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再見秦王

一入瑤華境界,便有一泓碧水貫穿園內,池水清澈廣闊,壘疊湖石。臨水山石嶙峋,岸邊古木參天。再複以蜿蜒複廊連接山水,曲欄回廊,甚有韻味。

為令星羅閣能有天上池中遍繁星的美景,別處常植的荷花等水生植物,在這裏是看不到的。即便偶有野生植物頑強長出,也會被雜役駕舟細細除去。

芷言擡頭望去,這古代的天空甚是幹淨。不僅可見繁星點點,連裹了一衆星子如紗如霧般的星河也清晰可見。星河蜿蜒流淌,從天上流到池中,若非池水偶爾的漣漪輕蕩,晃開了繁星,只剩粼粼波光,立于此間,只怕是會分不清哪兒是天上,哪兒是人間。

星羅閣便布在複廊所連的池水中心了。足有七層,往上愈小。登到第三層,引她來的使女便不肯往前,只催了她繼續登閣。

及至第七層,擡眼便見對面牆上一整壁的紫檀木雕仙鶴群嬉松下山水畫,而上樓左右兩首皆立有紫檀镂空靈鵲兆喜如意福字隔斷門,且以透雕飛罩挂落相連。

确是既顯大氣,又見雅致,只是芷言瞧着卻覺得有點不大對。一個夜賞星辰的閣樓照理應布局簡單,四面皆窗方便賞景才對。怎麽會有隔斷門立在此處?

越過隔斷門,卻見一張紫檀鑲鴛鴦戲水翡翠版雕圍子羅漢床靜立在此,吓了一跳!想到清朝以前,國人款待貴客素喜在榻或炕上進行,方放松一點。

仍是不安。

就在此時,一把好聽的男聲響了起來:“你額上的傷還好嗎?”

那聲音太過熟悉,剎時間被她強壓許久的痛,那午夜夢回的苦全都襲上心頭,令她頭腦一片空白。

她就那麽呆立了幾秒,突然掉頭就走。

那男子沒想到她是這種反應,連忙追将過來,拉住了她。

芷言卻是心狠,空着的那只手反手就是一巴掌!

又被來人抓住。

可她早已經歷二次基因改造,反應敏捷遠超常人,一個旋身飛踢暴出!

男子立即擡膝相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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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抽手成拳攻他胸口。那人卻是紋絲不動。

芷言一愣,想起被改造的只是敏捷度和柔韌度,若想攻擊擅武藝的成年男子,依然僅似貓抓癢。可她心裏實在恨極,一腳猛踩他的腳,聽得他悶哼一聲,又稍退半步,一記向上彈踢腿直攻他的下巴!

男子卻是用手稍稍一擋,又順勢一抓,她那沒啥力量的單腿就挂在他肩膀上了。

男子苦笑道:“你心裏怨我了?”

攻擊全數落空的芷言,聽他說話,心頭更氣,一陣亂拳密實地落在他胸口。

男子也不避讓。

她不夠解氣,雙手抓住他前襟借力,另一條腿又是一記膝踢!卻被他借勢摟在懷中,直氣得她張嘴就咬!

這次,男子沒有避讓,生生地讓她咬在胸口。

雖有衣物避擋,芷言咬得厲害,還是疼得男子悶哼了一聲。

咬了一陣,心頭火氣稍息,芷言這才發現自己姿勢怪異。挂在他肩上的那條腿沒放下來,另一條腿也膝跪在他胸口,再加上雙手緊攥他的前襟,小臉也緊埋他懷裏。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似是她在對他霸王硬上弓般!而他怕她掉下去,一只手還托在她的屁股上。

芷言心裏又是惱了,想要推開男人,卻被他直接抱到羅漢床上,輕輕撫起她額前發絲道:“別動,讓我看看你額角的傷勢。”

男人聲音裏有着擔憂,又分外柔和,芷言一愣,恍惚間發現已是許久沒人對她如斯輕言細語了。心底的堅冰一下子就裂開道口子,卻是淚意上湧了。

迫自己硬起心腸,芷言冷冷問他:“你現在還來做什麽?”

