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口,就去砍掉那棵樹呢?”她的表情是如此的率真自然,根本看不出言語裏究竟是譏諷還是感激。
當時城裏有一個公子,名叫黎隐商,年少多金,見到流霞後非常渴慕,一心一意想要娶她為妻。父母因為門戶不當,對于從尼姑庵替兒子娶回一個媳婦的事情認為很荒唐,就把他趕出了家門。這個公子長年流連在庵外,隔着牆壁吟詩說,庵外的梅花到了苦寒的冬天,是一定會守諾盛開的,而流霞對他的感情,要到什麽時候才會開放呢?還有一首詩說,回想起舊日見到流霞時,那凝麗的容顏仿佛比佛堂的菩薩還要端莊慈悲,這是一種比領悟佛經還要簡單明了的點化啊。
恰好流霞當時正經過,聽見牆外這樣的詩句,竟然大膽地搭了梯子,爬到牆頭去看他,并且笑着說:“您對我的誇獎,我聽了內心感到很高興。我将在半夜出來和你相會,以慰你的相思之情。”可惜還沒有爬下梯子,就有多嘴的尼姑告知了靜如師太。靜如師太派人召她過去,卻并不責怪,反而說:“發自內心地表達自己對人和事的喜愛,并不因為對方的財勢強弱而有所猶豫,這是真正的性情,你做得很好。不過,你究竟對這個少年有沒有愛慕的意思呢?你的資質非常的高,如果內心的情感波瀾還能夠克制,我打算把你送到青燈神尼那裏去學習仙家法術。”
流霞随即說:“我很願意去侍奉青燈神尼。”
從師太的禪房裏出來,有多嘴的尼姑問她說:“那牆外為你吟詩流連的公子又怎麽辦呢?”
流霞淡淡地說:“世間人的力量都是如此的平凡渺小,能夠偶爾掌控自己的命運,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事情了,旁人的命運是沒有道理要由我來安排的。”
流霞走了以後,軟紅庵的香火果然如同人們所預料的,變得冷冷清清。而且有些不信佛的人取笑靜如師太說:“原來青樓和庵堂是沒有區別的,如果失去了頭牌小姐,一定會生意不好。”這種難聽的話流傳到靜如師太耳中,她笑着說:“這話并沒有說錯,在心懷慈悲的人眼裏,難道會區分人的卑賤與高貴,肮髒與清潔嗎?”她的弟子們聽了都暗地裏吐舌頭。
大約過了三年,據說錢塘江有個水怪興風作浪,喜歡在江面上布下有毒的瘴霧,過往的船只稍有不慎,就會迷迷糊糊地被連船帶人消失蹤影,再過幾天被人發現時,都只剩下殘缺不全的屍骨。一時間人心惶惶,官府也認為這是很大的憂患,張榜四處征求具有大神通的高人前來斬妖除魔。卻沒想到揭榜的竟然是一個年輕女子,容顏豔美,穿着印繪精美花紋的五色夾缬花羅裙,佩戴着上等的玉器,身材纖細,舉止柔弱,看上去就象出身大戶人家有教養的小姐。
執政的官員認為這是在開玩笑,準備派人把她送回家去,誰知道半路上她忽然失蹤了。
當天夜裏,錢塘江忽然湧出了大潮。有居住在水邊的人家目睹了這罕見的奇景,但按照節令氣候曲指一算,并不是應該漲潮的時間。還沒有望見潮湧,已經聽到轟隆隆打雷般的震耳聲響,就好象被人在天空擂起了無數的戰鼓。不一會兒,本來風平浪靜的江面好象被橫置了一條雪白的鎖鏈,勢如破竹地迅速向西移動。場景之壯觀澎湃,讓觀潮的人都不禁吐舌頭。
