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七】昔日夥伴
如果說巧國裏有誰待在她身邊的時間,可以比拟把她從蓬萊帶到巧國的塙麟,那便是她的右丞相鄭業了。
那個溫文儒雅的男子,見證了她從一個青澀懵懂的小女孩,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王的全過程。在迷茫痛苦時,她也曾在他面前曝露出最不堪的一面,嘯天死亡時,她萬念俱灰,把巧國的傳世寶劍蒼靈劍狠狠擲出,崩潰地跌坐在地上流淚,他把失控的她緊緊摟進懷裏,在她耳邊一聲一聲,像宣告誓言般地沉重道:“主上,還有我呢,還有我呢……”
他從沒有一天背棄過他的誓言,這兩百多年,每當她回頭,他都永遠在她身後,朝她靜靜微笑。
聽到鄭業要親自帶兵平反叛亂,阿采心裏一痛。
一個是她曾經欣賞的下屬。
一個是勝似親人的昔日夥伴。
無論是哪一方兵敗,都是她不願意看到的。而且,李長慶來自鄭業曾經就讀的私塾,兩人之間有同事情更有師兄弟情,平日裏私交一向很好,阿采總覺得,鄭業親自出兵讨伐李長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簡單。
一定要去查清楚。
然而,雖然她有一定的武藝傍身,但不管是李長慶還是鄭業,身後都是雄厚的軍事力量,那絕不是她單槍匹馬就可以攻破的。
再則,她是阿采這件事,在這樣敏感動蕩的時候,不宜被太多人知道。事實上,這個世界已經默認了她的死亡,所以巧國才會有了新的王,稍有不慎,她就會變成擾亂天地紀律的存在。所以,她的一切行動,必須以低調為主。
做了決定的阿采當晚就把彌月叫到了自己房間裏,把自己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交給了她,這一路上,她們都有打一些零工來籌集路費,并囑咐她,若十天後,她還沒有回來,就不要等她了,自己照顧好自己,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彌月又驚又怕,驚慌不安地看着她,“阿采,你要去哪裏?而且,現在的巧國,有什麽地方是可以容納我們的麽?”
這一路上,強大冷靜的阿采早已成為了她們的精神支柱,信仰一般的存在。不管這世間多亂多複雜,只要跟着她,未來就有了依靠,沒來由的,就是這樣覺得。
現在,阿采卻說要離開,彌月頓時有種踩在懸崖上的感覺,心懸一線,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阿采無奈地看看眼睛紅紅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彌月,道:“我有點事要辦,而且,”頓了頓,她眼神堅定,認真地道:“會有的,以後的巧國,一定會恢複成以前的那個巧國,到時候,你們不用再擔心親人會不會在在下一秒離去,不用再過颠沛流離的生活,不用再對未來感到畏懼。”
彌月愣愣地聽着,交握在胸前的手不禁越握越緊,“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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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采想了想,朝她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但我一定會讓它變成現實。”
彌月覺得,她可能一輩子都忘不了,眼前的人在說這一句話時的神态。明明她在說這句話時,臉上帶着笑,一派溫和輕松的神色,卻沒來由地讓她一顫,仿佛這句話帶了千噸的重量,壓得她心都在發抖。
直到阿采離去後,彌月看着再次關上的房間門,半天,才雙手交握在胸前,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微抿的嘴角帶上了一絲苦澀的味道。
天帝啊,這少女是你派來拯救我們巧國的嗎?是你讓她來繼承我們女王陛下的意志的嗎?
可是為什麽,我們的新王,不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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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采趁着城門守兵換班的時候,找空子溜出了守衛最森嚴的鄭州州府涼城,然後連夜朝着巧國的都城邯鄲趕去。
卻沒想到,還沒徹底走出鄭州,就碰到了鄭業帶領的軍隊。他很明顯已經收複了鄭州最邊緣的幾個鄉,正帶着兵馬目标明确地往涼城而去。
阿采找人打聽了一下,發現鄭業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地收複了那些地方,雖然鄭州各鄉的士兵都進行了抵抗,但雙方實力太過懸殊,那些抵抗對于帶領了幾萬大軍的鄭業來說,都只是貓捉老鼠的小把戲。
也許是出于維/穩至上的戰略考慮,鄭業下了死命令,非特殊情況不許殺死任何一個人,包括反叛的士兵,所以,已經發生的幾場攻城戰,死亡人數為零。
否則,她這一路過來估計又要看到無數的死靈。
照這樣的速度,不出三天,鄭業就能帶兵攻到涼城。
然而,阿采總覺得,現在這樣的情況,有哪裏不對勁,但她又想不出是哪裏不對勁。苦思無果下,她只好先把它放到一邊,想辦法潛進鄭業的軍隊,先探探鄭業的想法,再決定下一步怎麽走。
巧國的右丞相管理軍隊出了名的嚴厲,底下十人一小組,設組長,一百人一團,設團長,層級分明,每一個人都有直接對應的負責人,要想僞裝成士兵溜進去,幾乎不可能。阿采思前想後,目光定在了被俘虜的鄭州兵身上。一般來說,被俘虜的士兵都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投降,另一個就是抵死不投降。
投降的士兵會被作為後勤部隊編排進正規軍隊中,抵死不從的嘛……一般是直接抹脖子了事。這樣做首先是因為斬草要除根,你本來就是敵人,殺了是正常的,抵死不從證明你有威脅,更該殺。再則,也是給投降的士兵一個警告,若是你們要動什麽歪心思,那麽,這些人的下場就是你們的未來。
而一般來說,大部分士兵都會選擇投降,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而且對于大部分的底層士兵來說,從軍其實也是打份工而已,打工打得把自己的性命也賠進去就太虧了不是?
