善地打量着她道:
“小姑娘家的長得這麽漂亮,卻不學好,怎麽跑到竈間偷東西吃?”
因為是在屋內,二七沒能明目張膽地跟進來,自是發現不了他主子現在的險情,楊珥眼珠子一轉,暗中使勁地揪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淚噴薄而出,裝着可憐道:
“爺爺您就繞了我這一回吧,我就是太餓了,幾天都沒吃東西了。”
好吧是她誇張了一些,但是她也不算騙人,只是說掉了一個字,應該是:幾天沒吃飽東西了。
庖廚爺爺看到她的眼淚,眸間閃過一絲慌亂,忙扔下菜刀,将雙手往衣服上蹭了蹭,從旁邊的蒸籠裏拿出了一個羊肉餅,遞到了楊珥的面前,“喏,拿去吃,剛才不讓你吃是因為你要拿的那個還沒熟透!”
楊珥怔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接過了餅,這才意識到原來面部可憎的庖廚爺爺都是自己看到菜刀心虛臆想出來的,老人正一臉和藹地對她笑道:
“快吃吧。”
她迫不及待地張嘴準備咬上一口,突然想到什麽,停了下來,怯怯地望向他,“爺爺,我能再要一個嗎?我弟弟也還沒有吃飯……”
庖廚嘴角抽搐了一下,怎麽覺得自己好像上了賊船。
作者有話要說: 咱們楊珥真的可愛,事事都不忘我們的小無意呢~裝傻充愣第一名!
寶寶們別急,戴氏馬上就會自作孽了!
謝謝白易居錫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