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木秀于林

梁國皇宮勤政殿。

年逾半百的男子身穿最好的蠶絲織就的明黃輯絲龍袍端坐在禦座前,望着案上并排放着的一道奏折和一封秘函沉吟着。

兩樣東西都是打開的,奏折是他那過于得人心,不知收斂的兒子劉章紀上奏的,秘函則是他安插在軍中的探子回禀的。

他的兒子可真是長大了呵,這麽着急就把俘獲的衛女都賞給帳下的軍士了。他以為只要收攏了軍中人心,皇位就遲早會落到他頭上嗎?梁帝雙眼微眯。

這人吶,只要一嘗到權力的味道,便停不下來了。哪怕只是隐約的威脅,在緊握皇權數十年的帝王面前,也是一根心頭刺,讓他覺得極不舒服。

再看了看秘函,裏面提到将衛女封賞給軍士的主意正是被俘的衛國公主。皇帝微微冷笑,才剛亡國就忍不住想攀高枝了?看來也不是個安分守己的。

皇帝擡頭望向一位老臣,淡淡地道:“荀卿怎麽看?”

那位姓荀的身穿緋色官袍的大人沉吟許久道:“秦王殿下考慮得确實周全,此舉實在于我大梁有大裨益。只是殿下身為人子,該多想想如何為父盡孝,那才是重中之重。依老臣愚見,那個亡國公主既然如此想出風頭,便讓她出。收拾一個女人,總歸好過懲誡凱旋歸國的皇子。”

于是,在白芷言不知道的時候,她的命運已經被人君定好了。

……

白芷言覺得納悶,更覺得不安。這些天軍中的流言漫天飛,幾乎都指向一件事——她是大功臣!她挽救了衛女們凄涼的命運,解決了大梁男兒們成家立業的大問題!她簡直就像菩薩一樣慈悲……

這意味着什麽?她要成了功臣,那這裏面就沒有劉章紀什麽事了!至少他在這件事上對衆人的恩德就被無形中削弱了很多。而她一個弱女子,要這麽大名頭來做什麽?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麽簡單的道理她是懂的。

這段日子,她簡直是受夠了大家給予的特殊待遇。只要她一下馬車,永遠都是衆人矚目的焦點。特別是衛女,更是對她感激涕零。聽說有些還央人畫了她的小像,拿回去在以香火供奉。又有些說她是慈航真人轉世,聞聲救苦無有不應。

完全把她神化了。

于是只要她一出現,人們就像擁着邪教首領一般,涕淚泗下,狀甚瘋癫。害得她到後來,見人就躲,生怕引起騷亂!

這樣的日子太變态了……不僅毫無隐私可言,更可怕的是,風頭出得太盡,她不知道會不會有把刀正準備着要拿她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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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她懷疑是肖然搞的鬼。但一問之下,肖然就火了,質問她:“你怎麽能把我想成這種人呢?!敢情我就只會坑蒙拐騙、壞事做盡是吧?”

你還別說,芷言真就覺得她是這種個性,而且她坑人還是明坑,都不帶暗拐的。

但肖然就說了:“你以為我現在幹嘛對你好啊?六個玩家現在就只剩五個了,除了我們倆就只有三個,那三個還不知道穿越到哪兒去了。不結盟互助合作,在這古代別說是想闖出個名堂,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問題呢!”

哇,原來她們已經榮升盟友了!芷言點點頭,問她:“你所謂的盟友,就是聽到秦王要召見我,趕緊給我穿了一身打雞血的紅衣服,再把我畫成亂世妖姬,恨不得直接把我打包送到秦王床上去是吧?”那天發生了太多事,她腦子沒轉過彎,真讓肖然幫她打扮了。一想到這裏,她就想嘔血。

肖然卻不覺尴尬,分外自然地搬了大道理出來:“在這個時代,不依靠男人是很難存活的。你就當找了個男朋友,靠了棵搖錢樹呗!你看人慈禧太後一輩子叱咤風雲,還不是靠了皇帝老公和皇帝兒子!難不成你還能一輩子不嫁人?”