再靠近水岸,那線白牆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是一堵約有半丈高低的水牆,而更令人詫異的是在那水牆之上,竟然逆水站着一個身穿道袍的年輕道人,身體随着潮水的高潮而晃悠不止,但又沒有被吞噬的跡象。他手中持着一枝長劍,淩空飛舞,仿佛在和什麽搏擊。而江水中偶爾會探出一只巨大的角,偶爾又甩出形态如同蒲扇的尾巴,潮水也應和着那怪物的行蹤,忽高忽低,有時候水花亂濺仿佛冬天的飛雪從地面浮升到天空,有時又水勢整齊高揚仿佛千軍萬馬在整裝待發。
不知道過了多久,道士持着的長劍忽然脫手飛出,變成一條游龍,伴随着清嘯,迎面向淩厲的水柱貫穿而去。沒有等人看清楚,那條水柱已經散為水霧,只是顏色由雪白變成鮮紅,就象一匹朦胧的紗布,無邊無際。從紗布裏,一只巨大的怪物直沖向天空,有六只角,三條腿,渾身的鱗片閃閃發光,口中吐出一道道光芒攻擊道士。那道士已經躍上了天空,踩在一朵浮雲之上,駕馭着雲朵,渺小的身子一會兒向前,一會兒退後,一會兒浮高,一會兒降低,無法确定他的方向。但是因為他手中的長劍已經失去,仿佛再也沒有能耐把水怪擊殺。
激戰中,水怪忽然腦袋昂起,頭上的一只巨角化為巨斧,疾風般地砍在道士身上。由于這一斧的變化十分突然,速度也很快,道士竟然沒有閃避的餘地,岸上觀看的人們都忍不住驚叫出聲。就在這危急的瞬間,人群中忽然有一道光芒驀地騰空而起,宛如一條鋪設在水面與天空的彩虹,五彩缤紛。等到彩虹消失,人們才發現道士已經被一個穿着華美霓裳的女子帶開。水怪全力的一擊撲了個空,咆哮如雷,轉首向着岸上觀戰的人們噴出一股水流,但又被少女手掌間飛出的一匹五彩布所兜住。那塊布散發着五彩瑩光,慢慢擴大,起先是兜住水怪所噴射的水流和水氣,緊接着又試圖化作一只袋子套住它的腦袋。水怪很不甘心地将剩餘的五只角全部變成巨大利斧,想要把那塊軟綿綿的霞光所織成的布匹劃出裂痕,沒有達到效果。
将水怪收伏以後,流霞帶着青年道士離開了杭州。那個道士就是當時在江湖上頗負盛名的雪道人,據說天資之高,足可比肩于方丈仙山的卓無塵。流霞對他非常愛慕,笑着說:“如果不是您把怪物的銳氣全部激發出來,慢慢通過耗戰,費盡了它的體力,恐怕很難收服它。”雪道人很坦然地說:“是這樣。”一絲一毫也沒有因為流霞出手降服了水怪而有失落感。
他的态度讓流霞更加傾慕了,說:“讓我把水怪送到青燈神尼那裏去守衛某個寶藏,然後我就來追随你。”雪道人居然應承下來。
青燈神尼知道了流霞的意思,問她原因,流霞高高興興地回答說:“我準備嫁給他。”
流霞離開以後,有人跟青燈神尼說:“您本來是準備讓流霞來繼承您的衣缽,為什麽這麽輕易地放棄,讓她去犯下這麽愚蠢的錯誤呢?”
青燈神尼反問:“她并沒有犯下什麽罪孽,我為什麽要制止呢?”
