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捉】心頭肉懵了
“真是奇怪, 我兒子鮮少與人這般親近的,讓姑娘見笑了。”
楊珥聞言,身心俱顫。扭過僵硬的脖子, 在帏帽輕紗的搖曳間,望向林無意, 神情一陣恍惚,直以為自己身處在這兩年來無數個深夜的夢裏。
理智告訴她, 現在應該趕緊離開, 但腳卻像生生紮在泥地裏似的,怎麽也拔不起來。
他白皙的皮膚曬得黑碩了些,肩寬了,也壯了,真好。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便伸了起來, 欲撫上他的臉龐。卻被他猛然閃身躲避開, 他眉頭微蹙, “姑娘這是?”
她倏地頓住,驚醒, 暗道自己糊塗!來不及深究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轉身欲落荒而逃, 倉皇跑了兩步,就聽到馬廄外響起匆忙的腳步聲,不好!祁公公的人追來了!
邊追還邊喊着,“長公主!”
林無意登時愣在原地。
楊珥神色大變, 顧不得其它,反身躲到牛身後,這黑牛也不枉她曾經對它好幾日的照拂,匍匐到地上,将她擋了個嚴實。
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身邊忽然多了一個搶她空氣的人。他靠在她身邊蹲了下來,目光沉寂地看向她,未置一詞。
兩人挨得極近,屬于他身上的皂角香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未變,明明清淡怡人,卻順着她的鼻間直沖她的腦門,眼眶唰地一下就紅了。
她不作聲色地擡腳往後挪了一小步,卻被他驀地給摟住腰身,她張着雙大眼睛望向他,他另一只空閑的手指了指馬房外,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這時,她的餘光瞟見不少宮靴掠過,在他們這處停留了片刻,未發現異常,便去別處尋她了。
楊珥這才松了一口氣,不料聽到了他沉聲喚了一聲,“明舒長公主?”
她下意識地便“嗯”了一聲,因着哭腔喉嚨哽咽,鼻音很重,他并未聽出她的身份。當朝就她一個長公主,不是她還能是誰?
誰知下一刻,他竟果斷的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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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全身的重量原本都倚在他的身上,忽然失去了支撐,重重地便摔到地上,砸得屁股生疼。她龇牙咧嘴的同時,才想起自己長公主的身份,與他們彭家的仇怨,心悸萬分。
沒有任何埋怨,自己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雖然并未在他的面上發現波瀾,但她太了解他,知道此時的他,眼角向下,表明着他的心情并不明朗。
他把弄着黑牛的尾巴,語氣玩味,“我知道一個偏僻的地方,保準不被他們捉到。”
她沒有理會,擡腳就走,還傻呆在這幹什麽?等着被他殺嗎?
一只泛着冷意的手緊緊地把她握住,把她扯向了他,“由不得你拒絕。”
他那曾經執筆的修長的手,此時滿是老繭,力道頗大。兩年的時間,他徹底比她高了一個腦袋,她的二郎,是真的長大了。
掙紮不開,索性就不掙紮了吧,任由他拉着自己在宮闱內游走。若是真要殺她,剛才無人時便會動手,何需 耽誤到現在。
說白了,她就是有些貪戀和他并肩的這段短暫時光。
他看她竟這麽老實,挑眉道:“長公主認識在下?竟對在下如此放心?”
她搖了搖頭,明舒長公主辛玥,是絕對不認識他的。彭家二郎自小上的就是私塾,并未像彭大哥那樣同太子一起在東宮受到太傅講學,因而衆多官家公子也是不認識他的。
他哼笑一聲,“不知道為何,我倒對長公主有些熟悉的樣子,難道我們曾經見過?”
楊珥心裏沒由來得一抖,暗自扯緊了帏帽,生怕風将帽紗給吹了起來。
見她沒有回答,他也不再多言。
他覺得,行了一路,她就看了他一路,目光仿佛要将他的側臉灼傷。嘴角揚起嘲弄的弧度,這長公主果然像民間相傳的那樣不知廉恥,不然也做不得那樣婚前偷腥的壯舉。
心中雖嫌惡,手卻沒有放開,連拖帶拽地,繞過一串密林,撥開面前最後一株綠竹,視線忽地明朗起來。
待看清面前端坐的一席人,楊珥一滞,滿是無措,他……竟然把她帶到了皇後生辰的筵席上來?他的身份怎麽可以出現在這裏?
