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正覺得驚詫的時候,猛地聽見一聲輕微的爆裂,兩人同時眉心如中一劍,顱裂而死。這也許就是佛法中所說的伏魔神技吧?

曾經引渡過竹隐師太的寶瓶尼,有一次因為某件事情路過庵堂,特意看望了留在庵中的英寧,笑着打量她說:“你命紋裏那些糾纏,已經消磨得幹淨了!能夠斬斷和杜百變之間沒有結果的情緣,不是普通人有能力做到的,這是比練習劍術更高的人生境界啊!”世人這才知道英寧和杜百變之間仿佛有過一段纏綿悱恻的情事,只是兩個當事人從來沒有向別人略微提起過半句,其中的分分合合,就更加耐人尋味了。

◎ 方友松

荊州書生方友松,生性倜傥風流,喜歡在青樓出沒,擁着美色喝酒,興致盡了才舍得離開,對求取功名利祿不太上心,別人都笑他沒出息。只有當時的太守周義山,對他很是賞識,說:“這樣至情至性的人,是不能用世俗标準來衡量價值的。”經常用上等的宴席招待他。

城南有一座廢園,相傳是後來被江湖上譽為“天下劍主”的李前溪幼年習劍之年,荒棄了很多年。傳說經常鬧鬼,夜半時分鬼影幢幢,車馬喧嚣,到了天明卻蹤跡全無,恍如春夢。附近知道底細的都不敢去居住,只有方友松,有一天在妓院裏喝醉酒以後,狂放地拍着胸口說:“我可以讓你們看看讀書人的正氣,是邪污的惡鬼也不敢靠近的。”就提着一壺酒獨自推開園門進去了。

廢園的房間布滿灰塵,他也不打掃,推開窗子借着天光,惬意地喝着酒,提筆寫了一篇《讨鬼賦》,對仗工整而語句精煉華麗,其中有句子說:真正有膽識的人,是不會把鬼當作異物的,反而更不分彼此,和鬼一同居住,生活,甚至進行嫁娶也沒有什麽不可以。

酣暢淋漓地作完賦後,墨跡還沒有在紙上幹透,方友松就呼呼地沉睡過去了。一覺睡到天黑,醒來以後酒意去了大半,四周萬籁俱寂,草蟲啁啾,帶着一股陰寒的氣息,他自己也覺得凄冷陰郁,就趕快點起了蠟燭,不敢再睡覺。這才發覺自己揮毫寫就的《讨鬼賦》不翼而飛。心裏對此又驚奇又疑惑,忽然有兩個女子笑吟吟地捧着那篇文章,用手指叩響窗棂,說:“先生既然膽大,願意要我們姐妹作陪,共度良宵嗎?”方友松概然開門,說:“這并不讓我有顧忌。”

兩個女子自稱大小秀。大秀穿着紅色軟绡衣裳,小秀則身著鵝黃錦緞裙,都顯得風致翩翩,言笑如仙。她們準備了美酒佳肴,邀方友松在園中賞月,并且從繡囊裏取出古琴彈奏,用以助興。方友山左擁右抱,十分快活。小秀問他說:“你覺得我們姐妹的姿色如何?”方友松贊嘆說:“我想天上的神仙女子,也不過如此呀!”大秀吃吃地掩着嘴笑,對小秀說:“如果這個人見到了四妹,會怎麽樣呢?”小秀忙豎指在唇邊,向她使眼色。方友松瞥見了,覺得好奇,暗暗記住了這件事。

因為每天和大小秀厮混,周太守聽見了傳言,就派人把方友松叫來,對他說:“耽于美色而一事無成的人委實太多了,我為什麽如此器重你呢?是因為你能夠在不遂人意的時候保持平穩的神情,在恣意作樂的場景中又有一份獨醒的心态,這是以後有出頭之日的表現,但是你現在居然和鬼魂混跡一處,貪圖美色而失去志向,太讓我不放心了!”方友松解釋說:“她們并不是鬼魂啊!”周太守微笑着說:“那我就找人試一試吧!”方友松仗着周太守對他的賞識,繼續辯論,結果周太守斷言說:“如果你不是被迷了心竅,怎麽會說出這樣混帳的話呢!象鬼魂這樣的東西,如果能夠安份守己,我也許能做到不管不問,但現在既然連你都迷失了神智,我就不得不鏟除她們了!”