跟随着雪道人過了半年,隐居在秦嶺的一座古洞裏,忽然某天有尼姑找上門來,說是受青燈神尼的委托,看看流霞的情況怎麽樣。流霞說:“我很好。”她穿着褴褛的粗布舊衣裳,正在洗衣做飯,看上去和平常的世間女子沒有不同,完全失去了當年那種明媚傾城的顏色。探望她的尼姑感到很心酸,就留下了一些銀兩離開了。雪道人回來以後,流霞說:“青燈神尼希望你能夠還俗和我結婚。”
雪道人幹脆拒絕了,說:“你和我初初認識的時候就知道我是個修道之人,你也知道我這一生唯一的目标就是能夠悟徹天機,成為真正的仙人,任何力量都不能阻礙我的這個志向。”話雖然這樣說,但他仍然喜歡流連于俗世的享受,比如美麗的妓院女子,上等可口的菜肴,陳年好酒,甚至于一些盛大的年節聚會他也喜歡參與。流霞很喜歡他這俗世的嗜好,并不因為沒有成婚而放棄追随。
後來有人在杭州郊外的一座庵堂裏見到一個尼姑,神态眉目都和流霞一模一樣,疑心她就是流霞,好奇地問詢,她也很痛快地承認了,說:“雪道人正在努力修行可以窺測天機的道術,他并沒有辜負我。”
但奇怪的是出資修建這座庵堂的商人,竟然是當年為了她而在軟紅庵外流連不舍的黎隐商。人們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麽事情,有時候能夠看到他站在禪房外的花木間與流霞聊天,兩個人都顯得既坦然又平靜。這件事情就更讓人奇怪了,如果說流霞是為了對感情的失落才落發出家,為什麽還要與從前傾慕自己的人糾纏不清呢?
這些流言蜚語傳到青燈神尼的耳朵裏,她淡淡地笑着說:“流霞一定會解釋說因為這樣她會很高興。”後來流霞果真這樣回答過。
大約過了十年,江湖上傳說雪道人竟然還俗,娶了薊州一個中年女子為妻,開起了酒鋪。那個女人又醜又兇,身體肥胖,是當地一個富商的後代,家裏有很多錢財,所以養成了暴戾的性格,喜歡頤指氣使,動不動就吆喝打罵,偏偏雪道人能夠逆來順受。流霞聽說了這個消息,在庵堂裏流着淚說:“他的修道之心終于破滅了!”就坐在禪房門口,對着一院的蕭瑟花木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塗。而黎隐商則因為有顧忌,只能坐在院外,隔着一堵牆,也陪她喝得不省人事。
後來在兩人相隔的牆頭,人們發現居然長出一種葉色鮮紅的草,形狀有點和蘭草相似,但卻散發着濃郁的酒香,醺人欲醉。因為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植物,人們把它取名為“醉流霞”,有大夫嘗試着用它入藥,發現對于治療眩暈和心絞痛有奇異的效果。
這之後流霞就徹底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某一年,甘肅軟紅庵的靜如師太圓寂前,留下一封信,決定讓流霞來繼任庵主的職位。當時軟紅庵裏的其他尼姑們都很驚詫地認為她老糊塗了。誰知道過了半個月,靜如師太的屍體被埋葬以後,流霞果真出現在庵堂。
但她并沒有按照靜如師太的遺言留在庵中,只是靜坐了一夜就離開了。
庵中的尼姑憤憤地說:“你這樣的舉止,難道不是對師太的辜負嗎?”
