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生命嘆歌

阿采挑挑眉,看着一臉不屑的老頭,面無表情地歪了歪頭,“哦?說得好像我需要你歡迎似的。”

跡部正雄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無理的丫頭,他面色不善地哼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是之前那個土撥鼠似的丫頭,我雖然沉睡了,這宅子裏的每一件事可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知道我在這待了多少年嗎?我……你!”突然發現面前的阿采直接把他無視,轉過身利落地脫了身上的校服,露出一片白皙細幼的背部肌膚,饒是在這世間飄蕩了快一百年的跡部正雄臉皮也挂不住了,氣呼呼地轉頭拼命戳着手裏的拐杖,“你這丫頭半點不矜持!你當我是死的嗎!”

你可不就是死了……阿采無語地瞟了他一眼,從衣櫃裏拿出一套新的校服換上,就往外走。跡部正雄立刻跟上,唧唧歪歪地,“我剛剛的話聽到沒有?有資格當我跡部家媳婦的只有鈴木家那小丫頭,要是讓我發現你還纏着景吾,信不信我……”

一直自顧自往前走的小丫頭突然停了下來,轉向他一臉認真地問:“你怎樣?”

“我……”跡部正雄我了半天,終于擠出一句話,陰森森地道,“我會讓你後悔來到這座宅子。”

這不說了等于沒說麽?事實上,她早發現了,一般的靈體無法接觸活人,他就是想對她做什麽也是有心無力。她搖搖頭,看着還在努力營造淩厲陰森氣氛的跡部正雄,幽幽問:“你……在人世間飄蕩很久了吧?”

跡部正雄見這丫頭明顯在無視他的話,不由得有點火,“你……”

不等他說完,那丫頭就眼眸微垂,若有所思地說:“這麽多年,沒有人知道你的存在,沒有人陪你說話,很寂寞吧……”

跡部正雄微愣,皺眉看着她,一時間忘了說話。

“可是,寂寞也不能纏着我,”阿采看着他,眼眸裏有一抹溫軟,語氣卻依然淡然:“有空的時候,我能和你說說話,要是你無聊,想找個人下下棋或看看電視,我也可以陪你,但現在不行,我要上學。”

阿采姑娘其實是個尊老愛幼的好孩子,因為經歷過巧國最風雨飄搖的時候,看到過許許多多被活活餓死路邊的老人和孩子,阿采對這兩類人一向很寬容。

說完,沒再看還在愣神的跡部正雄,便轉身繼續下樓了,于是也就沒發現,沒有再追在她身後的跡部正雄臉上那深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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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樓下,阿采意外地發現,跡部景吾竟然還在。此時他正坐在晨光揮灑的餐桌邊,優雅地喝着咖啡看報紙,那種高貴典雅的氣質,是阿采從沒有見過的,她不由得有點看愣了。

來自于古代社會的土包子姑娘自然是不熟悉這種英倫貴族悶騷又優雅的氣質的,那一瞬間,她只覺得,這世上怎麽會有那麽好看的男生?她本來以為,自己成熟穩重的右丞相已經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

定了定心神,雖然仍有點別扭,姑娘還是走過去,問:“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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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鬧了那麽大一個烏龍,要想再繼續什麽同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的戲碼,似乎有點不合時宜了。

跡部擡眸看看她,見少女已經收拾整齊,一頭柔順的黑發錯落有致地披落肩頭,白皙清秀的小臉在晨光的照射下散發着一種青春的美好活力,一身灰白相間的夏季校服整齊妥帖地勾勒出了她纖細的身體線條。跡部似乎這時候才發現,每次見到這少女,她其實都是這麽一副整齊幹淨的模樣,也難怪剛剛發生那件事後,難得窘态盡顯,就算現在站在他面前,臉上的表情也多少有點不自然。

跡部挑挑眉,沒有再提剛剛那件事,站起身拿起旁邊衣物架上的校服外套,一手插兜就施施然往外走,“嗯,走吧。”