男子身形一滞,悵然嘆道:“你果然怨我了。”

芷言聞言,揚起小臉,恨聲道:“不該怨麽?秦王殿下,你可答應過我,要向皇上要了我去的!”

她聲音裏的恨,刺得劉章紀心裏一疼,只覺佳人芳心已然離他遠去千裏了,恰似這閣內用來遮蔽春光的重重帷幕般,将天邊星辰擋在閣外,讓他只能窺見一點模糊星光。

剛有些灰心,複又看到芷言那張妝扮得豔俗的臉,愣了一下,一股驚喜油然而生。只覺她這着意的醜化,是在為他守着婦節,不願被他人采摘。當下,劉章紀的心就酥了,感動地雙手握住芷言的柔荑,滿是柔情地道:“都怪我,來晚了。”

見他那般認錯,話又說得那樣軟,滿腹的委屈剎時就沖上她的心頭,逼得眼淚直往下掉。

自從進了禮樂署,她的生活就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一直忙于應付那各式的□□,曲意迎合賞花之客,又要編排劇目,想辦法做出特效。到了夜裏,還總是擔心會不會又跑出來個舊衛的遺民想要刺殺她這個公主。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可害怕自己露出怯意,會令肖然和青寧更加感到壓抑與無助,只能強打精神,強露笑顏。

可不管她怎麽努力壓制,這個人的身影總會晃蕩在她眼前。晃得她精疲力竭,心力交瘁。

她一直在想着,若能有緣再見一面,她定要問問他,為什麽連只字片語都未給她,就消失了呢?曾經的甜蜜,曾經的諾言全都不算數了嗎?

劉章紀心疼地為她擦拭滿腮的眼淚,再嘆了聲:“別哭了,都怪我來晚了。”将她的頭按到懷裏,輕輕吻着她的秀發。

芷言便似被安撫的幼獸般,身體因啜泣而起的抖動漸息。良久怨道:“你現在來還有什麽用?我早已有了自保之力。”

劉章紀輕笑道:“怎麽自保?像剛剛那樣挂在我身上嗎?”

惱得芷言又要打人。

他拉住她的粉拳,捧着她的小臉道:“你屋裏的那盒舒痕膠可有好好在用?”

芷言一愣,那盒藥是在她受傷那晚突然出現在房中的。

劉章紀點了點頭,道:“是我讓人放在你房內的。也是我讓人暗中收拾了對你懷有歹意的人。”

芷言便想起了那個被人以匕首相向的夜晚,突然射出救了她一命的箭矢:“你的人?”

劉章紀點頭:“是父皇的意思要把你發配到禮樂署來的。自從班師回朝後,父皇解了我的兵權,又不給其它實職,我現在只是一個閑散王爺。在父皇面前沒有話語權。你且再忍忍,我諾言已許,不會負你的。”

芷言奇道:“你立了這麽大的軍功,怎麽不獎反罰?”

劉章紀嘆道:“皇室中人親恩薄。你也是衛國公主,難道就不了解這點嗎?”

想起衛皇逼迫自己的妻妾和親女殉國,再看他滿腹心事,知道他也不易,芷言便沒說話了。

劉章紀緊了緊環抱她的臂膀:“我知你心下委屈,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我心裏也實在放不下。但我吩咐了人一直暗中護衛于你,心裏才稍覺放心。你且再忍忍,我一定會來接你的。”

銅胎鎏金掐絲琺琅香爐裏燃放的沉香粉,燃至此時已缭繞出陣陣煙霧。有幾絲飄散過來,柔和了男人的眉眼,芷言便覺得有些暖意漫過心頭。沉香獨特的清幽甜味鑽入鼻內,幽幽直上,順暢地游走而至百會,亦帶得她心裏生起幾分蜜意。

但她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香是甘甜而醇厚的,正如他的沉穩厚重,她不記得他有魯莽行事的時候。