流霞微笑着說:“我這一生,是只聽從內心的喜歡悲傷來決定事情的。”
旁人回想起來,果然是這樣。跑去問青燈神尼,說:“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子呢?她準備做些什麽事情呢?她的行為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呢?”青燈神尼頌唱着佛號,回答說:“我也不知道。”
◎ 馬牧之
湘西有一種植物,長在懸崖的石頭上,根莖直接伸入堅硬的岩石,不象別的花草借助石縫的泥土存活。它的枝幹仿佛竹子,但一節黑一節白地交替生長,葉子又好象熊的腳掌,肥厚多汁。每隔三百年就會開一次花,花朵就象一只倒立的酒盅,而且顏色也青銅器一般呈灰綠色,最奇妙的是花瓣上竟然能夠看到隐隐約約的紋路,有的镂刻着字跡,另外又有方格紋、麻布紋、葉脈紋、水波紋和雲雷紋等等,一下子沒有辦法完全描述。這種植物叫做“盜魂草”,如果配合上适當的法術,能夠在迢迢千裏之人盜取人的魂魄,奪走人的性命。但是世間凡人沒有看見過。
湖北人馬牧之,擅長設壇作法,捉鬼降妖。曾經有人見過他在半夜出沒于亂葬崗,收取死人的魂魄祭煉法器。袖子裏藏着一種白色的飛蟲,用來尋找鬼魂的方位,十分有效,如果有人宅中鬧鬼,請了他來,飛蟲能夠準确地探知鬼魂下落,飛行的目的和普通的蟲子有區別,人們都很願意相信,沒有産生絲毫懷疑的念頭。其實這是錯誤的,馬牧之所養的飛蟲只不過是普通的蜜蜂,經過特殊的方法染成了白色。大約如果有人請他捉鬼,事先他就會在別人家中的某個地方鋪設一點蜂蜜,甜蜜的氣味能夠誘使蜜蜂的飛行顯得不那麽盲目罷了。從事這個行業大多數都是挂着茅山教的招牌,裝神弄鬼騙飯吃,而且往往三五人形成隊伍,有的負責在別人家裏模仿鬼魂出沒,有的上門游說,有的故做正經要受到禮貌的邀請才出手,各種工作的布置都由于章法有度顯得很玄虛。
馬牧之的記憶力很驚人,所見所聞就如同镌刻在腦海裏,很少被遺忘掉。甚至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經過若幹年以後還能夠很準确詳細地描述出來,仿佛仍然身臨現場,當事人往往瞠目結舌,啧啧稱奇。
有一年經過市集,遇見一個穿着黃色道袍的年輕道士,馬牧之非常驚訝地說:“我曾經見過他。”并且向身旁的人解釋說,十五年前的某個秋夜,那個道士正好從江西一座荒山經過,當時穿的也是現在這一身道袍,手裏抓着一柄拂塵,身子輕盈得好象沒有重量,走路的時候腳并不沾着地面,而是憑借着虛空中的一股法力在移動。聽到這番話的人都嘲笑他,因為眼前的道士年紀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并不具有想象中的仙風道骨。馬牧之漲紅了臉分辯說,道士的胸前應該有一塊葫蘆形的金牌,因為曾經在月夜裏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讓他一直記憶猶新。嘲笑他的人果然發現小道士的脖子上系着紅繩子,但是因為墜子藏在道袍裏,根本看不見。有好事的人就跑上前去試圖拉住小道士察看究竟,但是還沒有真正觸碰到道士的身體,就不由自主摔了一跤,似乎受到了虛空中某種力量的牽絆。再一細看時,小道士的蹤影已經消失了。人們這才願意相信這個小道士有着奇異的來歷。
往回走的路上,馬牧之又遇見了那個小道士,正在前面不緊不慢地走着。他一直尾随着,直到出了市集,到了野外,四周的景物漸漸開闊,再也沒有旁人,急急忙忙快步跑上前去,跪下來磕頭說:“我認為這是自己求得真正道術的機會,請您傳授我一點入門的基礎可以嗎?”