方友松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當作笑話,晚上說給大小秀聽,結果大小秀頓時臉上失色,說:“這是與離空洞的金大佛有淵源的人啊!”馬上收拾東西要離開,方友松大驚失色地說:“你們并不是鬼魂,為什麽要如此恐慌呢?”

小秀說:“難道打着正道旗幟的人士,果真只誅除鬼魂?人世間的标準,總是掌握在強勢的一方,如果不合乎正道的标準,那和鬼魂也沒有什麽兩樣呀!”方友松忍不住哭了起來:“這一次分別,也太突然了,要我怎麽樣面對呢?請多在此地停留兩天,讓我去找周太守辯論一番,也許可以說服他。”兩個女子也戀戀不舍,三人纏綿在一起,過了很久,大秀才說:“我們本來是湘西巫教的弟子,因為受傷避難才躲到這裏來的,萬一行蹤暴露,會有性命危險。不過,既然我們之間的情意已經深厚若此,就賭上一把吧。”繼續飲酒暢聊,直到天蒙蒙亮,方友松才離開。

第二天下午去找周太守,結果周太守不在府中,到了晚上再投帖拜見,仍然沒得見到周太守。方友松已經知道大事不妙了,趕緊跑到廢園去,對大小秀姐妹說:“這都是我惹出來的禍端啊,你們還是快逃吧!”

大秀神色冷靜地說:“已經來不及了,這個園子的四周已經被布下了‘降妖斬魂陣’,以我們姐妹的修為是逃不脫的,你還是快點離開吧,免得受到了連累。”方友松流着淚不肯松手,說:“我是願意和你們同生共死的。”小秀笑着說:“你還沒有見過我們四妹,現在說死,不是太惋惜了?”就施術把他送到了園外,不管方友松怎麽想辦法,都再也進不去了。

到了黃昏,廢園附近陰風怒號,天空黑雲漸垂,仿佛即将有暴風雨來臨似的,城中別處卻天氣晴朗,街坊都吓得逃開了,只有方友松守在門口不肯走,天黑的時候,果然天空密密麻麻地有如織網般雷電密布,不斷向園中轟炸,但園中有一幕青光始終罩着,撐了兩個時辰,那幕青光終于被擊破了,天氣也突然變得晴朗,一輪明月重新躍上了天空。方友松已知道大小秀姐妹沒有生還的可能。他順利推開園門進去,果然見到大小秀的屍體躺在園子裏,想到佳人昨夜還與他談笑風生,不禁心如刀絞。就抱着屍體不肯松手。周太守派人召見他,他也沒有遵從。

回到家以後,方友松籌集了一筆錢,準備好好地埋葬大小秀姐妹。往廢園去的路上,遇見了一對陌生的青年男女,兩個人都風神俊逸,神光湛湛,好象圖畫中的神仙眷侶一般。因為非常出衆,方友松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個女子就問他說:“你一定是荊州城裏以才氣過人而著稱的方友松吧!”方友松覺得很詫異,也有心結交,于是互相行禮通報了姓名,青年男子叫香傳,女子叫香豐,初初相識,居然很是投緣,問方友松準備去哪裏,方友松就據實說了,香氏兄妹互相看了一眼,請求得到允許同行。方友松吱吱唔唔地說:“剛剛認識就帶你們去見識死人的屍體,似乎是很不知禮節的舉動呀!”香豐卻不以為然地說:“我們都是不拘小節的人。”

到達廢園的時候天色已經是薄暮,方友松驚訝地發現園中擺放的屍體竟然消失了,正在惶惑不安,卻在廢園一座被題名為“忘機亭”的亭子裏看到一個女子,瘦削高挑的身子籠着一層黑紗,臉龐就象芙蓉花一樣皎潔美麗,神色冷漠而蒼白。方友松回頭對香豐嘆息說:“我先前說錯了,誤以為你就是畫中神仙,其實真正比天仙還要讓人驚豔的,就是眼前這位美人啊!”雙眼癡癡地望着那女子一動不動。那女子很生氣地說:“你真是一個魯莽輕率的男人啊!本來我聽聞了姐妹的死訊,已經心如刀割般地難受了,現在更為大秀和小秀感到不值。你既然對她們毫無情意,也就算了,還要勾結所謂的正道來傷害她們的性命,身為結拜姐妹的我,怎麽能放過你呢!”