她欲把他往回拉,卻怎麽也抵不住他的執拗。
席上的衆人對他們二人的突然出現,也很是錯愕。連正在進行的舞樂都停了下來,此時正是謝家二女兒謝萼齡在獻曲。謝家雙女,長女以才聞名,這小女兒,便是以喉清韻雅聞名,是衆多盛會上必不可少的助興之人。
這謝萼齡曾聞自家的長姐在楊珥面前多有受氣,因此時常與長公主唱反調。今天楊珥竟然公然擾亂她的獻曲,豈能錯過這個與她相對的好時機?當即便欲發作。
誰料長公主旁邊那位淡然清雅的公子竟直直朝他走來,面色雖然凜然,氣質卻脫俗,禮貌沖她致了聲歉。
雖然未待她反應,這位公子便牽着,不,應該說是抓着長公主,往皇帝那頭行去了。
但她心裏卻掀起了驚濤駭浪,這般高曠清逸的公子,是閱人無數的她生平僅見。
謝萼齡仗着其父丞相位高權重,很是心高氣傲,這好好的獻曲被楊珥給打攪了,那便沒有息事寧人的道理,就在所有人都準備着看場好戲的時候,令人驚異的事卻發生了,那謝萼齡竟站在原地傻笑?
高座上的帝後二人顯然也是注意到林無意與楊珥二人。辛帝面色不善地瞅了眼楊珥,意在責怪她又跑到別的地方躲避,連他派去的人都捉不到她。
在一旁的皇後,則愣神地盯着林無意。
林無意行至禦前,終于放開了楊珥的手,向辛帝跪下行禮,“臣林無意,叩見皇上。長公主剛才在宮闱迷路,遇到微臣,微臣順路便将其帶來了,若有不當之處,請皇上責罰。”
楊珥:臣?什麽臣?
皇上一雙明眼,是生生看着他将楊珥給拽來的,心裏雖不喜,卻沒有理由責備,當下沉聲道:
“無妨,勞煩懷化将軍了,平身吧。”
楊珥腦子有些發蒙,閃過暮雲和二七給她說的關于這屆武狀元的瑣事,還有剛才馬廄裏的那頭牛,瞬間領悟了過來。
雙拳不由得緊握,文試的路,被她給掐斷了,他竟然會想到走武舉的路?
辛帝看着靜站在一旁的楊珥,凝眸吩咐道:“當着這麽多群臣的面,還帶着帏帽,像什麽樣子?趕緊拿下來!”
楊珥僵着身子,沒有動彈,連話都不敢說一句,生怕讓林無意聽出貓膩。
席上一陣躁動,群臣相互交頭接耳着,皆在指責楊珥的失禮。林無意倒是垂首一邊,笑得清淺,很是享受長公主成為衆矢之的樣子。
他輕聲道:“你不想嫁給謝慶岱,我就偏讓你嫁給他,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我都樂意助你完成。”
他眉眼恭敬,若不細聽話中語義,她怕是真要相信他是由衷地想要幫助她。
她心下灰暗,他已投靠丞相,今日丞相黨羽的小心思,他知道也不足為奇,但她仍未動,于是辛帝的面色愈發暗沉。
忽然,席上走出一人,行至林無意身邊,沖辛帝拜了一拜,“皇上,今日是皇後的生辰,莫要為了一個帏帽之事掃了衆人的雅興,臣鬥膽猜測長公主執意不拿下帏帽,應是患了疹子等皮膚疾病,不便露面。”
辛帝知道楊珥活蹦亂跳地好得很,哪有什麽病。眯着眼瞧了瞧這有些眼生的新任振威校尉,他記得好像名喚執嬰,摘得本屆武舉的武探花,随林無意一道,都是近來投靠了丞相的走狗,怎麽會幫楊珥說話?
楊珥心驚地望着沖出來的執嬰,咽了下口水,連他都來京城做官了,而她竟然是最後一個知情之人!
臺下的謝焘慢條斯理地品了一口手中的茶,睨了一眼執嬰,面上沒有喜怒。
林無意卻微微蹙眉,對執嬰出頭的這件事感到很是奇怪,他與京中之人并不相識,完全沒有理由站出來為長公主說話。
衆人也向執嬰投來了目光,皆以為他是為了給皇上留下好印象而急功近利之舉。執嬰面上平淡,心裏卻苦澀着,一頭是于他有恩的長公主,一頭又是他的生死兄弟林無意。
衆人皆以為長公主會順着執嬰的話下臺,卻未想到她伸手便掀開了帏帽。
林無意挑眼望向她,剎那間,腦中如雷鳴轟擊過後,懵在原地。
怎麽會是她?
怎麽能是她?