小道士笑着說:“世界上容貌相似的人很多,你一定是認錯人了。”袖子一拂,就要離開。
馬牧之認定了這是難得的機緣,死死地抱住道士的雙腿不放手,哀求說:“人的一生非常苦悶,因為明知道從出生開始,注定要奔赴的盡頭就是死亡,無論在活着的時候多麽努力都會變成一場空茫茫的夢境,這讓我經常困惑不已。請您教授我一些關于長生的辦法,讓我可以抵抗這種對于死亡的恐懼。我知道您是一個修煉道術有成就的高人,渡世濟人應該是當仁不讓的習性,不可以拒絕我。”
道士沒有辦法掙脫他緊緊抱住的雙臂,搖頭否認了很多次,最後實在沒有辦法,就告訴他說:“如果你真的有誠心,那就半夜裏到城東的松樹林找我吧。”
等到馬牧之松開了雙手,道士又嘆氣說:“你這是自己找上門來的,是福是禍都應該自己去承擔後果。”馬牧之沒有在意他的話,內心狂喜地連連叩首,擡起頭來時,發覺道士已經飄然而去。
到了深夜,道士果然出現在松樹林外。披着一身月光,看上去光輝聖潔,馬牧之愈發堅定了求道的想法。他這時已經有四十歲了,外表看上去比道士還要衰老。道士則自稱朋巫子,說:“想不到你的記性是如此的驚人,也算是難得的機緣了。不過人世間有各種各樣的願望,怎麽能說達到就達到呢!你如果向道之心足夠堅定,那就要經歷一次考驗。”馬牧之很高興地說:“我願意。”道士又說:“這是一個兇險的考驗,有可能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甚至連我也無法解救你,你真的願意嗎?”馬牧之仍舊沒有猶豫。
跟随着朋巫子走了六個月,到了湘西。路過一間客棧,當時天色已經薄暮,準備住下來,誰知道朋巫子遠遠見着客棧主人從後堂走出來,馬上變了臉色,很快地離開了。馬牧之暗暗看在眼裏,離開客棧很長一段路,問朋巫子:“這是一個可以使您害怕的人嗎?”朋巫子淡淡地說:“我所忌憚的不是這個人,而是不願意暴露行蹤。”
又向西行走了大約三天,漸漸沒有了道路,山勢崎岖險折,杳無人跡,再到後來,愈向高處行走,空氣變得稀薄寒冷,竟然連鳥獸也幾乎絕跡。四周都是險惡難測的懸崖深谷,如果稍有不慎,失足滑落,就沒有什麽幸存的可能。到了最後,已經登上了危崖的頂端,眼前沒有路了,山風動蕩,吹得人站立不穩,馬牧之戰戰兢兢地說:“我們還沒有到達目的地嗎?”朋巫子說:“就快了。”馬牧之詫異地環視四周,沒有發覺有特別之處。朋巫子說:“你為什麽不擡頭看看天上呢?”果然在他手指的方向,居然另外有一座懸崖從厚厚的白雲堆裏隐隐約約探出來,就好象是從天上突然生長而出。朋巫子說:“你需要到達那個地方,但是我不能陪同。因為守山的靈獸叫做無舊,是個目光銳利嗅覺靈敏的家夥,能夠辨別出我的氣味,而對于普通人它卻視若無睹。”馬牧之說:“我去那裏将會遇到什麽樣的情況,又需要做些什麽樣的事情呢,這些就是對我的真正考驗嗎?”朋巫子說:“是的。”就向馬牧之解釋了一番關于盜魂草的事情。馬牧之認為這種植物很有趣,躍躍欲試,馬上想要行動,朋巫子拉住他說:“不急。”就帶着他下山去了。
在山下住了約有一年時間,随從朋巫子學習道術的入山基礎知識,朋巫子很感慨地說:“稍微晚了一點!如果你從小有好的機會師從于我,将會有很大的進展,所取得的成就哪裏至于象現在這樣微薄呢。”