方友松不知其所以然,想要解釋,卻聽見香氏兄妹哈哈大笑着說:“你就是傳說中将要執掌湘西巫教的鬼女子吧,鏟除世間的妖邪,一定要斬草除根,我們正好在等待你的出現呀!”

方友松這才知道香氏兄妹竟然是殺害大小秀的兇手,感到百口莫辯,便閉上眼睛等待鬼女子殺死自己,而且很安定地說:“我從她們姐妹口中聽聞過你的名字,一直非常傾慕,現在就讓我死在你的手下,我覺得很高興。”香傳很不高興地對他說:“愚蠢的書生啊,你不知道這樣的死法是很沒有意義的嗎?我不會讓她殺害你的。”拔出劍來,就攻擊鬼女子,香豐也在一旁協助。這兄妹二人的道術非常高強,劍術靈活多變,四周頓時風聲大作,方友松遠遠避到角落裏,看見鬼女子從喉嚨裏發出凄厲的嘯聲,身子就好象一縷煙霧似的散了又聚,令人無從捉摸移動的方向,衣袖裏有一只攝魂鈴,不住地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節奏怪異紊亂,仿佛能夠控制人的呼吸似的。

看了一會兒,覺得眼睛酸疼無比,方友松急忙把視線移開,發現草叢中用許多法器擺放成一個陣勢,想必這就是用來鎮殺大小秀姐妹時所施展“降妖斬魂陣”所需要的布置了,就趁着三人沒留意,把一只小鼎掀翻了。

被方友松一直關注的鬼女子,袖中不斷冒出森森的霧氣,随着咒語的持續,那股霧氣愈來愈濃,到後來竟然籠罩了很大一片地方,根本看不清人影。聽見香傳說:“這個妖孽大約是想要逃走了!”話還沒有說完,一道玄光就沖上了天空,香豐急忙跑到布陣的角落裏,看到掀翻的小鼎,臉上變色說:“你做錯了事情呀!”香傳也很惋惜地說:“這次我們是借助着師門秘傳的法寶,準備妥當了才能夠和她對抗的,結果仍然讓她逃走了,湘西巫教神出鬼沒,日後一定會遭到她的報複,這都是你一手釀成的後果啊!”但是方友松一點也沒有悔過的意思。

因為鬼女子的事情,周太守也對方友松失望極了,說:“我原以為你即使不求取功名利祿,至少還能夠憑借着讀書人對于是非的分辨能力來為人處事,誰知道你果真是一個不堪雕琢的人呀!”從此與他斷絕了來往。

方友松獨自一人住在廢園裏,突然轉了性子似的,再也不在勾欄煙花之地出沒了,很認真地讀書,希望從中得知人世間的黑白是非。某天夜裏,忽然在忘機亭的一根石柱下發現地道機關,掌燭進去,意外地獲得了李前溪一次返鄉藏留的一本劍譜,上面詳細述說了上乘劍術的演練修習方法,方友松借着這本秘笈修煉了三年。

劍術修煉成功的那一天,方友松離開了廢園,背着劍去尋找離空洞的具體位置,找了大約六個月,忽然在路上遇見香氏兄妹,雙方言語不合,動起手來,方友松居然很輕松就取得了勝利。天下劍主李前溪的秘笈果真是珍貴而強盛的啊。

香氏兄妹自以為必死無疑,誰知道方友松卻淡淡地說:“比別人強勁卻又不壓制打殺,這才是萬物得以集生在同一個世界的道理啊!”把劍收回鞘中,揚長而去。

後來有人曾在湘西辰州附近見過方友松出現,四處尋找當地巫教的祭祀地點,想必是為了和鬼女子見上一面吧,不知道有沒有如願以償。正道人士都說,這樣一個有天份的書生,又獲得了驚人的劍術,已經算是上天很好的照顧了,為什麽卻有着堕入魔道的傾向呢?真是太不知自重了。

◎ 鬼女子

湘西巫術本是魔教的一個旁支,風格詭異莫名,平常人不敢接近。就連當地的百姓,談論到巫教的種種奇異之事,臉上也不由浮現出敬畏的神情。

荊州書生方友松到了辰州以後,四處打聽鬼女子的行蹤,卻沒有收獲。他所寓居的客棧,老板聽說了他的事情,惶惶不安地對他說:“請客人你停止這個不明智的舉動吧!象方先生這樣才貌非凡的讀書人,本來應該在城市的花園裏,倚着欄杆一邊喝酒一邊寫詩,為什麽要跑到這樣的窮山惡水吃苦受罪呢?”

