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氣死心頭肉

每一個在紫禁城掙紮的人, 心裏都有一片外界濁氣無法沾染的聖地。而對于杜光慈而言,只要有楊珥在的地方,就是心中的那片潔白無瑕之地。

此時的他, 下了早朝,沒有回府, 而是來到了楊珥的寝宮。曾幾何時,他來這裏從來都無需通報, 可是現在, 他卻已經在殿外站了好一會了。

過去三年裏,即便受到過無數次這樣的待遇,他也從未停止過來看望她的腳步。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以他們二人間的關系,如果他再顧及顏面止步不前,怕是再也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衣袂拂動樹葉的聲音驟然響起, 在空無一人的宮前顯得尤為刺耳。杜光慈眼皮一跳, 身後随行的侍衛驀地朝草叢間掠了過去。

緊接着, “哎喲”聲起,一個身材瘦小的小太監便被他給拖了過來, 雙腿打顫, 大驚失色地匍匐在地上。

杜光慈俯身, 伸手摁住了他的額頭,讓他得以和自己平視,語氣很是淩厲,“什麽人?鬼鬼祟祟地在長公主這兒幹什麽?”

小太監眼珠子亂轉, 語氣結巴,“小的名小小小……小益子,剛才是在……是在出恭……”

杜光慈搖首,吩咐道:“捉起來吧。”心裏冷笑,穿着褲子出恭?他一向對楊珥此地的人事物最為上心,只一眼,便看出了這太監不是這個宮裏的人。

侍衛應了一聲,二話不說地便把小益子給拎了起來,雙手死死捆住。

小益子的下半身宮服頓時濕了一大片,帶着腥熱的尿騷味傳來,他大聲哭喊着,“大人!大人!小的說實話,求您不要帶小的走!”

杜光慈嫌惡地揮了揮面前的空氣,皺着眉對他噓了一聲,“小點聲,別打擾到了我們玥兒。”

小益子死命點頭,壓低了聲調,急急推脫,“都是方公公命小的這樣做的,小的也是迫于無奈才在長公主的膳食中參雜合歡皮,求大人饒小的一命!”

杜光慈聞言,怒不可遏,這合歡皮一般是用來助眠的藥物,少食無妨,多食會讓人精神異常,甚至會致癫狂。他大力地朝小益子的胸口踹了一腳,“方公公?哪個方公公?”

小益子面露猶豫,侍衛拿劍柄猛砸了一記他的腦袋,“還不說?想見血了再說?”

他連忙渾身篩糠似地跪了一個響頭,“說!我說!是魏昭儀身邊的方公公!”

杜光慈的眉頭蹙得更深了,魏昭儀?她和楊珥似乎從未有過什麽過節吧?眼裏閃過一陣戾氣,對身後侍衛厲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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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壓下去。”侍衛眼疾手快地捂住欲呼救的小益子。杜光慈眸中柔意漸漸,“動靜小些,別驚動了長公主。”

他知道這幾年來楊珥因為朝堂上的事,愈發沉悶,不想再讓任何事增加她的煩心。

剛把小益子的事給處理了,就見殿內有位宮女小跑了出來,說是長公主睡醒了,将他迎了進去。

有些時日未見那令他日夜牽挂之人,步伐不免有些匆忙。甫一進房門,便見楊珥厭怏怏地伏在窗臺邊。

他心中一慌,她的病态顯然是方公公背地裏的勾當所致。随即又忽然一喜,暗自寬慰着自己,近來她老是以各種理由回避自己的相見,原來并不是厭煩他,而是真的身體抱恙。

楊珥觑了他一眼,也不說話。其實這是自他強硬地将她帶回宮後,二人相處的常态。

他關切的問道:“病了可有就醫?”

“嗯,太醫說并無大礙,多休息一下就好了。”楊珥說話的底氣有些不足,顯然是身體乏累所致。

她瞥了眼窗外種的那棵挺拔的槐樹,這樹是她兩年前回宮所種,整日費心澆灌,原因無他,睹物思人。

每每坐在槐樹下時,便會想着,相隔甚遠的那個人,是不是也正在槐樹下想她呢。

看林無意那日眼裏壓抑的深情,應該是想過的吧。

自上次痛徹心扉的一吻過後,半月已過,她才真正面對自己內心中一直不願承認的那件事,她愛上了他,徹底的。

一直以為他還年幼,他是彭大哥的弟弟,對他也只會有照拂之情,所有一切,皆是因着對彭家的愧疚才這番的上心。可是半月前那樣近距離的碰觸,她才真正的意識到,自己一直是把他當作男人看的。