恰好他有一個同道好友,叫做魚逐流,路經此地小聚,馬牧之很虛心地求教,魚逐流很驚訝地說:“你竟然還貪心地想要學習我的法術嗎?如果你可以把朋巫子的道術修煉到三五成火候,恐怕就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馬牧之問他朋巫子的來歷,魚逐流就更驚訝了:“這些難道沒有告訴你嗎,朋巫子屬于魔教中五個支流裏叫作‘紫金門’的一脈,是可以和當世一些著名門派的宗師一較高下的人物,也許只有青木教主謝中天才可能勝得過。他現在不曾告訴你這些事情,大約是因為還沒有真正打算把你做為傳人來對待吧。”
當天夜裏魚逐流告辭以後,馬牧之覺得心癢難耐,就追問朋巫子說:“對我的考驗什麽時候開始呢?”朋巫子說:“就是現在。”當時是夏天,下着雷陣雨,朋巫子站在院子裏,用手召出一道紫色的劍光,飛到半空,借着它把馬牧之送到了懸崖上,衣裳上卻沒有半點水漬。那枝劍化為一根紫色的繩索,光華燦燦,下端垂在地上面,上端卻不知道系在雲端的什麽地方。馬牧之聽從朋巫子的教誨,順着繩索向上攀爬,強勁有力的山風吹得繩索搖搖晃晃,他心裏感到很害怕。但是因為心裏認為這是一種幻景,閉上眼睛不敢看下面渺茫的風景,咬着牙繼續向上,即使耳畔不停傳來虎嘯猿鳴,即使手臂酸疼,也不敢放棄。
過了不知多久,快要接近雲端的懸崖,終于看見有一株倒立生長的植物,黑白雙色的枝節,末端垂着一朵仿佛酒盅般的花,散發出一種腥甜的香氣。馬牧之立刻萌生了采摘它的沖動。念頭剛剛出現,懸崖上恰好有一只怪物探出頭來,脖子象蛇一樣細長靈動,頭上生着鹿角,兩只眼睛散發出寶石般的紅光,獠牙鋒利吓人。這大約就是朋巫之所說的“無舊”了。馬牧之謹記朋巫子的囑咐,屏住呼吸,一動不動,怪物伸出舌頭四處亂舔,擦過他的臉龐也不敢逃跑。過了一會兒,沒有發現異狀,怪物把頭縮了回來。馬牧之這才發現如果剛才它沒有出現,自己受到盜魂草香氣的蠱惑,伸手去攀摘花朵,一定會從繩索上摔下來,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把眼睛湊近盜魂草,香氣愈發濃烈了。朋巫子再三警告說這種香氣是無法用藥物進行抵禦的,必須要維持內心的堅定頑強才能不受影響,馬牧之愈發的謹慎。他按照朋巫子的吩咐,絕不碰觸盜魂草,細細端詳花朵上的紋飾,一一記在心裏,沒過多久就記得很清晰了,然後又騰出一只手取出朋巫子交給自己的一塊葫蘆形紫玉,以一種很奇怪的韻律和節奏依次敲擊盜魂草的枝幹,沒過多久,那朵酒盅形花朵竟然緩緩轉動,露出側面的紋飾。馬牧之又牢牢把它記在心裏。過了一會兒,再細看時,那些紋飾就好象被一只手撫平似的全部消失了。
順着繩索回到地面,把盜魂草花朵上的紋飾一一複述給朋巫子聽,朋巫子露出很高興的表情,說:“很好。”第二天他們又重複了這番舉動。
到了第七天夜裏,朋巫子告訴馬牧之說:“這是最後一次。”馬牧之因為即将正式拜入師門而顯得很興奮。躲過了靈獸無舊的巡察後,把花朵上的紋飾牢牢記下來,忽然鼻間嗅到盜魂草的甜香,心神松懈,竟然忍不住把花朵摘了下來,揣在懷裏。
剛剛落到地面,從懷裏取出那朵已經變成青銅酒盅的盜魂草花朵,朋巫子就變了臉色,頓足生氣說:“你壞了我的大事啊!”
他的聲音還沒有落下,天空就傳來一聲尖厲的長嘯,一道冷幽幽的藍色光焰仿佛流星般趕了過來,凝立在半空,露出半截身軀,是個穿着藍色華麗衣裳的美麗少女,臉色冷峻,皺着眉頭,大聲呼喊說:“盜我仙草者,殺無赦!”
朋巫子臉色鐵青解釋說:“蠻香姑,盜魂草被巫教守護了這麽多年卻沒有發揮效用,實在太浪費。象這種通靈的仙草,只有本領卓絕的人才可以得到它,你不應該生氣。”對面的少女更加怒不可遏地說:“我知道品德高尚的人也許可以擁有它,什麽時候輪得到你這樣品性低劣的盜賊來和我說道理呢!”
