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可曾恨與悔

他們都沒有見到季滟最後一面。

林若最終只看到她平靜安詳的躺在病床上,蒼頹老去的容顏是她所熟悉的。

她和季澤很像。

林若有片刻的恍惚,接着身心被恐懼填滿。

林建軍把她扶到走廊的椅子坐下,她雙眼模糊的看着季澤握着季滟的手說話,爸爸在醫生一長串的單子上簽字。

之後的事情處理的有條不紊,林若像具木偶跟在這兩個男人身後,當天随着靈車回到邵城。

殡儀館早聯系好了,天微微黑時,林季兩家四位老人都趕來,除了季老太太哭得不能自已,并沒有林若對喪事印象中的吵吵鬧鬧。

季家二老年紀大了,沒有精力插手具體事務,陪在季滟身邊近半年的護工也随之回來,和季家的保姆一同幫忙,連夜布置靈堂,通知親朋好友。

靈堂布置在季家,偏廳收拾出來,森森的黑白兩色,在郊區幽靜的深夜裏顯得有些可怖。

林家二老明日再過來,這一整天的變化忙碌,幾口人散亂的坐在客廳裏,低頭靜默。保姆在廚房裏做飯,嘈雜的翻炒聲,幾個菜端上來,勉強将人攏在餐桌上。

大家都沒什麽胃口,無聲的動筷子塞了些食物,草草了畢這一餐。季老爺子對林建軍父女道:“這麽晚了,你們上去早點睡覺,今晚季澤先守夜。”

季老太太又紅了眼圈,拍着林若的背說:“這一陣你們也辛苦,別太傷心了。”

林若怔忪點頭,聽他們說幾句客套話,各自回屋休息。她跟在爸爸身後,忽瞥見他後腦勺生出的白發。

林若的腳灌了鉛一般擡不起來。

她轉身去靈堂,不出意外和守夜的季澤碰上。四目相對,他們發現對方仿佛固定在相框裏黑白照片,都褪掉了一層油墨,陳舊枯黃。

季澤看着嘴唇盡是死皮的林若,轉身倒杯水放進她手裏,“喝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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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順從的喝了一口,白開水甜的她心裏有些發慌,半杯水下肚才明白原是她嘴裏太苦了。

她放下杯子,望着靈堂裏季滟年輕時的照片。

季滟死了。就像她的生母,過幾天會成為安置在方盒中的一捧灰土,用一方碑石講述她的一生,貼上照片供人瞻仰。

一個活生生的、在她生命中占據大量時間的人。

消失殆盡。

林若猛然醒悟。

那麽忙的爸爸居然在H市耗了大把時間,從不放任工作的季澤整天陪護在醫院。

而她一心沉溺在自我的世界,不甘衆人的中心被季滟搶去,埋怨着季澤對她不夠關心,連他的好意都要扣上無端的罪名。

她在季滟最後的時間裏對季澤咆哮着說她都要死了。

然後她真的死了。

他沒有見到姐姐最後一面,她亦沒看到媽媽最後一眼。

痛悔席卷了坐在沙發上的林若,淚如洩洪。恸哭中她擡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打擾到在休息的季家二老。

季澤給她遞來紙巾,林若抱住他雙臂埋進他懷裏,低聲嗚咽。

從季滟出現在她生命裏的第一天開始,過往的事跡走馬觀花般在林若腦海中浮出,她代替了林若生母的位置,每拈出一點好來,林若心中的痛苦愈加一分,羞愧至無地自容。

她對季滟實在太缺少關心,醫生說得話聽不懂就不再聽,連她病情到了哪一階段都不清楚,工作忙就不去陪護,披張笑臉說句好話都心不甘情不願。

林若情緒激烈的跌下沙發,季澤半摟着她跪在地上,沉痛哽咽無言,唯有此時相擁,聊作無聲慰藉。

誰都不曾嚎啕,林若靜待悲痛的情緒随疲憊散去,漸伏在他懷中停歇。

季澤小心的抱起她,将她送上樓。這地方林若只來過一次,陌生又熟悉。季澤把她放在床上,拿熱毛巾給她擦臉。

林若的意識被濡熱的溫度再度勾回,那樣清晰的季澤的臉,眉心的褶痕絲毫可見。

酸楚又重新占據了她的心,她握住季澤撥她發絲的手,顫聲問道:“你會不會恨我?”