他的清雅超脫,讓她惱,他的憤怒無助,讓她痛,他的絕望轉身,更是讓她淚。

哪怕他現在還是瘦弱肌黃,個頭還是與她一般齊,喉結沒有這麽飽滿,她仍深信,她心中的堅冰,只有他一個人可破,永遠地,只他一人。

只是,他現在,怕是此生都不願再沾一滴雄黃酒了吧,猶如厭惡她這般。

每每想到此,她便不免心悸,食欲不振,睡得更是不安穩。她日前曾找過皇兄,向他坦白過林無意的身份。

誰料皇兄竟是一直都知其身份的,更是有意提拔,甚至把希望寄寓到彭家後人的身上,當然,林無意會投靠丞相,是出乎辛帝意料的。

楊珥三番五次向皇兄懇請,放林無意遠離朝堂,皆被他嚴辭拒絕,現在更是對她避而不見,這讓她如何能不憂慮?身子日漸消瘦,以致染上了病痛。

杜光慈面上陰晴不定,暗罵太醫署的那些庸醫,玥兒本來就是因為多食了致眠的合歡皮,還讓她多睡,這病不愈發嚴重才怪。

心裏掙紮許久,卻仍決定将小益子的事掩蓋過去,莫讓她還需惦記安枕之事。

他換上了一個自然的笑容,“我府上最近來了一個南方的廚子,手藝極佳,我将他送到你這來如何?”

她提不起興趣,“何必這麽麻煩你。”

他面上微微一滞,這麽久了,還是沒法習慣她待他這般疏離。一想到今日若不是自己碰巧撞見小益子,後果定是讓他痛心疾首的,他就難以心安!必須安排自己人在她的膳房裏,萬不可再讓她置于危險之地!

他很是熱情,“不麻煩的,據說那廚子的家鄉是江城郡,你不是老說那地的飯菜可口嗎?他燒得一手好菜定能合你心意!”

聽他提到了“江城郡”三個字,楊珥的面上才稍稍有些波瀾,微點頭,算是應下了。

杜光慈高興得揚眉,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這時,門外有位盈盈玉貌的侍女走了進來,沖他得體地一福。

他對她有印象,是自小就跟在楊珥身邊的,好像叫……暮雲。

暮雲唯唯諾諾地行至楊珥身前,恭敬地遞了一副請帖給她。楊珥疑惑地接了過來,展開細看,情不自禁地緊抿了嘴唇。

這是林無意請她去府邸赴宴的請帖,說是喬遷宴,其實就是每個新官上任為了讓自己更好的融入京中權貴,都會舉辦的一場家宴。

他怎麽還有心思設宴?這時候不是應該想着怎麽辭官嗎?

杜光慈看那請帖面上的青松暗紋,便知其來歷,笑得嘲弄,“區區一個懷化大将軍,還妄想着能邀請到長公主?今早我也收到了這則請帖,草草一看便丢擲一邊了,玥兒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不!這場宴會她必須得去,她要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麽鬼。

她支起身子,吩咐暮雲給她準備出門的行頭,然後将請帖随意一扔,裝作莫不經心的樣子回應道:

“久病居于房中,我都快悶死了,就借這個由頭出去散散心,你不想去可不去。”

杜光慈驀地一怔,顯然是沒想到她會要去赴宴,凝眸沉思片刻,随即釋然,聽說這懷化大将軍是丞相黨羽,估摸她是去摸人家底的吧。

他支吾了片刻,“那我與你一同去吧。”

她神色淡淡,不願與他多言,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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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府地處官僚豪族偏愛紮堆的京西,從皇宮的西門坐馬車,盞茶功夫即到。

待杜楊二人到達之時,将軍府前早已門庭若市,來往馬車一刻也不停歇。楊珥眸中神色漸沉,看來林無意是要将整個朝堂都給請過來啊,這是在給她下戰旗嗎?

剛下馬車,杜光慈便頻頻與旁的大人打招呼,他們杜家是京中出了名的笑面虎,人緣頗好。楊珥倒是冷臉了一路,反正她一直都是不招人待見的,現在心情也不甚明朗,沒心思客套。

她對杜光慈這官家的一套最是不喜,腳步較快欲拉開二人距離,誰料那人如狗皮膏藥般粘了上來。

她步伐變得更快了些,卻沒注意到前路,險些撞到出府的一人,下意識地道完歉後,才發現那人卻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

這人舉手投足間儒雅萬分,面上卻透着孤絕陡峭,面上雖毫無表情,卻讓她覺得寒從腳底。

這人她肯定見過,就是一時想不起來是誰,隐約間又覺得他長得有些像誰,只是……像誰?

這儒雅公子垂眸片刻,剛才散發出的冷意瞬間消失殆盡,擡頭沖她禮貌一笑,“在下周棣,見過長公主。”

周棣?周棣!