馬牧之這才知道盜魂草竟然是有主人的寶貝,就轉過頭來責怪朋巫子說:“師從于你的代價就是讓人如此輕蔑地責罵,我認為這是一件難堪的事情。”
朋巫子因為他私自采摘仙草驚動了巫教的掌門人蠻香姑,已經很惱怒,不屑地說:“在遇到我之前,你只不過是一個裝神弄鬼的江湖騙子,有什麽資格在我面前提及道德的高尚和低劣呢?”
馬牧之反唇相譏說:“象我那樣為了生活去四處招搖撞騙,固然不應當,但你這樣指揮我偷盜別人的寶物,又和一個騙子有什麽區別呢?”說着就向蠻香姑遠遠跪下,願意以性命來求得她的寬恕。蠻香姑沒有理睬他,和朋巫子大戰了起來。因為這裏是巫教的發源地,蠻香姑的巫術又有相當驚人的造詣,沒過多久,就占了上風。
朋巫子的元神化作一縷紫煙想要逃逸,恰好遇上隐居在山谷的鬼女子被這場戰鬥所驚擾,出來探詢,把他收在了一只小瓶裏,用來祭煉某種法器。鬼女子也曾經是巫教中人,和蠻香姑似乎頗有淵源,但兩個顏色絕麗的女子并沒有互相搭話,就各自離開了。
馬牧之請求獲準進入巫教學習法術,遭到了蠻香姑的拒絕。她說:“本來以我淋漓痛快的性格,是應該處死你的,但是你似乎對于人世間的道德是非觀念有着特殊的了悟,我認為這很難得,但是以後巫教的地盤不準你再來。”就放過了他。
這是蠻香姑罕見的沒有殺死的人之一。馬牧之走的時候說:“我雖然不再年輕了,但慶幸的是突然重新懂得了人世間的一些道理,覺得自己象是在再活一次,這種感覺很奇妙。”
過了二十年,有人在陝北見過馬牧之,頭發烏黑,雙眼有年輕人的神采,想來是練習道家的長生不老術有了些微的成績。江湖上也有人在別的地方見過他。但在湘西巫教所占據的鬼國地域範圍,靖洲、涪洲、巫州,以及雲貴和洞庭湖,都沒有見到他出現過。
據說盜魂草的花朵上所生成的紋飾,原來就是巫教關于如果控制人的魂魄的方法。馬牧之所得到的,恰好是七魄的秘密控制術。如果他不采摘花朵,等待一段時間,盜魂草還會變幻出三魂的紋飾出來。這真是太讓人遺憾了。不過就算是這樣,後來他據此修煉,也有了相當了得的成就。
有人曾經見過魔教分支的紫金門一脈四處尋找馬牧之的下落,竟然在川藏交界的雪山遇上了。當時修習紫金術頗有所成的道士叫作寒鴉子,出手就用七道紫金之光罩定了馬牧之,試圖把他的身軀擊得粉碎,但馬牧之很輕松地逃逸出來,并用法術擊散了寒鴉子的七魄,使寒鴉子成了一個魂魄不能歸位的廢人。魔教中很有權勢的青木教主謝中天聽聞了這樁事情,很是驚訝地對人說:“紫金門怎麽會軟弱成這個樣子呢?”就張羅部下搜索馬牧之的行蹤,準備替紫金門出頭。這件事情在江湖上傳聞得風風雨雨,有傳聞說這件事情最後不了了之,是因為同時也驚動了巫教的掌門蠻香姑,但她究竟向謝中天做了些什麽,又為什麽要替馬牧之出頭,大家就不知道真相了。
過後馬牧之就消失在人們的記憶裏。有好事的人曾經在湘西辰州的一間客棧見過兩個人在憑欄喝酒,一個是曾經因為對敵受創而死去又被鬼女子救活的巫教弟子,退離江湖後成了客棧主人,另一個則面目輪廓和馬牧之二十歲的時候很相似,臉上洋溢着一種天真爛漫的微笑,看模樣似乎象是他。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聊天,顯得很暢快。