“不知道。”季澤淡聲回答。

他确實不知道,因為太累了。這些天變故太快,他忙于應付,從H市到邵城,一切恍然如夢。他早過了精力用不完的年紀,累也不是今天才察覺,只是不知道從醫生通知說季滟傷口感染開始,還是從她白細胞不達标化療不能繼續開始。

他要打理公司,要幫林若看車展的策劃,要在季滟面前賠笑。他還要四處聯系醫生,關注國內外有關癌症病情的最新進展,和主治讨論治療方案。

太晚了,太晚了,太晚了。

所有的醫生和機構給他的都是這句話,如果早幾年發現,如果早幾月化療,如果早一段時間手術。

他們不過是想說沒救了,等死吧。

可是等死也不是那麽輕松的。

擴散、病危、感染。抗生素用無可用,重症昏迷進ICU。

這段時間誰也不比誰輕松,他實在無暇顧及其他,面對的林若的緊逼也找不出更好的應對。

他說過段時間就會好的,但這句話他自己都不相信。這段時間是多久他也沒有答案,又或者這個答案他寧可閉眼也不願面對。

林若冷酷又決絕的告訴了他。

她說她都快死了。

或許從一開始他的沉默等待,就不是等季滟好起來,而是等她徹底離開。

他們被“親戚”二字拴在一起的紐帶瓦崩。

一切迎刃而解。

哪怕這把刀同時插在他身上。

這句“不知道”說完,季澤府身捧住她的臉,林若看他眼裏濕意凝潤,他的話也含痛落在耳邊。

“有時候我只恨自己不能周全。”

今夜這間別墅裏大部分人都無法入眠,林建軍杵在陽臺抽煙,理所當然的想起與季滟的初見。

他認識季滟還是十幾年前,季滟到警察局報警,他正好值班。

家暴這種事派出所怎麽做都不讨好,不處理遭受害者罵,處理之後被受害者一家子罵,老所長早告誡過他不處理是最好的處理手段。

林建軍那天也只是給季滟行慣例的給季滟做筆錄,可惜一張表還沒填完,就接到通知說不用管了。

那時他恰好下班,未曾想季滟徘徊在門口,求他送她回家。林建軍看她實在可憐,猶豫很久才答應。

林建軍對季滟第一次婚姻并不很了解,他也無心了解。再碰面時是林建軍去局裏交材料,她在那裏上班,直接幫他把手頭的處理好。

再後來他們的交往多了起來,林建軍知道她在父親的幹涉下離了婚,男方是她大學同學,兩人自由戀愛。

季滟不是沒提過結婚的,林建軍這麽多年不同意的理由永遠是一個林若,總覺得對不起她。她也确實對林若很好,和她生母無異。

直到季滟拿到體檢單,做了後續檢查,林建軍找不出任何能按她心的別的方法,主動說道我們結婚吧。

他能給她想要的,大概只有一個妻子的身份。

不知不覺,十幾年就這樣過去了。

林建軍無端的生出些惆悵,明知季滟的遺體留在殡儀館,卻還是想去靈堂看看她。

看看她年輕時巧笑晏兮的模樣。

林建軍打開房門,便見季澤小心翼翼地抱着林若正在上樓。女兒雙手摟着他的脖子,一張臉滿是淚痕,擱在季澤肩上。

季澤也聽見了開門聲,他轉頭瞧見林建軍時面色微沉,然林若在他懷裏不安的蠕動。季澤抱緊她,朝林父一點頭,繼續往樓上去。

偏廳裏亮着燈,屋外有野狗在叫喚。

林建軍聽着樓梯的腳步聲,重重嘆一口氣。待季澤下來,郎舅倆落座于沙發,分根煙點燃,煙霧彌漫朦胧了照片上季滟的臉。

“你和林若,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這個虐死男主BE的是個怎麽法?

直接讓女主挂掉?

= =真是HE啊之前說BE都是騙你們的。

不說不知道還有這麽多虐文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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