她頓時腦中炸起了一道驚雷,終于想起了他到底與誰長得相似,他可是周斯濂的親弟弟啊!她曾在燕歸坊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她心中如漏掉一拍,額前沁出不少細汗,隐在袖間的手不自覺地就撫上了大拇指上的鹿骨扳指。

周斯濂替林無意遭了謝慶岱的毒手,本是一場陰錯陽差,并無她的過錯,她需要籌謀的事太多,卻無法沒心沒肺地忘卻掉周斯濂在她腦海中痞笑卻英氣的樣子。

她總覺得,他是因為對自己的那一聲承諾,才有此劫難的,并成了心結,時不時地便會迸出來摧殘她的心神。

對周棣的愧疚,更是難以言說,幾度欲言又止。周棣也不說話,只靜靜地把她看着。

這時,被大臣攔住腳步的杜光慈偷得空閑,往二人的方向走來。他察覺到這氣氛似乎有些異常。

他對楊珥關心道:“怎麽了?”見她沒有回話,他又着重地看了兩眼周棣,沉思了片刻,有些疑惑道:

“這位公子似乎有些眼熟?”

周棣面上有些驚訝,顯然是不認識杜光慈的。

楊珥神色倏地大變,忽然想起謝慶岱捉周斯濂的時候,杜光慈也是在一旁的!可千萬不能讓知道周棣與周斯濂的關系!

她匆忙間挽起了杜光慈的手,“裏面好像很熱鬧的樣子,我們快進去瞧瞧吧。”

杜光慈渾身一震,喜上眉梢,楊珥忽然間的親昵讓他很是觸不及防,心裏的那點對周棣的疑惑瞬間被抛到了腦後,只顧着目光灼灼地望向楊珥。

二人相扶着剛行兩步,便遇到了門前迎賓的林無意。

林無意沒有家室,一個人忙裏忙外,一直算計着時間,想着這會兒楊珥應該是要到了,沒想到倒撞見她與別的男子攜手款款。

他眼底陰霾頓起。笑着朝二人拱了拱手,“沒想到長公主會和杜宗正一同前來,微臣有失遠迎了!”

本在愣神的楊珥瞬間驚醒,猛地将手從杜光慈的臂彎裏抽了不來,杜光慈心中一陣失落,但礙于林無意在跟前,只好噙着笑意回道:

“恭喜林大将軍了!前些時日因此家中慈父病重,需要人侍奉,我沒能參與皇後壽辰。早朝時,我們二人也站得頗遠,一直沒有機會與大将軍近身攀談,今日終得一見,果然是如傳聞中的才貌雙全啊!”

林無意謙虛一笑,再未多看楊珥一眼,與杜光慈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朝堂近來的一些瑣事,同時将二人帶到了府內。

楊珥無言地跟在他們身側,心中不免唏噓,沒想到林無意竟很是适應官場的生活,轉瞬一想,便也明了,他以前在書院時不也是衆書生中炙手可熱之輩嗎,論左右逢源之術,他并不比杜光慈差。

無心那些男兒家的快意恩仇,她将目光移到将軍府的擺設,亭臺樓閣,池館水榭,軒峻壯麗,樹木山石林立,小橋流水惬意,花壇盆景,藤蘿翠竹,極符合他那份淡然溫和的氣質。

只是連這青松翠柏都價值不菲,不知道他這兩年是如何所過,武藝才學絲毫不落不說,竟還會有這般豐厚的家底。

她不經意地瞥了林無意一眼,卻詫異地發現他額側有些白色粉末狀的東西,什麽髒東西弄到頭上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間,三人來到了坐落在宅子中央的露天大院,此時已坐滿了七八個圓桌,衆人見了杜光慈,自然又是少不了一番招呼。

随後,林無意将二人帶往了最裏面的一處奢華桌宴,只一眼,楊珥便揚起了譏笑,都是熟人呢,謝慶岱和那謝萼齡來得還真是早。

謝慶岱正在獨自悶頭飲酒,發現楊珥等人的到來後,神色并無過多起伏,但又記起父親的千叮萬囑,只能強堆起笑臉對楊珥殷勤道:

“來,長公主,坐我邊上吧。”

杜光慈瞳孔一滞,楊珥心雖不願坐過去,但沒有拒絕的理由,于是滿含期待地看了一眼林無意,畢竟這是他的家宴,客座的安排他還是說得上話的。

誰料他竟一臉的贊同神色,“如此甚好,臣記得長公主曾在聖上面前說過,要與謝中尉多多接觸的,臣今日便做回月老吧!”