楊珥沖他行了一禮,“辛玥謝過懷化将軍的引路。”說完後朝辛帝福了一福,朝女眷席走去,轉過身的她眸色漸冷,事情已經超出了她的計劃。
一個位列将軍,一個是皇家的長公主,日後避免不了相見,此時任何遮掩已再無意義。
執嬰心裏一嘆,對辛帝告了聲退,拖着出神的林無意往原本所坐之處走去。
辛帝素來敏銳,察覺出林楊二人之間的暗流湧動,陷入了凝思,場中一時有些沉悶。
不過很快便被人給打破。
謝焘恭謹地候着腰,出席,向辛帝一拜,“皇上,老臣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他年近六十,走起路來連氣都不喘,身形矯健,未有老态,低眉順眼很是慈善的樣子,在場卻沒有一人敢輕視他,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假象。
楊珥剛坐穩的身子一斜,正事來了。
不能講你還不是要講?辛帝心裏想着,面上倒是威嚴,“說吧。”
“這事,本是皇後所管。但長公主是皇家後人,皇家之事,當屬國事,先帝托付重任于我,就算此話有失禮儀,老臣還是會冒着天下之大不違提出來,長公主二十有二,婚嫁之事卻還未落定……”
“丞相!”他的話被楊珥疾聲打斷。
謝焘眼中閃過一陣戾氣,随即恢複平常,等着她的下話。
她凝視着他,“還不是時候吧。”
他有些驚訝,“三年之期已過,臣瞧着時候也到了。”
楊珥眼睛頓時漲得通紅,衆人心裏也是一陣唏噓,謝焘雖未明說,但衆人都知道,當年長公主被送至歸元寺,以三年為期,意在服喪,是為了給謝太尉一個交代,盡管最後只意思了個半年。
楊珥看了一眼林無意,他臉色煞白,正神若無事地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她心裏有些抽痛,卻心知自身恐怕難保,忙換了一副嬌羞的面容應對面前之事,對丞相道:
“皇後德昭天下,仍未所出,我一無德的長公主,不着急的。”
此話一出,謝焘的耳根有些泛紅。女眷席一石榴色衣衫女子,放肆地捂嘴嘲笑出聲,正是魏昭儀,當年她在帝後大婚時殺雁一事,終是因為辛帝顧及舊情,就此揭過了。
漸漸地,辛帝對她的興趣愈淡,侍寝過幾次再未懷上過龍種,太醫說是她身子虧空不利受孕後,不久,便徹底失寵了。這兩年,她一直和皇後争鋒相對,皇後倒是并未放在眼中。
辛帝觑了一眼魏昭儀,又瞥向眼眶有些發紅的皇後,心情十分複雜。楊珥昨晚便與他說過丞相今日會提到她的婚事,現下的說辭也是與他商量過的。
明知道會中傷皇後,可是當真看到她難過後,心裏卻沒有半分愉悅。
女眷席上的一衆俏麗的妃子,雖說都低頭無語,但沒有哪一個不是樂見皇後洋相的。其中有位璇嫔,與魏昭儀坐得頗近,是一年前剛升上來的,原本只是辛帝身邊端茶的侍女,陰錯陽差地侍了一次寝後,便有了龍胎。
璇嫔原以為可以母憑子貴,辛帝也很是重視,誰料最後卻還是意外地滑胎了,許多證據直指皇後所為,卻都被皇後推脫開了,最後只能不了了之。她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裏咽,此時心裏別提有多痛快了。
群臣皆是沉默,這兩年辛帝礙于丞相出面,不得不與皇後琴瑟想好了好幾個夜晚,皇後那頭卻一直沒有動靜,他們只能心裏猜測,莫不是謝家的虧德事做了太多,報應來了?
謝焘牽了牽嘴角,“長公主還真是有心了。”不過,這有心二字說得有些咬牙切齒。
“可是,老臣認為,皇後之事與長公主之事并無過大關系,長公主的自身的幸福也不可斷送啊!老臣的長子慶岱也到了适婚的年齡,早先時候在家裏苦苦哀求老臣,說是非長公主不娶,老臣也是出于無奈,才借着今日之機提了出來,倒是讓大家夥見笑了。”
說完還朝衆人拱了拱手,謝慶岱此時也迎了出來,目光赤誠地看向楊珥。
群臣皆擺手稱丞相乃慈父心性,無妨。心裏卻都是一顫,又是一盤好棋。
楊珥看都懶得看那謝慶岱一眼,故意做出憤怒的神情,“怎麽可能關系不大?我可是時時刻刻都心系着皇家。前日裏我去道觀算了一卦,說是後宮中進了邪祟,有礙龍嗣的繁衍,須得農歷二月廿七日的純陽女子入宮,才能吓跑那邪祟。”
丞相眼睛一橫,大叱到:“哪裏來的謬論!”
