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葛生只管對着衆人指指點點,那天色卻猶自黑得無邊無際,仿佛千百萬年從未有過光明一般,又顯出深透的寒意。這峰頭本就萬仞摩天,罡風凜冽吹得衆人衣襟獵獵作響,借着衆人各自身上環有的一道各色微光,葛生方始發現這微光竟是各人身上攜有的護身法物所散射出來的光芒,不由大吃一驚,暗想這許多人費了無數心力跑到這等蠻荒山嶺來,便當真只是為了這幾宗前輩劍仙的至寶麽?
人多粥少,這寶物可怎生個分法?若是不夠,那其餘的數人可不算是白白走了一遭麽。一念至此,未待發問,寶蓮夫人早看透他此時心意,微笑道:“癡兒!這人世間又有哪一般事物可以輕易得來的?總須花費無數心力方可——便算是得不到,總歸也盡了一番努力,不過緣份不到罷了,即算不能強求,總也心安。”
葛生有些郁悶,笑道:“也不知俺家水生哥哥救得回救不回來?”
寶蓮夫人聞言半晌不語,方嘆息道:“世間之事,無非半盡人事半聽天命,孩子不必苦苦強求。”
葛生似懂非懂,道:“可是若沒這些妖人打擾俺和水生哥哥,豈不是好麽?”
寶蓮夫人笑道:“此也是你們二人命中的一場劫數,若非早知前定,哪能逃得過去?”
葛生鼓起小嘴轉過臉去,道:“俺那水生哥哥若是不能安然無恙,橫豎俺也活不成了,便陪他一起重歷舊劫去!”
寶蓮夫人見他這氣咻咻的樣子十分好笑,不由得笑道:“果然是孩子氣!”
娘兒倆正在有一句沒一句說着,忽然寶蓮夫人面色突變,喝道:“不好!”道袍一揮,化作一片黃澄澄的光圈,将兩人套在其中,飛離當地。金光才自展開,便聽得轟然作響,一陣子金色藍色光芒一團團卷在一起,擰成一股子丈餘寬的旋風,直通通轉将上來,所到之處,山石立崩,萬物潛跡,端地驚天動地!
那旋風光芒四射,威力無窮,寶蓮夫人早已瞧出正是本門同輩師兄天花神尼與白發先生已然聯手施法與陰陽山鬼上身、水月兩位法師正鬥得吃緊,敢情雙方俱已瞧出此時已屆那機鋒老人藏寶出世之時,不肯錯過故此飛砂走石打将上來。
寶蓮夫人喝道:“不得無禮!”自恃身份,不便出手強行壓制妖人,只是道袖略展,将那道護身黃光擴展開來,将天花神尼與那白發先生由擰成團的光束中脫離出來護在身旁。
那陰陽山兩大法師早看出乃是當今正道有名的昆侖山掌教夫人出手,哪裏還敢窮追不舍,一收劍光,找了個地頭兒立住身子,兩雙眼睛發出邪惡無比的光芒,朝衆人一一打量,中間有幾個妖人,與陰陽山素有交往的,便點頭示意。
寶蓮夫人不願意低了正道之風骨,指着兩個妖人道:“姑且念你們掌教的陰陽老祖不在此地,你二人可得老實一點。”
兩個法師暗知鬥她不過,不敢聲張,只冷冷哼了一聲,鬼上身法師道:“原來寶蓮夫人也到了,那也犯不着跟咱們吆三喝四的,咱們老祖不久便到,自然會向夫人請安。”
寶蓮夫人聽他二人猶自嘴硬,懶得答理,轉過頭去問道:“白發師兄,我那兩個徒兒如何了?”
白發先生嘆道:“這兩個孩子若是性子稍稍和緩一些,那也逃得過這一劫,只是初荷為人一向清烈如火,哪能忍辱負重?定是與妖人遇上,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方有此難。玉中堅這個孩子,根骨既佳,修為又深,卻可惜對初荷一往情深,事事皆以初荷之意為準,兩個人湊在一起哪有不出事的?”
天花神尼跟着道:“貧尼方才到達此峰之時,恰好收到這兩人的信香,當下展開搜索,始知初荷擅使天命血隐大法,兩人等不及咱們救援,已教陰陽老祖發現藏身之處,無法脫身之下,兩人竟性烈無比,自行兵解,轉身投生去了!”