所以,有着豐富戰場經驗的阿采姑娘找機會打暈了一個被俘虜的身形和她差不多的士兵,換上了他的衣服,順利成為了他們其中的一員。
當晚,就有人過來招安,阿采姑娘耐着性子聽他們軟硬兼施地說了一大堆話,然後,一個領頭摸樣的人開口了,“現在,願意歸降我軍的人,往前邁一步!”
阿采姑娘想也沒想就往前邁了一步。
然後,她經歷了人生中第一個懵圈。
幾千人的隊伍,站出來的,就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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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押着前往将軍的營帳的時候,阿采終于想到了之前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從何而來。
即使是雙方實力懸殊,鄭業也下了不許輕易殺人的命令,但在敵我分明的情況下,要做到死亡人數為零,而且是好幾場戰役都是這樣的結果,也未免太難得。如果說對方的抵抗只是象征性的做個樣子,還好說,但從剛剛幾千人都不願意接受鄭業的招安來看,他們的心志很堅定。這種幾千人中沒有一個人願意投降的情況,當然,除了她這個冒牌貨外,本來也是一件太過難得的事情。
太多的巧合湊到一起,就定然不是巧合。
阿采不禁微微皺眉。
李長慶,到底想做什麽?
阿采在被帶着進入了将軍的營帳,還在思考這件事。所以,當押着她的士兵突然往她膝蓋處一踢,低喝一聲“跪下”時,她沒反應過來,就這樣沒有任何防備地跪下了。
膝蓋狠狠撞擊硬梆梆的地面,讓阿采疼得蹙了蹙眉,下意識地擡頭,在看到坐在書房後的臉色冷峻的男人時,微微一愣。
将軍就是鄭業,她早就猜到了,但鄭業會變成眼前這個模樣,卻是她始料未及的。
以前的鄭業,人前總是不茍言笑,但自有一股溫文儒雅的氣質,面對她時,眸子裏會孕起淺淺的笑意。
然而,眼前的鄭業,依然是不茍言笑的模樣,但身上的氣質冷而硬,看着她的眸子不帶一絲感情。
阿采的心忽地一酸。
鄭業不愛打戰,她知道,然而現在的他,卻分明散發出一股從戰場上磨砺而來的肅殺之氣。
對于這個身材矮小的士兵會這麽毫不畏懼地擡頭直視自己的行為,鄭業很是愣了愣,而且,那雙冷靜坦然的眸子,莫名地讓他有點熟悉……他微微恍惚,下一秒就喊自己回神,再次冷了眼神,沉聲道:“你為什麽僞裝敵方士兵混進我軍中?你到底是誰?!”
不意外自己會被揭穿,阿采關心的是另一件事,她直直地看着他,問:“你為什麽那麽篤定,我是僞裝的?”
這家夥的膽子是不是比天還大?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反問他?鄭業嘲諷地一笑,“我不認為,在這種情況下,關注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是聰明的做法。”
阿采因他的态度,忍不住皺了皺眉。
因為一直以來,鄭業面對她都是溫和無害的模樣,讓她差點忘了,自家右丞相,可是被文武百官稱為地獄閻羅的存在,但凡與他為敵的人,在一開始就能被他這笑裏藏刀的樣子吓跑一半的膽量。
上座的人還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阿采卻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毫無疑問,她要想以現在這個不明不白的身份,獲取有用的信息,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更別提要插手巧國的命運。
她現在需要一個同伴,一個有身份、有實力、有聲望的同伴,強大得能代替她直接插手巧國的事務,同時也是自己信得過的人。
腦中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回想起了男人把崩潰的她緊緊摟在懷裏,一遍一遍地說:“主上,還有我呢,還有我呢……”的一幕,阿采眼神微黯,已是做好了決定。
思索不過是十幾秒的時間,阿采擡頭,朝鄭業微微一笑。那個笑容太熟悉,直觸心底的某個角落,鄭業一愣,就是這一恍惚的時間,就見眼前的少女忽地站起來,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勢放倒了押她的士兵。然後,在他作出反應前,抽出了士兵身上的劍,幾步到了他身旁,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輕輕地,把冰涼的劍身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這一系列動作前後花了不過十秒鐘,幹淨利落,甚至沒有發出過大的聲響,以至于,連就在他營帳外面的守兵都沒發現任何異樣。
鄭業眯了眯眸,腦子裏千回百轉。卻忽地,聽到這個出人意料的小兵在他耳邊輕聲道:“噓,我不想造成太大的動靜,所以,你先這樣聽我說。”
之前就覺得她的聲音過于清脆,現在近距離一聽,鄭業心頭一怔,這分明是女子的聲音!卻感覺那個少女在說完這句話後,停頓了一會兒,再開口時,分明帶上了輕微的嘆息,“鄭業,你曾說,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和我一起守護巧國,現在這句話,不知道是否還作數?”
鄭業的眼睛,在聽到少女的話後,猛地瞪大,心頭一時波濤翻滾,讓他擱在書桌上的手一下子緊握,手背上青筋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