辛帝卻一副大感興趣的樣子,“诶!丞相,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凡是有利于龍嗣之事,朕覺得都是有嘗試的必要的,玥兒,你繼續說。”
楊珥心裏一嘲,當然是謬論了,都是她胡謅的。不過面上凝重,“皇上,臣妹費了兩日的功夫,終于找到了這純陽女子,現在已至殿外。”
辛帝道:“宣!”
适時,一位黛色衣衫女子随着宮女進了筵席,眉眼如柳,儀态溫柔,嬌婉可人之狀不由得引得在席的男子心中一潤。
當然,某個只顧低頭斟酒的除外,斟了一杯,又倒入酒壺,斟了一杯,又倒入酒壺,以此循環往複。
謝慶岱身子卻是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來人,身子差點就沖了出去,卻顧及身邊的父親,終是止住了腳,謝焘莫名地瞪了他一眼。
景窗未看謝慶岱一眼,徑直行至楊珥身邊,跪下道:“民女拜見皇上。”
辛帝對楊珥道:“這純陽女子是何來歷?”
楊珥笑答:
“她名井霜,雲南王庶出的三女兒,身份雖然低了些,但據說從小便是雲南井家的福星,自她出生以後,但凡有她所在的地方,再大的劫難都會逢兇化吉。恰好她又是純陽之日所生,實乃入宮的不二人選。再則,臣妹已經讓太醫看過,井霜的身子十分利孕,于皇室是天大的喜事。”
當然,還是胡謅。雲南王自前朝以來,便是堅守皇權的那一派,所以楊珥才會想要給景窗安排了這樣一個正經身份。況且雲南王駐地偏遠,旁人查證景窗的身份難度也頗大。
謝焘連忙三拜九叩,“萬萬不可!皇上,這這這……萬萬不可!”
辛帝反笑道:
“有何不可?身份是低了些,那就先賜個才人的身份便是。況且愛卿剛才沒聽到長公主的話嗎?她說,井霜若是進了宮,驅了邪祟,于皇後受孕也是有利的,這難道不是值得高興的事嗎?丞相究竟是因何反對?難道是怕井霜誕下龍嗣?”
辛帝越說越離譜,越說越是靠近大逆不道之罪,逼得丞相不得不跪了下來,聲稱冤枉,與此同時,謝慶岱也面色鐵青。
辛帝話音一轉,笑得真誠,“剛才都是朕在說笑,丞相怎麽就當真了?快快請起!”
楊珥眼疾手快地将他給攙扶了起來,好言道:
“丞相的好意,本宮也心領了,定會給謝中尉一個機會,和他好好接觸再看,畢竟與皇家的姻親不是兒戲,不可輕易下決斷的。”
這給一個巴掌,再給一個青澀的酸棗,是辛家兄妹最近探讨出來的新招,瞧見謝焘有些昏暗的神色,看來成效不錯。
謝焘城府極深,面上看不出半分怒意,還連連稱是,公主想通就好。
“皇後,你怎麽了這是?為何落淚?”辛帝的驚呼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皇後用手帕捂面,哭得格外傷情,仍強作鎮定嗚咽道:“頭忽然有些劇痛,怕是得提前離開了,抱歉,還是掃了大家的性子。”
楊珥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說了句她生不了孩子就哭成這樣?過了吧!以前在人後當着皇後的面,她也沒少說這種話啊,那時候也沒看皇後有什麽動容啊。
辛帝心下也覺得有些奇怪,卻對她的眼淚招架不住,連忙喚宮女将皇後送回了坤德宮。
他竟生了想要追過去探望的心思,真是該死!強讓理智束縛身子,穩坐在龍椅上,同時吩咐筵席繼續。
丞相與謝中尉顯然是擔心愛女身體,已請命去探望,辛帝心裏煩悶不已,揮了揮手便應了。
楊珥往席間走去的同時,忽聞執嬰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
“皇上,臣請命将懷化将軍送回将軍府,他已醉得不省人事。”
楊珥一個趔趄,一直在那斟酒還斟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在此做一下更正,上章原本說林無意是振威校尉,已作修改:
武狀元林無意是懷化将軍,武探花執嬰是振威校尉。
男女主年度撕逼大戲,在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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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大大們,大寫的抱歉啊!
這章更晚了,但是是肥更,求原諒。
作者這周生活中太忙了,要熬夜趕稿了。
話說大大們都沒有期末的?不用學習考試的哦,我還以為這周看書的寶寶會很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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