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已非少年

林若這一覺睡得昏沉,醒來時天光大亮。她下意識的尋手機,摸了半天才在床頭櫃上找到。從昨天到今天早該沒電的手機現在正連着充電線,打開來電話消息一堆,開了靜音才沒吵到她休息。

她給王蕊章岚還有公司都回了信息,然而面對列表上一系列周駿的名字,一時不知怎麽回答。

猶豫之後林若還是選擇給周駿打電話,那邊很快接通,電話裏都一片安靜。

“她…”林若斟酌着開口,話未說完,周駿立刻打斷了她,語調不穩的說道:“我在她家門口。”

林若馬上爬起來跑到窗邊,打開窗戶往下看。門口車輛零星,花圈鋪陳,周駿穿着一身正裝在外徘徊,一副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

小城市的喪喜原本都辦的隆重,後來婚禮改為新式,又大部分在酒店舉行,便不再擾民了。而喪事一如既往,尋塊家附近的空地棚子一搭,吹吹打打的熱火朝天,也只有哀樂能顯出點悲鳴來。

在季滟之前,林若沒有經歷過死亡。只隐約記得小時候父親帶她參加遠房親戚的喪事,大人總要去瞧瞧死者的遺體,不讓她小孩子去。她在外面瞎轉悠,聽來吊唁的親朋閑談說起家中老人“估計也就這兩年了”,語氣有種她看不清的平靜。

季滟的身後事格外安靜,沒有表演,沒有熱鬧的請客吃飯,季家別墅門外的車輛來又去,着黑衣的人們手執鮮花,神情悲憫。

周駿還未挂斷電話,林若倚在窗臺往着他的身影低聲詢問:“殡儀館你去了麽?她在殡儀館裏,過兩天要火化了。”

仿佛有默契似的,周駿擡頭,看到窗戶裏的林若,捏着手機瘋狂的往外跑。

通話結束,林若按下返回,四張臉猝不及防的闖進她眼簾。

林若早不記得什麽時候把去年的全家福設置成的桌面,四人都含笑,唯有季滟最是幸福滿足,林建軍克制些,所有人圍她在中心,裏端兩人各有不情願。

照片右下角有打着日期,距離昨天一年又三個月。

周駿到底還是進了季家的門,他父親卻沒來。

第四天清早,林若去殡儀館捧着骨灰盒前往墓地,周駿沉默的跟在她身旁,亦無人反對。

這塊墓地在林若生母的旁邊,是林建軍發妻去世時他順便為自己預備的,未曾想這麽早就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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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老人都跟過來,免不了在勸慰聲中再哭一場,祭拜之後才陸續離開。

林若準備走時發現周駿還停在墓前,她遲疑片刻,和林父打個招呼,留下來勸慰周駿。

周駿蹲在墓碑前,撫摸那塊方正的石頭,眯着眼說道:“…我以為我會很難過的。”

“那天下午滿課,我怕去的晚了特意打了個車,到醫院的時候病房已經空了…沒有一個人通知我。”

“我那個時候很難過,馬上買了回邵城的票,我回來沒有告訴我爸,不能回家住,定了市區的賓館。”

“我以為我要到回來才能平靜,沒想到定完賓館我就平靜了。”

說完這些,他扭頭問站在一旁的林若,“她死前有沒有提到我?有什麽話交代嗎?”

他眉頭緊皺,擰着的愁苦不像個少年人。林若茫然張嘴,艱難道:“我…不知道,我…也沒見到她最後一面。”

“哦,該沒力氣說話了吧。”周駿轉頭,手指碰了碰墓碑上的照片:“我大伯腸癌死的時候痛的說不出話來。”

他似乎蹲累了,直接扭身坐在墓碑前,看着林若低聲道歉:“之前的事…對不起。”

“…沒關系。”林若下意識回答,随後怔了怔。

周駿伸手拈了支碑前的白菊在手裏把玩,對林若問道:“你呢,你還好嗎?”