寶蓮夫人眼中噙淚,道:“初荷中堅這兩個孩子,乃是本門中根器最好的,如今轉生而去,真真教人難舍。”
葛生巴不得她出手将陰陽山衆妖盡滅于此,聞言欣然道:“娘!何妨現在就出手,趁那老妖未曾上來,先殺了這兩個再說!”
正纏着寶蓮夫人不休,葛生忽然轉眼望見這峰頂正中心無聲無息冒出了一股子五彩缤紛的氣流,便似放煙花一般,在峰頂紛紛炸開,煞是教人神目一爽!
就在這一瞬間,卻又雲破天開,重又現出冷冷月色來,天空那輪滿月此時重放光華,卻顯得比先前還要凜冽。
葛生不知如何,竟然覺得那股子彩煙對自己有種莫可名狀的吸引之力,不由自主離開寶蓮夫人身畔,竟向着那彩煙而去。
寶蓮夫人一不留神,便見得葛生小小身子白白胖胖的,頗顯憨态,離開自己,驚叫一聲:“孩子不可!”伸出玉手将他拖回。
葛生迷茫道:“這是為何?俺只覺得那地方便是俺的家一般,怎的卻去不得?”
寶蓮夫人嘆息道:“癡兒!你不見此地異人無數全看着這寶物出世麽?你這一去,莫說人家疑心你想要先搶得寶物;便知你道行尚淺不足為患,人家搶了你将你吃了,立時便可抵得數百年的清修苦煉,哪個不眼饞?若非娘在此地保着你,你小命可還有麽?”
葛生驚出一身冷汗,忽然想到一事,急得眼淚直掉,叫道:“娘,我那水生哥哥莫非竟教那妖人給、給……”一時心痛,竟彎下腰去退後兩步捂住心口說不出話來。
寶蓮夫人無限疼憐地盯着他,嘆息道:“半由人力,半聽天命,孩子切記……”
勸說之時,那彩煙愈來愈旺,直映得天地無色,噴到天際,化為萬千朵燦爛的蓮花,一朵朵格外動人,異彩之中,卻見得蓮花只是一朵朵開放,并不衰落,不消多時,滿天滿地竟然盛開成了一座蓮池,千姿百态,只似含有無限禪機一般。
衆人雖然驚嘆前輩仙人的法力當真匪夷所思,卻也罷了,獨有天花神尼,窮三生之力精研禪門中至高無上的“天花緣”,自以為天下獨有自己已得天地蓮花開謝之秘,如今見到這般世象,比諸自己所參禪意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凝目之下,突然哇地吐出一口鮮血,臉白如紙,口中喃喃道:“不錯不錯!無死無生,生生不已……”
葛生聽不懂她的自言自語,只挂念着水生的下落,忽然想起與自己本命相連的那件莢衣,心靈一滞,便見兩道劍光,一青一黃,縱上峰來。
按下劍光,踱出兩人,可不正是那雙頭老怪陰陽老祖與當今昆侖掌教天籁子麽?
葛生見得天籁子鎮定自若,背束長劍,手捧丹書,隐然一派宗主風範,那袖中隐隐放出綠瑩瑩的光芒,心念一動,那光芒脫袖飛出,可是正是自己的莢衣?
見衣如見人,葛生哪能不萬分驚喜,跳上前去,撲到天籁子懷中,笑道:“爹爹!”
天籁子抱住這雪白小娃娃,笑道:“總算救了你這個孩子!”
寶蓮夫人見他無恙,心知這不會是經過與陰陽老祖無數死生相搏方始上得峰來,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不由笑吟吟道:“有勞夫君。”
天籁子意味深長望她一眼,卻不答話,只低首将葛生抱緊,嘆息道:“你只哀憐初荷中堅二人堪不破塵緣終于難成正果,又歷紅塵之劫,你我何嘗不是?”
天花神尼到底修為深厚,緩得一口氣來,眼見得掌教夫妻竟對這千年得道的小童子格外一種親熱,暗掐法訣,忽地雙目一亮,叫道:“教主!”
天籁子瞧她一眼,從容道:“師姐既知前因,何妨放于心中。”
天花神尼直勾勾瞧定他們夫妻,指着葛生,倒吸一口冷氣,道:“但這娃兒……這娃兒……”再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