謝慶岱賞識地望了一眼林無意。楊珥腳步一絆,差點摔倒,卻被杜光慈眼疾手快地扶住。

杜光慈心裏輕啐了他一聲走狗,俨然忘了他自己也是隸屬丞相黨羽的。

謝萼齡一直和楊珥是對頭,很是不喜她當自己的嫂嫂,卻被父親嚴命地訓斥了一番,只得硬着頭皮認了,很是憋屈。

不過林無意在面前,她心中就算有再多的怨怼,都會淡忘,轉而心花怒放。自半月前在宴席上的那一驚鴻一瞥,她便徹底對這看似熱情,實則拒人于千裏的少二郎動了心。

她向來驕傲,看上的東西,都會得到,并且不費吹灰之力,因為她姓謝,感謝她姓謝。

這不就從座位上蹭地跳了起來,親熱地喊了一聲:

“無意!”

出乎楊珥意料的是,林無意竟然沒有半分尴尬,而是熟絡地上前撫了撫謝萼齡的額頭,眼中滿是寵溺。

楊珥腦中“轟”地一聲,一片空白,那帶着寵愛的愛意,她是那樣的熟悉,連他撫頭的觸感都還深印在她的心裏。

忍不住酸澀起來,更是失笑連連,原來他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的威脅放在眼裏,而是一心借着才識還有謝萼齡的青睐,扶緊了丞相的這艘大船。

她覺得自己的腹中燃氣了一股熱氣,燥得她毫無思考的能力,當即一屁股就坐到了謝慶岱的身邊。

杜光慈雖不豫,但卻什麽話都說不得,只能鐵青着臉指望着坐到楊珥的另一邊,卻被林無意給柔聲制止了:

“讓她們姑娘家坐一起吧。”

他口中的兩個姑娘家聽到了皆是一愣,心中很是不願坐到一起。林無意拍了拍謝萼齡的肩,安撫她大方一些。

謝萼齡在乎他在乎得緊,半分他的面子都不願意拂,當即乖乖地坐到了楊珥的身邊。

杜光慈嘴角抽了抽,睨了一眼林無意,随即走到謝慶岱的身邊坐下。林無意恍若未睹,靜靜地伴着謝萼齡而坐,二人時不時地說上兩句悄悄話。

突然,一位管家打扮的人快步走了過來,手上拿着分禮單,氣喘籲籲地在林無意身邊停下,語氣欣喜難抑,“将軍!皇後差人送來雲錦兩百匹,冰花芙蓉玉觀音一尊,五色琉璃酒盞一對,賀您喬遷之喜!”

在場衆人皆是一怔,包括林無意在內,他記得自己只是在上次的壽辰上與皇後微微打了一個照面,二人并無交情,皇上已差人送了厚禮,這皇後沒有任何理由需要再送這一道,況且這賀禮價值不菲。

謝家兒女也沒想到長姐會待林無意這般禮遇,畢竟貴為後宮之主,萬般沒有巴結一個将軍的道理。只一瞬,謝萼齡便想通,大有邀功之意地扯了扯林無意的衣角,語氣嬌憨:

“無意,長姐向來待我極好,定是知道我……嗯……你知道的……”

是以,衆人都會過意來,笑笑不語,林無意則沖她滿是謝意的一笑。

楊珥心中一嗤,謝家,還真是大手筆,連皇後都出動為家妹讨夫婿。

自到這大院裏起,林無意便再未看楊珥一眼,就好像沒有這個人似的。楊珥現在看着他與身邊倩影的你來我往,只覺刺眼,索性不再看,盯着面前的空碗碟發呆。

可是看着看着眼睛就濕潤了起來,定是眼睛睜久了,疲勞了,她這樣想着。

情場老手謝慶岱哪會錯過這樣的好機會,躊躇了片刻,便試探地握住了楊珥的手。

楊珥手猛然一顫,一陣反胃,下意識地便想要将他的手甩開,卻見林無意若有若無地瞥了過來,她忽然轉扔為抓,心中雖厭惡,卻勉強自己挨着謝慶岱的手,還有些嬌羞地笑了笑,樣似回應。

杜光慈“哐”地一砸酒杯,驚得衆人望向他,不料林無意此時也大拍桌子,震得楊珥和謝慶岱的手不由得分開,衆人又皆是莫名其妙地轉頭望向他。

只見他很是不耐地沖身旁的侍衛大喊了一聲,“我剛才為謝二小姐做的面呢?怎麽還不端來?”

楊珥呼吸一滞,心又揪了起來,做什麽不好,一定要為別的女人做……面?

作者有話要說: 進入二人互怼時代。。

約好今晚更新,趕在今晚的小尾巴更新了!

雖然只更了一章,但它字數多啊寶寶們~

懂田田的人都知道,田田喜歡捉小細節,就喜歡一點一點的戳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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