方友松啞然失笑說:“你所說的,難道不是我以前的生活嗎?事實上,人生由于際遇的奇妙,心态也會發生轉化,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象這樣的變化并非自身所能控制,所以你就不要管我的事情了。”

客棧主人聽不懂他所說的道理,憂心忡忡地嘆息着搖頭離開了。但方友松卻從他的神色裏覺得異常,追上去詢問究竟,遭到了拒絕。他認為客棧主人是為了謀取某些利益,便趁夜買了上好的肉和糕點登門求教,卻讓客棧主人把禮物扔了出去,隔着窗子說:“我雖然只是粗莽的山野之人,沒有辦法利用腹中詩書來求取功名利祿,但論說到做人的道理,我還是略微明白的。我現在生氣的不是因為你的禮物太輕賤,也不是因為你輕視了我這個人,而是你這樣輕賤自己啊!”

方友松聽到這一番話,內心覺得既惆悵又愧疚,但滿腹的相思卻促使他根本無意于其他的事情,尋找鬼女子的心思一如往常般的堅定。

但為了達到目的,他佯裝回心轉意,每天和辰州有名的讀書人交往答謝,吟詩作賦,暢意于山水之間,仿佛領略和享受着當地風物的樂趣。并且有意地收拾行李,有離開此地的意思。

臨行前的夜裏,方友松約了客棧老板在後園裏喝酒,借着酒意說:“我在借住此地期間,承蒙你給予很好的照顧,心中的感激沒有辦法用言語來形容。這次離別,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夠重逢,依我平常的觀察,先生恐怕也不是常人啊。”

客棧主人已經有了醉意,含糊地點點頭,說:“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離開,我就索性告訴你吧,其實我當年也是巫教中人啊。你所要尋找的鬼女子,是與我源出一脈的同門師妹,她的為人非常清倔高傲,縱使先生這樣的良材美玉,也未必看在眼裏,我是擔心公子你深陷其中,才希望你速速拔身的。”

方友松故意驚訝地說:“原來她竟是這樣的女子!早前我曾見過她一面,美貌的容顏使我滿心傾慕,現在知道了沒有結果,我也就死心了。”

客棧主人微笑着說:“這才是理智的舉動啊!其實鬼女子修習的是一種非常特殊的巫術,她是湘西巫教未來将要執掌門戶的弟子,日後或許成仙或許入魔,根本不可能與凡人通婚交好,你能夠醒悟抽身,再好不過了。”方友松很有興趣地說:“我來到湘西,接觸了許多平常難以見識到的風物,才知道世界上原來有太多從書本上不能獲知的事情,這樣的游歷對于我的人生将會豐富許多,不如先生多給我講一些吧!”客棧主人酒後也有興致,便大略說起了巫教的種種佚事。說到意氣飛揚處,禁不住解開衣襟,給方友松看,方友松這才發現客棧主人胸口居然有一個透明的巨洞,恰好在心髒的位置,不由大驚失色。客棧主人苦笑着說:“象我這樣的無心之人,想必見多識廣的方公子也是第一次見到吧?這是十年前我在一位仇人布下的陷阱中受到的巨創,當時已經死去了,如果不是鬼女子的回天之術,我怎麽還會有機會回返人間呢?只是可惜了我這一身功夫,從此不能再施展了。”

方友松這才明白客棧主人在維護自己的同時,也藏着保護鬼女子的私心,怕自己情之所致,做出有礙鬼女子修行的事情來。他暗暗一笑地告辭了。

離開辰州後,方友松并沒有出湘西,而是與一隊私下販賣茶葉和鹽的商人混跡一處,進入深山老林,餐風露宿,過上了苦不堪言的山野生活。打聽到了巫教的某個祭壇的位置後,他就趁着半夜悄然而去探聽消息。苗族的巫術對于外來氣息有很靈異的感應,很快就發現了他的行蹤,結果方友松大施神通,居然以一枝青鋼劍連傷了十七人,從容逸去。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終于引起了巫教的盛怒。當時執掌巫教的正好是鬼女子的師傅,江湖上被稱作“傷夫人”,據說這個女子已經修成半仙之體,練有一種非常奇特的功法,貞烈霸道,一旦出手,若不傷人,必定傷己,決無轉圜餘地。由于具有一往無前與敵偕亡的氣勢,江湖上少有人敢與之對抗,就連當時在魔教中名盛一時的青木教主謝中天,也對湘西巫教推崇備至,私下對別人說:“如果不是性命攸關的大事,還是不要和傷夫人扯上幹系的好。”後來他的門下出了個傑出的弟子半尺羅,魔教各個支派都紛紛傳說将來真正能夠扛起魔教大旗的莫過于青木教了,但謝中天卻搖頭說:“我這個弟子雖然終将得道,走的卻并非魔教的道路啊,而且即使以他的功力,又怎麽有機會勝得過得到湘西巫教真傳的鬼女子?傷夫人二十六年後将遇刺而死,接替她掌管巫教的,将是鬼女子啊!”

