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昆侖派衆人正為葛生略略分心,忽聽得陰陽老祖一聲鬼哭也似的厲嘯,右邊那張本來笑容可掬的臉突然變成一片慘綠之色,幽藍幽藍的長發根根直豎,仿似一只刺猬一般,雙目鼓出,張口吐出一蓬清霧。那清霧散到空中卻未散去,漸漸聚合,竟然幻化成一個若有若無的小娃娃,眉頭微聚而目光凄厲。

葛生早定睛瞧得分明,沖上前去大叫道:“水生哥哥!”

寶蓮夫人拉之猶自不及,急切中向陰陽老祖喝道:“你若傷了咱們孩子,我定與你誓不罷休!”

葛生見了水生早喜不自禁,沖到空中伸手欲挽水生小手,掌心卻只是濕濕冷冷的一片虛空。不由大驚,道:“水生哥哥!莫非那老妖怪害了你不成?”小拳一握,流下淚來,道:“哥哥休急,待俺與你報仇!”

轉過身來,喝道:“兀那老妖怪,竟敢破了俺家水生哥哥的真身,俺卻放你不得!”也不理會寶蓮夫的喝止,小手托出一輪綠得耀眼的圓環,直罩住陰陽老祖。

那陰陽老祖何等精巧,哪容易吃他所傷?那顆白骨也似的骷髅腦袋張口吐出一道血光,只一下便刺破了葛生的綠環,只聽得“撲”的一聲輕響,綠環化為一股子煙氣,幸而葛生見機不對小手一招,将那股真元複又收回。二次托掌,卻發出一枚小如手指的綠箭,一到空中便化為千萬枝,破空呼嘯直籠住陰陽老祖。

寶蓮夫人變色道:“葛生快快住手!”發出一道柔和金光,卷住綠箭。

陰陽老祖那張喜笑顏開的臉恢複舊狀,哈哈長笑道:“天籁子!方才若不是老子跟你約好兩個娃兒一人一個,眼下定要吃了他!!”

天籁子臉色一變,道:“你敢?”手捧丹書踏上前來。

四周衆人聽得這當今正邪兩大至為要緊的掌門人居然私下另有約定,不知其意,紛紛投以關注目光,更有些子性急的,早叫道:“原來你們兩派果真有将前輩仙人藏寶瓜分之意,且先過了俺這一關再說!”

天籁子冷冷道:“貧道豈能與妖人為伍?你們可不要胡亂生事!!”

陰陽老祖陰陰笑道:“天籁子,你別以為我推算不出,這葛生可不正是你們夫妻三千年前第一次輪回之際所生的孽子麽?只不知如何卻寄生于葛藤之中罷了!不想你們夫妻飛升在即,終于與他有一番遇合,嘿嘿,俺不吃他倒不是怕了你們,俺只是想瞧瞧,你們夫妻到底是要放下孩子得道而去呢,還是為着他重歷紅塵舊劫?”

葛生聽得心中一動,眼見水生元神漸漸顯得頹廢疲軟,大是心疼,回過頭來哭道:“娘!你且救救俺水生哥哥!”

寶蓮夫人嘆道:“水生早教陰陽老祖使那化天妖法滅了,你此時所看到的不過是他因放不下你而積于世間的一股子念力罷了,如何還有救活的希望?”

葛生聽得陰陽老祖得意的笑聲,只覺得雙眼一花,再也不願接受如此殘酷的世相,登時暈了過去。

寶蓮夫人将他抱在懷中,凝望許久,終于輕輕嘆息道:“我這孩子,三千年前便因癡心而堕紅塵,不能随我夫妻參緣修道,不想三千年後,依舊這般脾氣,當真令人擔心……夫君,你說咱們若是飛升後,這孩子可不受盡人世折磨麽?”

天籁子低首輕咳一聲,卻是無言。半晌方道:“夫人,寶物即将出事,眼下且先別理這些子小事。”

随着他的聲音方落,仿佛印證了這一代正宗道家門派掌教的話語,那滿天蓮花忽然于四面八方一朵一朵漸漸聚集在一起,花香四溢而紅瓣紛飛,将衆人目光齊齊迷住,再也不見他物。

月光似是為了應和這一場蓮開,驀地散開,便只似水一般瀉在衆人身上,竟連衆人護身的各色真氣都消融而去。

無愁峰頭一陣搖晃,自下而上發出一股沉悶巨大的聲音,細聽去卻似是地底深處傳來,便似要将此峰搖為一片平川一般。不消片刻,那峰頭各塊巨石紛紛化為石粉,鋪開蓋地彌漫開來,衆人皆知這正是寶物含有兇氣之預兆,不敢怠慢,各自縱起劍光飛到空中,将峰頂那逐漸陷下的一個古洞團團淩空圍住。

那地心發出的聲響愈來愈近,愈來愈大,只一瞬間便升到地表,無愁峰頭巨石熔為粉末後露出的一個一個小洞便洩出各色的光芒來,一時間有紅有紫有藍有黃,便似無數柄彩劍自地心直刺上天空,仿佛帶有質感,哧哧有聲,幾個道淺的探寶人一個躲閃不及,教那彩劍刺中,竟然全無變化防守的餘地,立時化為一股輕煙散去,從此永無輪回之機!