她想,她便再信他一回吧……

将臉埋在他懷裏,雙手重又緊攥了他的前襟,感受着那許久未曾嘗過的溫馨,芷言慢慢閉上雙眼。

直待春風起,且容相思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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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俘之後出盡風頭,導致被帝君所忌,淪落樂藉。自那之後,芷言便對抛頭露面之事深惡痛絕。

但妓分色、藝二類。若技藝不夠,無以娛賓,那以身侍人就是板上釘釘之事。明确了走藝妓一途後,為着博一些同情票,她把自己的身世演繹得凄苦悲涼,甚至把白雪公主的故事都影射進去了。

這才得到衆人或驚才或憐憫的目光。

雖有肖然肯代出頭,但芷然還是覺得太過招風。現在許久不見的,曾是她想要倚靠的人就在眼前,加之對忐忑過活的她一番溫言相慰。她便不願他太快離開。

一方面也是刻意對外塑造自己是秦王玩物的形象,以貶低自身來降低有心人對她的關注;另一方面,外人看到她能得秦王青眼有加,打她主意想把她拐到床上去的人想必也會少了很多。

于是她磨着劉章紀夜宿在星羅閣。

而劉章紀久不得見心上之人。一見之下,佳人軟語相求,也甚是心喜。

兩人相擁合衣而眠。及至早上,他才戀棧而去。

而肖然呢,生怕白芷言有事,等了她整整一晚。越等越是心驚,怕她已然出事。但她沒找人喚她,又是狐疑,不知是否另有曲折,也不好貿然前去。

幾番焦慮下,在等候中不覺睡着。

誰料看到白芷言一臉喜滋滋地回來,頓時大奇。一問之下,竟是劉章紀來找她了。

肖然心裏狂喜,忙問道:“他怎麽說?是要接你去他王府嗎?”她一有戲,她們就都有戲了!

芷言想起劉章紀讓她再忍忍的話,心下為難,但還是回道:“他現在被皇上投閑置散了,諸多利益糾葛,自己也是困難重重。但他說了,他承諾過的事不會變的。他一定會來接我的。”

肖然臉色一變,冷笑道:“一定來接?什麽時候?”

“這個他沒說,但我信他。”

“信他?!一點兒實在的話都沒留,就只有一句輕飄飄的‘會來接你’,你傻的嗎?!”

芷言脫口便想把劉章紀讓人暗中保護她的事說出來。但想了想,覺得肖然本就因為自己而淪落此間,自己說出來不免有些炫耀的意思,徒惹她不快。便又住了口。

肖然見她雖然不說話了,但神情卻是堅定,知道她沒聽進去。氣得也不想說她什麽了,半晌才道:“我倒不知道你這丫頭和青寧一般傻。”

聽她話中有話,芷言忙問:“青寧怎麽了?”

肖然嘆氣道:“沒怎麽。就是聽到段玉慶到署裏來了,沒一會兒就找不見她人影了。”

這是疑心她私下去見那刺頭兒了。

芷言寬慰道:“青寧一向乖巧聽話的,也不一定就是偷着跑去見他了吧。再說了,那人性格驕

矜,脾氣乖戾,你沒看見他那晚一口唾沫吐我臉上嗎?這麽難相處的人,多接觸幾次只怕反而讓人倒了胃口。”

白芷言其實想對了,青寧确實不會自己跑去見段玉慶。但她不會,不代表別人就不會找由頭讓她去。

那段玉慶今日明顯就是心情不佳,躲這裏來飲酒作樂,一醉解千愁來了。一來就點名要蝴蝶仙子陪侍,他還記得那妖嬈嬌媚又會吟唱“修短有數兮,不足較也”的豔麗女子。

但禮樂署雖歸禮部管轄,掌署女官甄宜法卻恨他那天在自家地盤搗亂,得罪晉王不說,差點鬧出人命。便故意告訴他,蝴蝶仙子陪侍秦王去了,實不得空。

秦王在朝中一向待人寬厚,也沒什麽驕奢淫逸被人诟病的地方,就算來禮樂署也多半是來赴其他官員的宴,聲名一向很好。再加上段玉慶又是個自矜身份的人,也便算了。

又跟甄宜法要連城公主來陪侍。

哪知甄宜法又告訴他,連城公主也去陪秦王了。

這樣一來,段玉慶哪兒還能不明白甄宜法的意思,故意問道:“我記得那天簪花宴上,還有一個獻藝的女子吧?是叫青什麽來着?叫她來吧。”