鬼女子得到如此高的評價,令魔教中人大為意外,從此深具戒心,果然盡量避讓三分,鬼女子的聲名也因此更盛于前。

得知了方友松的消息,鬼女子若無其事地對傷夫人說:“這個人與我一點關系也沒有,只是他與大小秀姊妹有一段情緣糾纏,如果讓我出手殺了他,恐怕對我有所不便。”傷夫人知道她與大小秀姊妹的自小情誼十分深厚,于是欣然笑着說:“我殺了他,可以嗎?”

鬼女子拍拍巴掌說:“您的決定很正确。”

傷夫人滿意地說:“我本來是擔心這個人會牽動你的情愫,讓你誤了向道之心,以至于巫教後繼無人。現在的結果讓我放心了。”

鬼女子走後不久,恰好方友松聽聞了一些傳聞,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遇上了傷夫人。他那傳自李前溪劍譜的絕世劍法,一向所向披靡,神奇莫測,傷敵無數,在傷夫人手下卻好似積雪向火,盡數被制。高手相争,棋差一着便縛手縛腳,方友松每發一劍,便遭到傷夫人雷厲風行的回擊,不僅傷敵未成,反而在身上多留一道劍痕。他掙紮着激戰了百餘招,全身上下已是千瘡百孔血流如注,遠遠看去倒似瘋了一般。就連心腸堅硬如鐵的傷夫人,也不由得收手喟嘆說:“你這樣不要命的打法,明明是沒有勝算的,為什麽還不退縮呢?”

方友松毅然決然地說:“我對鬼女子的傾慕之心,是死亡不能阻止的。”

傷夫人冷笑着說:“現在我看到你的一片誠意了,可是你難道不知道鬼女子根本無意于你麽?”

方友松淡淡地笑着說:“我只管交付我自己的真心真意,她那方面怎麽想,并不是我所要考慮的,所以你也不必為我可惜。”

傷夫人冷漠地說:“天下的大多數可憐女子,終生所追求向往的,不正是你這樣的癡情人麽!不過,這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如果有機會得到深厚的愛戀,就一定要飛蛾撲火般回報,那對于女子來說,是更可悲的事情。所以你對鬼女子的感情,一點兒價值也沒有。”說着說要動手殺死方友松。

這個時候方友松已經由于身體受到一次次劍創而失血而過,奄奄一息,本來是不可能再有還手之力,臨終前忽然神智清醒,明白如果自己就此死去,恐怕所有的心願都成了空。腦海裏頓時記起李前溪劍譜的末頁曾記載着一項很奇異的功夫,叫做“悲徘徊”,一時間福至心忽開,身體就象一只受傷離群的大雁般扭了幾扭,竟然詭異地從傷夫人眼前消失了。

其實這種逃生之法,乃是“天下劍主”李前溪當年背井離鄉衆叛親離之際,萬念俱灰仍存一線鬥志時,禪修靈悟,興之所致而獨創的術法,與世間所能接觸到的各門各派隐身逃逸術法有完全不同的方式,所以就連身為巫教教主的傷夫人竟然也無從追溯。有趣的是,李前溪昔年創造這種逃生術時,雖然心中所存留的意願與方友松大相庭徑,但生死險惡的境況與絕處求生的心意卻不謀而合,才使得方友松能夠順利而完整地把術法施展出來。

方友松逃離傷夫人的巫術誅殺後,一路潛蹤匿形,躲在深山中不敢面世。由于傷勢過重,加上連夜的傾盆暴雨,致使體虛之下大病一場,形銷骨立幾無生機。這一夜跌跌撞撞在深山裏冒雨行走,遠遠望見前面一星燈光,似是座寺廟,驚喜之下拔足飛奔。等到他濕淋淋地摸黑連滾帶爬掙紮着跑上前,才發現那是一座非常古怪的客棧,屋檐下高高挑着一盞氣死風燈,鮮紅的燈光在雨中呈現出一團圓光,洞開的客棧大門,靜悄悄的沒有人聲。更奇怪的是門口既然有燈光,客棧的大堂卻黑咕隆咚的,就象一只張嘴的怪獸,陰陰慘慘。方友松打了個寒噤,由于雨勢過大,只好擡腳進了門。