寶蓮夫人見了不忍,道:“都說機鋒老人當年煉魔之心當世無匹,最是疾惡如仇,一遇妖魔定不能饒過,非得灰飛煙滅而不罷休,今日見他所煉寶物,果然兇猛霸道……只不過這寶物出世,于世間卻是禍是福?”

天籁子沉聲道:“從來上古神兵早有歸屬,咱們不過盡盡人事,哪能操心如此?”

葛生正迷茫無依間,背心忽然一暖,悠悠醒轉來,卻是那天花神尼一柄拂塵搭在自己後心為自己護法,當下心中一暖,忽然又想到水生慘死陰陽老祖腹中,又是一痛,兩相夾擊,只覺得世事浩如煙海無比渺茫,正自無所依憑,只見地動山搖,天花神尼才自攜他飛起,漫天劍光便自地底刺上天來。

衆人只留心着劍光,卻渾未見着那遍天及地的蓮花卻一朵朵齊齊向葛生擁來。天花神尼只覺掌心一股熱熱的大力傳來,身子一麻,登時退開身子,那蓮花趁隙将二人隔開,單單将葛生圍了個風雨不透。

葛生驚異中才自張口,便見那朵朵紅蓮化為一縷幽冷氣流注入自己體內,一朵一朵漸次化入自己身軀,當下法由心生,盤膝而坐,靈機一動,暗參天數。

那各色異樣劍光不過多時漸漸消解,露出一眼黑黢黢的丈許寬的洞口來。其上又有黑雲彌漫,如一層薄帛覆于其上。

天籁子夫婦皆已看出那薄雲乃是機鋒老人設下的一層禁制,若不設法消除,萬難取到寶物。莫看那只是一層不出奇的黑雲,其間含有的生克變化與五行變數卻是無窮無盡,若是一個不小心,便遭反噬,立時便有性命之憂,再則那禁制本設有消蝕先天真氣的作用,不得其竅,哪裏能成?何況機鋒老人當年封存寶物之時必已算及今日之事,寶物只是不知其歸屬罷了,更無強行動手的餘地……

陰陽老祖似是看穿了他們夫妻的念頭,冷笑道:“天籁子,你手中所捧丹書,乃是宇內獨一無二的正氣經書,正宗道統寶物,恰與機鋒老人之禁制相生相克,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天籁子冷笑道:“在場各位高人哪個瞧不出貧道手中丹書?自不須你使這離間的法子!我只問你,你将陰陽山十萬妖魂聚于此峰,只等你手中陰魂幡一招登時便可圍攻上來,這又怎麽說?”

一旁虎視眈眈的幾個散仙聞言冷笑道:“原來都是各有打算,咱們也不過來瞧瞧熱鬧罷了,就看你們怎麽個處置之法?”

陰陽老祖笑道:“原來昆侖掌教卻是對老夫幡上十萬妖魂放心不下……”

寶蓮夫人厲喝道:“妖人住口!你只道咱們只為自己打算麽?若不是顧及這些旁人受了毒害,你只試試十萬妖魂可能傷我半絲半毫?”

半雪老僧朗宣佛號,道:“兩位掌教也不必再行争論了,老衲竊以為不如由得昆侖掌教出手破去這一層禁制,大家再行設法如何……時機稍縱即逝,寶物若是見着了烈日之光,必又要深藏地心三千年方能出土,陰陽老祖如真願意見着寶物出世,便将招魂幡交由老衲保管一段時間,成也不成?”

天籁子大喜過望,道:“大師畢竟了解貧道不願無辜之人受到牽連的本心,貧道就此謝過。”

寶蓮夫人冷冷道:“能将那害了人間無數生靈的妖幡放在大師手中,當真再好不過。”擡頭看看天色,問陰陽老祖:“你怎麽說?”

陰陽老祖面色木然不動,呆了良久,方才冷哼一聲,手掌攤開,喝一聲“疾!”便有一面青色小幡泛光溢彩飄到半雪老衲袖中。

天山雙鷹見着那面妖幡,雙目一動,身子便略略移了一移。

陰陽老祖有意無意笑道:“老子這面幡收發由心,旁人若是起了貪心,老夫意動之下傷了人,那可作不得數。”

葛生只覺那些朵紅蓮無窮無盡只往自己體內溶入,許久也不見半朵減少,心念一動,頓感機識微妙,返照空明,歷歷舊事一幕一幕如潮湧來複如潮湧去,絲毫痕跡也無,一些世事倏忽萬變,只是過眼雲煙,方知定慮清神之下已偶得道家神妙,當下深深吸了一口長氣,将那漫天紅蓮盡行隐于胸中,清嘯一聲,立起身來,足踏一朵蓮花,大踏步走向衆人。

天籁子夫妻方才一心挂念寶物,一時倒沒留心葛生,此時擡頭見着葛生重新走出來,雖依然是先前那個六七歲粉妝玉琢的赤身小娃娃,但眉目愈見清朗,更有一股天真爛漫之氣息随着身子散發出來,似是塵世所無,當時大為驚訝。

轉頭再看時,天花神尼不知何時卻已棄下真身,似是悟徹大是大非,只憑元神不知隐于哪般風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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