阿采皺了皺眉,還是跟了上去,嗯,誰讓她剛剛說了自己要趕回去值日這樣的話呢,在藤原小姐笑眯眯的注視下,她實在說不出自己要走半小時回學校這樣的話……

認命地跟着跡部走出宅子大門,一部加長版的黑色賓利已經穩穩地停在了門外,跡部顯然已經坐進去了,佐佐木管家正站在敞開的車門邊,見她來了,微微彎腰道:“小姐,請一路走好。”

阿采“嗯”了一聲,在巧國時,她身邊雖然總是一堆沒大沒小的二貨,但到底是一國之君,佐佐木管家這樣還算是小陣仗了。

她坐進車裏,車廂裏是兩排面對面的紅色真皮坐椅,這個相對密閉的空間只留了個小玻璃窗和前面的司機位産生聯系。阿采見跡部已經坐到了正對司機座位的那一邊,此時一雙修長的腿交疊,正一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這樣的眼神讓她有點疑惑,她想了想,坐到了和他正對的位置上,挑眉和他對視,她倒要看看他想做什麽。

在佐佐木管家的授意下,車子緩緩開動了,車廂裏的兩人卻恍若未覺,只靜靜地對視。

有點意外于少女大方淡然的眼神,從沒有人能面不改色地和他對視那麽長時間,跡部輕笑一聲,率先開口了,“本大爺倒是很好奇,一個人的變化,怎麽能那麽大?”

阿采鎮定自若,自上次摩天輪事件後,她就沒奢望過他什麽都沒發現,“所以,你的答案是?”

“我認為,這個答案你應該主動坦白,”跡部幽深的黑眸看着她,慢慢道:“你到底是鬼上身呢,還是,根本不是跡部采,嗯?”

這男人有着一雙好眼睛,阿采在心裏暗嘆一聲,轉頭看着窗外,沒做聲。

她很少主動在這種兩雙對峙的情況下抽身而退,然而,任何一個生命的逝去,都應該受到尊重,她無法在這件事上争強鬥勝。

跡部看着少女微合的雙眸,有點愣然,雖然只是一個半途而來的,陌生人一樣的妹妹,但想到心中的猜測,跡部還是凝重了臉色,“跡部采她……怎麽了?”

阿采看他一眼,“你已經猜到了,不是麽?”

“她……走了?”想起上次在摩天輪上發生的詭異事件,跡部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說服自己相信了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上次在摩天輪上的,是她?”

“嗯。”也許更确切的說法是,一縷殘魂。

“現在這個身體是你接管?”

“嗯。”雖然只是暫時的。

“你……能看到某些不應該看到的東西?”

阿采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單憑一些零碎的線索就能猜到那麽多,雖然早知道這個少年洞察力驚人,阿采還是有點意外了,“嗯。”

“那麽,最後一個問題來了,”靜了一會兒,跡部似乎終于說服自己接受了這件事,他無法不相信,跡部采的變化他看在眼裏,而且上次在摩天輪中發生的事,太過真實,他至今仍記得,跡部采最後說喜歡他時,眼中那絕望又寬慰的神情。跡部本就洞察力過人,此時自然也能看出面前的少女并沒有說謊。

但要讓他完全相信,也太強人所難了,畢竟這件事已不能單純用匪夷所思來形容。

幽幽擡眸,跡部淩厲的眼神直直地投向她,一字一字問,“你,到底是誰?”

“我……”阿采正想脫口而出,然而腦中突然空白一片,她愣了愣,有點猶豫地,“我的名字是……阿采。”

跡部皺眉,“我是問你自己的名字。”

阿采也皺眉,但她皺眉不單純是因為跡部不相信她,還是因為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我的名字就是阿采,我來自……來自……”她突然有點慌了,某些很重要的東西似乎在快速地消失,原本沉着的眸子閃過驚惶,她愣愣地看着跡部,淡粉色的唇瓣微動,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下面的話。她來自哪裏?她怎麽突然忘了?