這一路奔跑使他耗費了所有的氣力,進門便靠在朱紅的門板上大口喘息着。時值秋深,草木凋零,風寒雨涼,方友松只覺得遍體有如火炙般滾燙難受,教穿堂風一吹,身子更是有如篩糠一般,呼吸一窒,差點兒暈了過去。幸好他得自李前溪真傳的煉氣法門幫助他守住了一口丹田之氣,勉強提起精神伸手去掩門避風。

剛剛把半扇門合上,黑暗中就有呼呼的風聲撲了過來。如果是平時,方友松只須得身子略向前趨便可閃開,但這會兒渾身發軟四肢無力,竟然給那硬梆梆的物體砸個正着,頓時跌倒在地,緊張之中,倒也生出不少氣力,攥着那物體逃出門外,定睛細看卻是一具屍體,腦門上貼着一張朱砂符,屍體的腦門心、背膛心、胸膛心窩、左右手板心、腳板心連同耳、鼻、口都點着朱砂,這是以巫術鎮其七魄三魂,方友松在湘西呆的時間不短,頓時明白這是苗族巫教著名的趕屍,那麽這間古怪的客棧自然也是專為趕屍人所設的趕屍客棧了。

為免生事端,方友松正準備離開,忽然眼前一黑,卻是因為這段日子奔波流離,身受重傷,大病未愈,竟是暈了過去。

等到悠悠醒轉,眼前卻立着一個青氣繞體的玉人兒,不是鬼女子又是誰呢?

方友松又驚又喜,頓時生出氣力,握住鬼女子的輕靈瘦削的手腕,流着淚說:“我找得你好苦啊。你也許要誤會象我這樣的一個書生,既然與大小秀有了床第之歡,見到更俏麗的仙姿便移情別戀,真是個不可靠的浪子性情!事實上,在遇上你之前,我怎麽會知道自己所要找到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呢?現在我已經明白了感情的歸宿,請求你允許我陪伴在你左右吧。”

說着就抱住鬼女子不松手。

正在糾纏的時候,傷夫人忽然闖了進來,指着方友松很憤怒地說:“你這個蠢笨的書生,既然有了一線生機,為什麽不好好把握,偏偏還要逗留在此地等待死亡的來臨?莫非這一切都是天意麽!”說着就從袖子裏飛出一條銀線,直取方友松的喉管。

方友松自知必死,引頸閉目,聽得耳畔一聲脆響,睜開眼睛,卻看見鬼女子用束發的一只玉釵刺中了傷夫人所發的暗器,那是一塊薄如手帕約有巴掌大小的銀制物件,仿佛是個活物一般,被串在玉釵上仍舊掙紮亂跳。

傷夫人不滿地說:“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鬼女子微微笑着說:“這個人既然願意陪伴在我的左右,我就成全他好了。”說着就朝手中的玉釵吹了一口氣,傷夫人所發的銀帕居然受到她的控制,飛速旋出,割斷了方友松的喉管,方友松氣絕之前,用手扶住喉頭的傷口,想要說什麽,卻說不出來,只是打了個手勢,臉上露出解脫的表情。

傷夫人剛剛滿意地點點頭,那塊銀帕忽然從方友松鮮血飛濺的喉管處飛出來,同樣也割斷了她的喉管。

鬼女子站在黑暗中不動聲色地說:“師父,這個人是我所喜歡的,就像他所說的道理一樣,在遇上他之前,我是預先不知道自己會有愛情這麽一回事。既然你一定要我殺他,為了遵從師命,我只好親自下手。但是請恕我要為他報仇。”

被割斷喉管的傷夫人,一直站在原地,喉頭一滴血也沒有流出來,看上去仿佛完全沒有受傷似的。等到鬼女子把話說完,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就在點頭的瞬間,喉頭的鮮血有如飛箭一般射了出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死去。而距離青木教主謝中天當年預言的遇刺身亡,竟然正好過了二十六個年頭。