她的這種想法芷言當然是不認同的。但倒也因此明白了她的心思,那種表面上會讓她被衆人擡得很高,但實際會令她落在風口浪尖的事,肖然是不會做的。

不過,最讓芷言煩心的,是不管她如何想把自己藏起來,現在卻還得每天按時去劉章紀那裏給他侍候筆墨。

這天,芷言又乖乖去了。

見營帳內劉章紀似在思考什麽,沒空理她,便繞過木制镂空覆虎皮屏風進了後間。

因是行軍途中,後間僅有一架烏沉木所制式樣極簡單的衣帽架,并花梨木高廣大床一張。

床鋪已由侍候起居的兵士整理妥當,面兒上一絲皺褶也無。但這會兒無事可做,芷言一時好玩,便将被褥拉過,疊成了學校以前軍訓時,教官教導的那種四四方方的豆腐塊。

劉章紀處理完軍務,也跟着進了後間,卻驚訝地發現這小女子竟能将軟綿綿的被子疊成像刀切一般的四方塊,也是覺得有意思。便問她疊法。

芷言有些得意起來,扯散了被子,重新疊給他看。

這些天相處的時間多了,知道劉章紀并非濫殺無辜之人,且又沒有勉強她侍寝,便自在了許多。

劉章紀看她這點兒小事,也能驕傲得像是一只捕到耗子的小貓,一副邀功請賞的模樣,也有些失笑,只覺這小女子智計倒是很好,卻非心機深沉之輩。

反倒覺得她可愛起來。

芷言一邊折疊,一邊介紹得正起勁兒,忽覺頰邊有一物輕輕拂過,又順勢将她鬓邊的碎發別到耳後。

不由怔住。一下子想起那個人在她臉上親吻時嘴唇的觸感。

便不自在起來。

可這看在男人眼裏,卻是無限嬌羞惹人憐的媚态。看她嬌嫩得似氤氲了水汽般的肌膚染上酥紅一片,忍不住就出聲相邀:

“粉融紅膩蓮房綻,

臉動雙波慢。

小魚銜玉鬓釵橫,

石榴裙染象紗輕。

轉娉婷。

偷期錦浪荷深處,

一夢雲兼雨。

臂留檀印齒痕香,

深夜不寐漏初長,

盡思量。”

這是在邀歡了。

只是這男人有着天生的尊貴皇室之氣,又行止儒雅,加之以詩相邀,竟令芷言生不起被唐突了的感覺。

怔怔不知該如何回應間,忽又想到那句“偷期錦浪荷深處,一夢雲兼雨”分明說的是女子暗自期待與情郎盡情歡好纏綿之意,再加之那句“臂留檀印齒痕香”更是露骨白描,将婉轉承歡時,女子情不自禁輕咬檀郎的媚态都寫出來了。

芷言當下就惱了,驀地站起身來:“殿下看上去閑功夫不少啊!”

劉章紀見那貓兒已然伸爪想要撓人,便也不迫她了,笑着順着她的話道:“這話怎麽說?”

芷言想了想,有些憂心地道:“近來軍中出現的謠言,殿下難道一點都不知道嗎?”

劉章紀卻是眉毛一揚,狀甚自在。

見他的樣子,芷言就知道那些關于她的謠傳早就傳到他耳裏去了,便有些急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行高于人,衆必非之!此事不僅對我有害,對殿下也是無益!”

劉章紀淡淡地道:“我知道。”

芷言故作驚詫:“你知道什麽?知道有人故意傳播謠言,是想借把我推到風口浪尖,來搶你的風頭嗎?還是知道有人想要對你不利?”

劉章紀嘆了口氣,他當然知道。只是敢在他聲名如日中天之際來捋虎須的,除了他父皇以外,更有何人?

他只能忍。

只能好好盡孝。

否則便是大逆不道!

只是苦了眼前人兒注定要替他擋災了,劉章紀心下歉然,攬過芷言在自己膝上坐下,柔聲道:“不用太過擔心。回朝後,我會向父皇請賞,讓他把你賜給我的。”

芷言看他似乎胸有成竹,再一想,就算貴為公主,她也只是一介俘虜。作為替梁皇打下大好河山的有功之臣,又是皇子,要一個俘虜作侍妾,那還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心下頓時安然。

可她雖然得到許諾,卻還是有些着惱,啐了一口道:“誰要給你為妾為婢的?”

他伸出食指,在她秀鼻上一刮,笑言:“你啊,不喜歡嗎?”

不喜歡?芷言怔怔地想。

也不能說就是不喜歡的,至少這男人在她這輩子所接觸的人當中,優秀程度算是排第二了。至于第一位,當然是密林中那位似天神般的人物。但那個人太過神異,并非凡人可以接近的。

于是她午夜夢回之際,偶爾想起那個人時,也只是感嘆那人真真天上人間只此一人。卻從未敢肖想過什麽。

倒是劉章紀,他是會食人間煙火的,于她而言更加真實。再加上他又是第一個對她那麽霸道的人,霸道地輕薄于她,卻又不乏體貼溫柔。就像肖然所說,以俘虜之身而論,他是她最好的出路了。

只是……還在現代的時候,一心一意地以為此生必定是要與相愛之人厮守一世了。這也是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制度下的自然産物。可現在,眼前之人能夠一心待她麽?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但不甘心又能如何?難不成真要淪落為妓才高興麽?

收起心中悵然,芷言只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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