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李順全是最了解老皇帝的人。有他在旁不斷提點,又糾正了白芷言說話時的腔調。不多時,芷言不用刻意裝腔作勢,看上去已與老皇帝相差無多。

又有那張臉做鎮宮之寶,何人還敢疑她?

只是甫入宮時,她以為當皇帝是件好差事。王天下者食天下、用天下嘛!不僅吃的用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各地還不斷有新鮮玩意進貢到宮裏來。

但很快地,她開始感覺到不太對了。

每天從早到晚,李順全和一班內侍都跟在她身邊。就連她睡覺,他們都要守在床邊!可偏偏她的變臉屬性又只能持續一個白天……

當然不能讓他們留在這裏啦!

可三令五申下,這批內侍說是祖制如此,不敢聽命。

把白芷言惹毛了,一腳踹翻一名內侍,吼了句“全部滾出去”!

李順全倒是個機靈的,趕緊趁勢将內侍全部攆了出去。然後向白芷言谏言道:“陛下,他們說的沒錯,這些都是開國太.祖皇帝立下的規矩。為的是護您周全,這不是怕有刺客嗎?就算陛下神勇蓋世……前皇帝一直都是遵照祖制的,您一來就給改了,難免會啓人疑窦啊。”

李順全估計也是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劉叡了,說“先帝”又不合适,吞吐了一會兒,才找了個“前皇帝”的稱呼。

白芷言眉毛一揚:“那就叫他們守在外殿。冬天冷的時候,候在暖閣、茶房就行。”這話是沒有轉寰餘地了。

李順全連連稱“是”。又向白芷言要恩典道:“老奴一直跟着前皇帝,寸步不離的。您看……”

白芷言瞟了他一眼,想到此人在認為前皇帝必死的情況下,還肯出言為他求一個好死,心地也不算太壞,于是道:“你就留在內殿侍候吧,也好顯得你這總管與衆不同一些。不過,叫人用帷帳将內殿隔成兩部分,沒朕的命令,你不準進來。”

就這樣把這事兒給解決了。

但她的皇帝生活依然過得不怎麽順心。

每天卯時初,李順全就會在帷帳外跪着恭請她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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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想賴幾分鐘床,李順全就會不斷出聲恭請,吵到她受不了。

那起那麽早幹嘛呢?

練武。晨讀。

拉弓練劍,樣樣不落。《資治通鑒》、《□□聖訓》、四書五經還有詩賦研讀,一個不少。

這當皇帝簡直就是“力氣活”!比她當左韶舞那陣可忙多了,技術含量也高多了。

好不容易捱到進早膳,膳食還要候着禦膳房下的葷局、素局、挂爐局、點心局、飯局的內侍一一傳菜。再等着侍膳內監一一檢視每道菜中放的小銀牌有沒有變色,再一一嘗過,确定沒毒了,再輪到白芷言動筷。

她還不能直接動。還得由侍膳太監根據她的眼神兒,把她想吃的菜挾到她碗裏,才能吃……

菜色那麽多,她一個人自然吃不完。于是谕旨禦膳房:“凡粥飯及肴馔等類,食畢有餘者,切不可抛棄溝渠。或與服役下人食之。人不可食者,則哺貓犬。再不可用,則曬幹以飼禽鳥。”

白芷言記得以前讀史,曾讀到過有關皇帝将吃不完的飯菜賞給王公貴族,衆皆以此為榮耀。念着劉紹禮和肖然的好,又吩咐禦膳房,照着今早的膳食做一桌,給晉王府送去。

之後,照例是早朝。萬幸沒有特別難處理的政事。

但……

她看到了劉章紀。

他變得極憔悴。

衆人都跪下去的時候,他仍然怔怔地望着她,欲言又止。直到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方恍然回神,從衆跪下。