甄宜法卻忽地輕移蓮步,坐于段玉慶身邊,舉起白玉杯道:“不若便讓宜法陪侍段大人吧。”

段玉慶右眼直跳起來,眼前美人美則美矣,卻是有正經官職在身的。和那些雖穿官服,沒品沒級的官妓截然不同。他若拉着她喝酒,禮部那群一直找他把柄的老東西怕是斷不會饒他。但她用這招将他的軍,他又實不甘認輸。

旁邊身為右韶舞的楊女官笑着出來打圓場:“甄大人,您在樂事戲劇上是天縱之才,遇到段大人這樣文曲星下凡的人物,英雄惜英雄那是自然的事。但本朝官制,掌署女官是不必陪侍賓客的。這事兒傳出去,不知道的難免會對您、對段主事有所非議。要不您看,我手下的婵娟極擅飛天之舞,您不也想栽培提拔她麽?讓她陪侍想來也無虧段主事的名頭。”

甄宜法哪裏想過要栽培婵娟,心下雪亮,便道:“如此甚好。”

段玉慶也連忙點了點頭。

可官場上陽奉陰違的事多了去,楊韶舞也并非是簡單角色。她花了近十年功夫,與別的官妓明争暗鬥,自己又勤奮,好容易得了掌管樂舞的從九品右韶舞官職。以為從此可以揚眉吐氣。誰知道竟被三名亡國衛女搶了風頭,甫入樂署不到十日,那三人便已聲名大盛。不做點什麽,難道等着她們搶她的官職?

楊韶舞于是找來婵娟,要她前去陪侍。

婵娟也不是傻子,官妓們多半消息靈通,她早知道段玉慶在禮部快要混不下去了。那人又喜歡到處得罪人,要是被他看上,她又拒絕不得,日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便借着素日裏對楊韶舞的奉承拉關系,再三推托。

楊韶舞便笑道:“掌署大人的話,我可是帶到了。至于你去不去,又或者是能不能找到別人代你去,那就是你的本事了。”

婵娟眼睛一亮,馬上聽懂了她的意思,有意拍馬屁道:“大人我明白,此事全是我一人的主意,與大人無關。只是我該找何人代我去呢?”

楊韶舞道:“我也不知道你該找何人。不過,剛剛段主事倒是有提到,想讓青寧那丫頭陪侍。”既然甄宜法都說了,連城和肖然都陪秦王去了。她也不好太拂她面子。

婵娟一笑,領命而去。

而那邊廂本就是單相思的青寧,聽婵娟說段玉慶點名要她陪侍,只覺心裏小鹿亂撞。

她原本就只是衛宮裏的一名莳花宮女,平日裏能見到的男子就只有成隊巡視的宮中侍衛,和沒有男子氣慨的太監。到被梁軍俘虜後,見到的也是行軍打仗中不修邊幅的粗漢子。突然見到個渾身熏香的白面書生,這書生又長得甚是玉樹臨風,她的那顆心就總是奇怪起來。一想到他那晚不畏權勢,膽敢與晉王叫板的男子漢模樣,以及後來對她這樣身份低賤之人都溫言軟語的溫柔姿态,她就忍不住把自己的衣角絞啊絞的,一直也絞不膩。

但她向來去哪兒都要跟白芷言或肖然說一聲的,便和婵娟說,要先去找她倆。

婵娟吓了一跳,要真見了那兩個,這戲還怎麽唱?借口掌署大人和段主事候在那兒等她,就把她硬生生拖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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