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逾距
正午的氣溫讓人無所察覺地逐日降低，天一黑，仿佛放出了什麽妖魔鬼怪似的，寒風陣陣。
天老爺似乎不耐煩了，中秋還未過，先下了場大雨，氣溫直線下降。之後小雨淅瀝瀝不斷，眼看要延至十月。
林若打着傘跟在劉晉後面，坐上他開的馬自達。實體店生意和天氣有很大的關聯，這雨下得沒完沒了，看車的人也少，試車又不方便，想賣出去愈發艱難。
經理讓實習生跟着師傅跑業務，林若車展上業績不錯，劉晉看她再不順眼，也得帶着她。
帶是帶，暗地裏的小手段卻沒少過。他談生意，使喚林若端茶送水，提包問路算是好的。每每請顧客吃飯，車子加油也讓林若買單，自己再拿了票據去財務處報銷，兩頭吃。
劉晉看出來她不差錢，這一陣對林若倒是笑眯眯的。這事就算鬧到經理那，劉晉也有十幾種借口可以推脫，何況他說一套做一套玩得爐火純青，錢到了他口袋裏，不還林若又能怎樣？
到底剛出社會，還是嫩。劉晉無不得意地想。
車開到CBD，先停在一家賣場門前。劉晉說：“今天去見的陳總，就喜歡抽煙，你先去商場裏拿一條軟中華。”
林若抱臂望着擋風玻璃前的雨刷，雨如跌水般流下。她閑閑道：“師傅，我今天出門錢包落店裏了。”
不等劉晉說話，她拿出不知道哪裏淘來的諾基亞在劉晉面前晃：“手機拿去修了，這還是我翻出來的，就怕師傅你給我打電話我接不到。”
劉晉哪不知道她怎麽想，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兩聲：“那算了吧，我也是有心帶你，你自己不願意學，說到經理面前，也不是我的事。”
林若自然咽不下這口氣，但說要對付劉晉，她也沒什麽好辦法。
也不是沒想過辭職，轉念一想又不是自己做得不好，憑什麽讓劉晉開心？
天有不測風雨，也說晴就晴。林若趁劉晉外出跑業務，他遺留下來談到一半的單子全被林若接手。
林若打着劉晉徒弟的名號，又有女銷售的先天優勢，劉晉的業績讓她搶了一半。
店裏的人都是看戲不怕臺高，氣得劉晉像發了瘋的公狗到處咬人。經理只管店裏總體業績，先前劉晉搶別人單子他不管，這會兒更不會來管林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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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的三天國假看車的人多，公司提前輪休。林若本來想回家，可她之前答應章岚幫楊柯拍作業，把回家的時間推後。
楊柯扛着相機和三腳架，還拖着大行李箱，先去老鋼廠。H市的老鋼廠早就廢棄，這幾年被改造成工業風藝術區，門臉裝修一個比一個文藝。
今天氣溫比較高，老鋼廠也沒多少人。林若難得聽章岚的，穿着條黑色的中袖裙配牛仔外套，黑色襪子裹着的小腿下是一雙布洛克鞋。
她小時候學過小提琴，不算精。好在楊柯的作業要求也并不高，随意拉首曲子裝個樣子就行。
林若還沒有過這樣的體驗，比較新奇。楊柯架好了相機，林若脫掉外套擺好架勢，聽楊柯喊：“開始！”
林若一臉沉靜的開始拉曲子。別的不說，姿态有模有樣，漸漸連她自己都陶醉其中。她拉的是卡農變奏曲，只是一般人聽不出來。
章岚在林若拙劣的音樂聲中，穿着潔白的芭蕾裙從一條紅磚小巷跳出，腳尖繃得似一把彎刀，躍入陽光下。
光結束這個場地，都花了一上午。楊柯感謝她們幫忙，當仁不讓地請她們吃飯。
吃過飯打車轉到第二個場地，在老城區破敗的城鄉結合部。結束時已是傍晚，還剩下一段素材。
說白天一定拍完的楊柯很是尴尬，章岚倒還好說，全心全力支持他，耽誤一晚上也沒什麽。面對林若他不好開這個口。
林若很少體會到這種自己即将完成一件藝術作品的滿足感，一天的疲累也算不上什麽了。她拉着章岚說：“快走快走，打車去CBD，拍完好一塊去吃宵夜。”