那以後鬼女子正式執掌了湘西巫教。令人訝異的是她終年懷揣着一盒朱砂,驅趕着兩具屍體,一具是方友松,一具是傷夫人,好象這兩個人一直活在她身邊,一直陪伴着她似的。

某年,方友松曾投宿過的辰州客棧,主人在春日郊游時遠遠見着一抹黑影掠過去,疑心是鬼女子,急忙大聲招呼,那抹黑影從半空中降落下來,果真是她,容顏比先前更加蒼白,身體也愈發顯得弱不禁風,渾身上下不斷湧生着陰森森的黑氣,想必是巫術已有了大成。客棧主人嘆息着說:“你既然能夠把我這樣的無心之人救活,為什麽不救活你最親愛的兩個人呢?”

鬼女子面容上露出恍惚的神色,站在原地不說話,但四周的霧氣越來越濃,越來越密,仿佛厚厚的屏障似的,沒過多久,那場突如其來的彌天大霧就阻隔開了她和客棧主人。過後人們發現湘西巫教換了主人,鬼女子已不知所終。有人傳說她已經悟得了陰陽變化之道,去到陰間與方友松重續前緣了。但這說法過于無稽,難以令人信服。

最奇妙的是湘西巫教新的掌門人蠻香姑,雖然年約十六歲,但性情直烈,道心堅定,所修煉的恰恰正是傷夫人昔年不留餘地與敵偕亡的巫術,甚至眉目也神似傷夫人年輕時候,令人疑心是傷夫人借着某種契機重生了。

據說湘西巫術中有“借陽”的法術,可以用活人的性命抵扣死者的短壽,但由于陰陽之道太過于玄秘莫測,術法施展開來太兇險,早就已經失傳了,那些精于巫術的高手私下猜測,也不知道是不是鬼女子把餘生的陽壽換取了傷夫人的返生呢?

◎ 醉流霞

流霞是杭州郊外一座庵堂的尼姑。她不是本地人氏,出生在甘肅。幼年時家境很貧窮,有七個哥哥和三個姐姐。父母養不活,剛剛生下她就到處托親友把她送到別家去寄養。但是很奇怪,每隔半年左右,願意收養她的人家就會把這個女嬰退回去,卻又吱吱唔唔不願意說清理由。

她的父母很奇怪,向委托尋找收養女兒的親戚打聽原因,親戚搖頭說:“你們還是放棄她吧,因為有人抱着她去非常靈驗的軟紅庵占蔔,結果庵中說這個孩子命理不好,加上又是羊年出生,現在養活雖然不難,但以後恐怕很難嫁出去呀!”

她的父母流下眼淚說:“難道命運的格局果真是不能改變的嗎?我們已經是命運多舛飽受苦難的人了,正因為如此才想要讓她有機會得到良好的生存機會,現在連能夠解救世人的佛堂都下了這樣的結論,我們還怎麽敢反抗呢?”

當時就準備把年幼的小女兒掐死,那個親戚慌忙阻止,雖然取得了效果,但臨別時,發現這對夫妻眼中的絕望憤懑仍然沒有消除。他覺得很是不安,想出一個辦法,回過頭來說:“這樣的話是從軟紅庵傳出來的,為什麽不試着把她送到那個地方去呢?以後就當作她不在人世好了。”

流霞的父親覺得很有理,就選了一個天氣晴朗的夜晚,把女兒扔在了庵堂的門口。

在庵堂長到十六歲,流霞已經出落得豐姿冶麗,瓊顏花貌。遠近的人們都知道庵堂裏有這樣一個并沒有舉行落發儀式的美女,尤其是那些身份矜貴的公子王孫,看膩了花枝招展濃妝豔抹的勾欄女子,對流霞更有濃厚的興趣,常常借着各種祝禱的機會跑到庵堂去,利用很多方法逗留,希望能夠多看她一眼。這些公子哥兒風度翩翩,出手闊綽,向庵中捐了大筆的金銀,為的就是引起流霞的注意。甚至的人向庵主許諾說,如果能夠把流霞交付出來,願意拿出巨額的財産擴大庵堂的規模,修築面積龐大的佛院園林,割讓出百畝良地養活庵堂衆尼。

當時的庵堂主持靜如拒絕了這些無稽的要求。尼姑們私下裏談論這些話題,認為靜如師太非常寵愛器重流霞。卻不料流霞掩嘴笑着回答:“她這樣做是正确的。誰會因為夏天的梨子清甜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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