她的心情也變得複雜起來。

有大臣啓奏時,她偶爾會出神。

劉紹禮在下面看到她這般神情,忍不住看了劉章紀一眼,心裏自然明白是怎麽回事。便在她因出神而弄不清楚大臣們到底奏了些啥時,出言解圍。

有些事免不了還是要說清楚的。退朝時,白芷言讓李順全叫秦王到禦書房來見她。

于是,她坐在屬于皇帝的位置上,看着劉章紀走進禦書房,也看着他遲疑了好一陣才拜下去。

她感受到他的不甘心。

揮退內侍,她先開了口:“我給了你機會的。我問了你願不願意要這天下的。”

劉章紀苦笑道:“你一直都不是一個愛出風頭的人。這回,決定倒是下得快。”

看着那張與自己父皇一模一樣的臉,劉章紀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在和誰說話。

白芷言柔和了眼神,對他說道:“其實,我能理解你。你本來就皇位有望,不願意冒險那也是很自然的。況且,你也不是自己一個人,有那麽多人跟着你。不為自己着想,也得為他們着想。”

劉章紀微覺錯愕,擡頭望她。

自從發生了甄宜法的事後,他就不指望別人能理解他了。倒沒想到她會這麽說。

白芷言又道:“但就算我理解你,我也得為自己的性命打算。你是親眼看到了甄宜法的下場的,她這些年受到什麽樣的對待,我不信你一點都不知道。只是,你需要為大我犧牲小我,我卻只需要考慮我自己和我的朋友而已。”

她并不是來向他讨公道的,所以連語氣都變得柔和起來。

但他依然覺得難堪,好半晌才問:“你是在責怪我嗎?”

白芷言搖了搖頭:“我不怪你,我們只是價值觀不一致罷了。我沒有辦法為了你的大業付出生

命,你也沒有辦法不選擇犧牲我來成就帝位。如此而已。”

一段話道盡萬般無奈,劉章紀眼神黯然,聲音低沉許多:“你會禪位給他嗎?”他指的是劉紹禮。

芷言再次搖頭:“我不會禪位給你倆任何一人的。只有我坐在這個位置上,才能保證你們倆都能活下去,都能活得好。”

肖然說得對,為平衡各方的執念與怨恨,确實只有她呆在這個位置上最保險。現在,即使劉紹禮後悔,她也不會禪位了。

劉章紀笑了,笑裏有幾分嘲弄,也有幾分自嘲:“話說得真好。為了我,也為了他。”

聽到他這麽說,芷言明白他是無法理解自己的了,心不禁有些揪扯起來。

但她還是淡淡地道:“你們都會活得好好的。”

劉章紀擡頭看她,那女子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現在她長了一張他父皇的臉,眼神也變得堅韌許多,再找不到初見她時那稚嫩青澀的樣子。

咬了咬牙,他開口道:“要是父皇沒有別的什麽事了,兒臣就先告退了。”

只一句話,就把兩人的距離拉得比天和地還遠。

白芷言有些怔忡,然後忽然記起今日叫他來的目的:“我年紀比你還小,現在這個位置上坐的是我,也許你這輩子都等不到坐皇位的那一天了。你會舉事嗎?”

“……你會殺我嗎?”

兩相無言。

這樣的問法,實際已表明了他的野心。

她其實一直知道他對皇位的異樣熱忱的。

好半晌,她才終于開口:“還記得粹玉軒相會那次,我曾給你演示過的水桶實驗嗎?大梁洪汛之災從未徹底解決過,你既有妙法,水利和防洪就交由你去辦吧。都城的事,就不必挂心了。”

劉章紀瞪大眼睛,要解決水利問題,那便得奔赴黃河流域,陽城是沒法呆了。“你這是在趕我走?”

他一字一字地問,每個字都像敲在她心頭。芷言終于沒忍住,眼眶有些濕潤了:“你知道我沒

辦法的。要是你能想得出兩全其美的辦法,我當然是肯用的。”

這句話說得情真意切,劉章紀終于有些動容了。

但他依然沒有任何表示,只低聲道:“水利的事,我會盡快動身的。”

白芷言知道,她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但和劉章紀之間到底路在何方呢?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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