最後的拍攝在CBD十字路口的環形天橋，車來車往，林若制造的噪音與之相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太陽一沉山，林若的感覺就是冷。出門時她嫌厚外難拿，加上不好麻煩楊柯，就沒有帶。
章岚早換了長裙，套着毛衣開衫，林若短裙薄襪，在秋風中根本無法禦寒。
林若打了個噴嚏，忙從口袋裏拿紙擦鼻子。章岚叫住楊柯，要扒他的外套：“先給若若穿，你一個大男人凍不死。”
林若制止她：“算了，馬上就拍了，穿不了一會兒，趕緊的，早拍完早走人！”她不容質疑地先提着琴盒快步上了天橋，等楊柯選好位置便開始拉琴。
“哎！”章岚無話可說，掐着楊柯說：“一次給我過了，別他媽再龜毛找事，少作！”
楊柯點頭哈腰地答應。
他們這陣勢一擺，有不少路過看熱鬧的。一曲快拉完，不知道哪個不明情況的路人群中朝林若腳邊扔了張皺巴巴的五元錢紙幣。
林若沒經歷過這種情況，頓時卡殼。章岚跑上來查看情況，哭笑不得地撿起錢，“這什麽跟什麽啊？當咱們天橋賣藝呢？”
“就我這水平還賣藝？”林若無語，渾身上下都在冒寒氣。手僵得難以動彈，暗罵H市詭異的天氣，夏天一過就是冬，一點過渡期都沒有。
林若結束，章岚立刻把自己的毛衣蓋在她身上，關心問道：“你要不去商場躲躲？收工了叫你。”
她還有一段獨舞，林若也沒客氣，點頭進了商場。天橋連接着商場二樓，一進門盡是賣熱飲蛋糕的，林若急切的想來一杯熱茶，摸口袋才想起因為怕丢，錢包放在楊柯随身的包裏。
林若認命地嘆口氣，抱着雙臂倚在門口，遠遠地能看見章岚從天橋那頭跳到這頭。
章岚不算頂漂亮，但因為學過跳舞，氣質上佳。
林若生母去得早，林建軍一直把她當兒子養。就是學小提琴，還是樓上同事的女兒周末總是出出進進沒個停歇，林建軍覺得把林若一個人放在家裏不好，給她報個興趣班消磨時間。
說白了就是找個地方給她玩。
商場門口人進進出出帶進冷空氣，林若打了個寒顫。
“林若？”
這聲音是她熟悉的，林若猛地轉頭，既意外又驚喜，聲音也跟着發顫：“舅舅？”
兩人異口同聲道：“在這做什麽？”
季澤笑起來，他穿着件黑色風衣，越顯挺拔。
“準備買點東西明天帶回去。”季澤說：“你不回去？”
林若搖頭說：“幫同學拍作業呢，回去的話得等過了國慶吧，那時候課少，能在家待得時間久一點。”說着一陣冷風吹來，沒忍住連打了三四個噴嚏。
季澤總算注意到她衣着單薄，脫下自己的風衣蓋在她身上，皺眉道：“拍什麽東西穿這麽少？”
得到他的關心，像得了寶一般。林若高興地指着朝外頭說：“一個廣告。”
“多注意身體，別感冒了。”季澤言盡于此，去旁邊買了三杯熱茶，遞了一杯到她手裏，“喝點茶暖暖。”
這是林若對他的細心又一次直觀的感觸，林若随意一指，他就認出來她們是三個人。她喝着茶，心都變暖了，期期艾艾地開口：“舅舅，你看照片了嗎？”
“什麽照片？”季澤怔住，霎時想起來是季滟所謂的家庭照。
他下意識去看斜倚在門邊的林若，黑色的裝扮讓她多了絲邪魅的氣息，纖細眼線微微上挑，垂眸時剎那的風情掩也掩不住。
“很漂亮。”季澤收回目光，朗笑着說。
林若很滿意他的誇贊，狡猾地回複：“是嗎？舅舅你也很帥！”
“謝謝。”季澤客氣道。
林若得寸進尺，“舅舅你能送我回學校嗎？”
平日裏若沒有意外，季澤基本上不會拒絕林若。而不會拒絕是建立在林若不提過分條件的基礎上的。
林若只會要求季澤幫些小忙，如借個車送下人。季澤自忖這些要求是自己作為“親戚”能幫的，不幫顯得太不近人情了。
他自覺今天做得有些過了，不應該把自己的衣服套在林若身上。
親戚嘛，不遠不近。天冷了，提醒她多穿點，再把她送回去，這就足夠了。像買茶送到手上，衣服披到身，可能父母才能做到這程度。
林若是個成年人了，季澤也不是她父母。
哪怕還有別的回答，季澤在自己逾距之後，面對林若“送我回家”的合理要求，仿佛只有毫不客氣的拒絕方才看起來不那麽心虛。
“不行。”他斬釘截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