辰州是湘西巫教所統領的地界,為什麽馬牧之又出現在這裏,人們就更疑惑了。跑去向客棧主人求教,客棧主人微笑着說:“我沒有見過這個人。”熟知他性格的,認為他在說假話,但是除了存疑,也沒有別的辦法。
◎ 金夫人
金夫人,姓樓,是雲南姜州望海鄉長元村一戶農家的女兒。十六歲的時候和同村的青年金阿元訂下婚事。隔了兩年嫁過去。丈夫的家境很差,只有幾畝薄田耕作,生活非常貧困。但是金夫人的性格很溫婉,對待丈夫和公婆都溫順有禮,每天勤勞地打掃居室,洗衣做飯,盡到一個農家婦人應該盡到了職責,不因為家境貧寒而有所抱怨。
過了三年,夫婦倆仍然沒有孩子。家人很關心地催他們去廟裏上香祈福。本地有一座寺院,但并沒有供奉送子觀音。打聽到滇南的素神雪山有非常靈驗的送子觀音,決定去求拜。啓程走了六天,路上遇見一個僧人,年紀很老,穿着破舊的黃色袈裟,口裏誦唱着佛號,盯住金阿元說:“一轉眼分別了三百年,不知道你還記得故人嗎?”金阿元擔心這個瘋子會傷害年輕美麗的妻子,就想辦法把他引到路邊的樹林裏,隔了好半天才氣喘籲籲地趕回來。
從雪山回來沒有多久,金阿元忽然離開家,不知道去了哪裏,一連很多天都沒有回來。家人疑慮重重地追問金夫人,她也不能夠解釋。
雖然丈夫離開了身旁,但金夫人仍舊一如往常地掃灑庭院,侍奉長輩,仿佛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她性子沉靜穩重,不喜歡和人嬉笑閑聊,很少與鄰居往來,空閑的時候就閉門閑坐。族人都說這是一個勤苦而守規矩的婦人。
過了兩年,仍舊沒有金阿元的消息。家人四處托人打聽,都毫無所獲。金夫人的娘家對這件事感到很憤怒,逼她重新嫁入當地一個有錢的富有人家做小妾。那戶人家因為貪圖金夫人的美色,居然并不嫌棄她的身份。事情安排妥當了,金家也無可奈何地應承下來,金夫人卻無論如何勸阻都不願意,說:“兩只栖于樹上的飛鳥如果有一只被弓箭射死,另外一只也不會獨活!我怎麽可以冷漠自私到這樣的程度,抛棄連死活的消息都沒有的丈夫,比飛禽走獸都不如呢!”她的态度如此貞烈,竟然舉起絞燭用的剪刀準備刺入喉嚨,娘家人怕她果真一心求死,只好放棄了這個打算。她的母親臨走的時候哭泣着說:“做女人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呀!”
陰歷臘月十二日的下午,金夫人忽然對家人說:“我的神識很不安寧,聽見任何吵鬧的聲音都覺得煩悶,想要獨自在房間裏靜坐,平複內心的雜念,請不要打擾我。”說完就悉心地打掃卧室,直到裏裏外外一塵不染,又燃點了檀香,沐浴更衣,才緊緊閉上房門。家人因為她一貫知禮守節,沉靜有度,就遵循她的意願不去打擾她。誰知道過了三天,竟然沒有聽聞到房間裏有一絲一毫的響動,感到很擔心,急忙破門而入,金夫人已經不見了。床上只留下一堆她當時穿過的衣裳,仿佛是鳴蟬蛻化一般。再細看門窗,全部都是從裏面關閉得嚴嚴實實,不知道她是怎麽離開的。
家人感到事情很蹊跷,就報了官府,結果也沒有查出金夫人的下落。只好對村人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