少女突然變得驚慌的表情讓跡部愣了愣,以為是自己逼她太緊了,但突然知道自己身邊可能有個人離去了,而且這個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鬼魂這種東西,跡部少年也不好受。他揉揉額角,嘆了口氣,“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

“我沒有……”阿采下意識反駁,卻突然心驚地發現,沒有什麽?她竟然真的什麽都記不起來了。她狠狠地咬了咬唇,轉頭看向窗外,不再說話。

一手撐着額頭沉思的跡部也不說話。于是,靜默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了車子停下。

阿采覺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崩塌了,沒有人知道,一個突然失去了過去的人,會多麽惶恐無助。

原本在心中一直支撐着她,讓她目标明确地前進的那些過去,突然間都不見了,阿采覺得自己仿佛墜入了冰窟中,世界一下子陌生得可怕。

她來自哪裏?不知道。

她要回去哪裏?也不知道。

那麽,她活在這世上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呢?

跡部見車子停了,打開車門便下了車,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卻始終不見另一個人出來。他皺皺眉,微微俯身,看着呆呆地坐在車裏的少女,“怎麽了,嗯?”

車裏的少女似乎被他突然發出的聲音驚了驚,擡起頭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她擡起手,輕輕扯住了他搭着車門的右手衣袖,像一個迷了路的孩子般,低聲茫然道:“哥哥,怎麽辦?我好像把我的過去,丢了……”

連她不自覺用上了跡部采平時在心裏對跡部的稱呼,阿采也沒發現,她只是遵循着心裏的無助,微微低着頭,皺眉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問:“怎麽辦?哥哥,怎麽辦?”

也許這世上,只有塙麟知道,被他找到前的主上,其實是個從小被丢棄在雜耍團裏的孤兒,她從小一個人孤零零長大,從沒嘗過被親人疼惜的滋味,因為雜耍團裏嚴格的管制,她甚至連朋友都沒有。直到16歲那年,全國爆發一場嚴重的雪災,連自己人都差點養不活的雜耍團團長毅然決然把她丢棄,在塙麟找到阿采前,她差一點,就要被餓死凍死了。

所以,她看不得別的人孤單寂寞,她憐惜路上活活餓死的老人小孩,她會想把巧國建立成一個不會有孩子經歷家破人亡之苦的國家。

巧國讓她慢慢變得強大。然而現在的阿采,把她的巧國丢了。

跡部留意到阿采拽着他袖子的手指在微微發抖,眼中一片惶然,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卻始終倔強地沒有流下一滴眼淚,看到這樣的阿采,他有點震驚,卻又不知道怎麽辦。

他不知道她所說的丢了的過去是些什麽過去,而且,一個人的過去,會那麽容易丢嗎?但似乎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都是正常的。

更何況,他從沒有安慰女孩子的經驗。

“你……”跡部少年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口拙,他抿了抿唇,低聲說:“先出來,嗯?你也許只是暫時忘記了,慢慢想,會想到的。”

阿采搖搖頭,靜默了一會兒,卻也沒再說什麽,依言走了出來。

跡部看了看沉默地站在一邊,嘴唇緊抿,臉色蒼白的少女,皺了皺眉,“先回教室上課,嗯?一切事情等回家再說。”

阿采靜了靜,終是點點頭,跟在跡部後面,慢慢走進了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校園,走着走着,她停住了腳步。走在前面的少年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停頓,于是也站定,微微側過身子看她。

“哥……跡部,”阿采看着他,慢慢地道:“我們,給跡部采建個墳墓吧?”

生命太脆弱了,他會突然而來,突然而去,又會突然消失在某個人的腦海中。

這個孤獨自卑了一輩子的少女,她不想她的逝去就如一陣風,什麽都沒留下,這個世界上,也許只有她和跡部還記得,這個少女曾經多麽痛苦掙紮地活過了。

跡部看着這個帶了幾分傷感的少女,自己都這麽無助了,還想着別人?只是最後,他也沒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沉聲道:“應該的。”

如果說,他之前還對少女的話帶着一分懷疑,此時卻是無論如何也懷疑不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采姑娘其實是個心軟又好面子的孩子,這兩百多年來,她一直沒走出16歲那個白雪覆頂的夜晚。

所以阿采姑娘的治國風格其實是很溫柔寬厚的,嗯,也許只有她一個人覺得自己在臣子面前很霸氣測漏(大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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