他上小學時父親就再娶,繼母家境良好,性格潑辣,兩人在家為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起來,急了還會動手,誰也不讓誰。

公職人員生二胎要丢飯碗,繼母對周駿不算壞,更多的是漠視。好在吃穿用錢方面都不缺,日子也就這樣過下去。

周駿記不起生母長什麽樣子了,在父親和繼母嘴裏她患有精神病,不然也不會沒掙到撫養權。

他父親偶爾會提起他的生母,語氣頗為懷念。

他在家翻到過爸爸以前的結婚照,有一天周駿在校門口突然見到照片裏的女人,他不太确定也不敢上前,那個女人就牽着高中部的一個女孩子走了。

原來她成了別人的媽媽。

爸爸發脾氣打人的時候周駿會想,如果生母在家裏,肯定會攔着父親而不是像繼母這樣袖手旁觀。親媽肯定是愛他的,會寵他,哄他,萬事由着他。

後來他發現親媽也不是這樣的。

林若坐在周駿旁邊,靠在自己生母墓碑前,這墓沒有左手邊的鮮花緊簇,明顯陳舊很多。今天太陽一大早就出來,烈的刺眼,她也只能半眯着眼簾。

林若扯根狗尾巴草撚在手心,說道:“還好吧,我沒想到我這麽難受。”

“以前大院裏的人老嚼舌頭,我也覺得她搶走了我爸爸,後來發現多了她也沒什麽不好,至少我不用吃學校食堂了,想要什麽東西爸爸不給我買的東西還可以找她…”

林若忽的笑了笑,轉頭問周駿:“你說她像不像放債的,我以為白吃白喝這麽多年,沒想到是要還的…”

兩個少年人靠在各自母親的碑前,天是帶着一絲綠的微藍,豔陽滿天。

周駿也跟着笑起來,聲音很淡:“其實我也不是想逼你或者對你怎麽樣,我只想聽她說‘你喜歡這個啊?那媽媽弄來給你’。”

他自嘲,“她好像還是愛你多些。”

這世間苦大部分來自求而不得,他所說的林若都能感同身受。她低頭一笑:“是啊,大人都不懂,小孩子哄哄就好了。”

遠處有人走近,周駿看到了立在臺階前的林父,朝林若說道:“你爸爸來了,我想再單獨待會兒。”

林若起身,忽想起她和季滟最後一段談話,她那時無心關注季滟痛不痛苦,或許她自己也不關心了。

她扭頭,周駿不知何事躺在了公墓的走道上,枕着雙臂像是在享受陽光。

林若只看他穿西裝兩次,一次是他們參加舞會,一次是他們參加母親的葬禮。

“她說要把我們的全家福打出來挂在牆上,還怕手機拍的不清楚。”林若說道,于她而言周駿确實不算家裏的一份子,可對季滟來說,那才是真正的全家福吧。

她沒再看他,攬過爸爸的手走出公墓。

傍晚林若才和爸爸從爺爺奶奶家歸來,邵城的家裏很久沒人了,好在天氣清爽,不曾落下過多的灰塵。

歇得早也醒的早,安靜的房子使林若突然想起再沒人給她們父女兩做早餐,只好自己進廚房裏,淘米放進電飯煲準備煮飯。

洗漱過後林若想在冰箱裏找點奶奶以前腌的鹹菜,可惜冰箱裏塞得滿,很多東西都是季滟收拾的,她根本找不到。

恰好林建軍起床,見女兒一大早翻冰箱,說道:“家裏好久沒買東西了,早飯去外面吃吧。”

“我剛煮了粥,在找奶奶腌的菜。”林若說着,聽電飯煲跳閘,跑去揭蓋,明明按的是煮粥,卻因為水放少了成了米飯。

“喲,工作了就是不一樣了,懶覺也不睡了還會煮飯了。”林建軍穿好衣服過來,看着電飯煲笑道:“吃飯也好,上午事多,要點硬貨。”

他說着去開冰箱門:“冰箱裏還有雞蛋嗎?我給你煎兩個雞蛋。”

父女倆在家對冰箱的僅限于零食飲料和酒水,放在外面的雞蛋也不知是多久前的,也是二人從前在家對付慣了,并不介意。

林建軍開火放油,把女兒扒到一邊:“你走遠的,小心濺到油。”

原本是她的好意,到頭來又變成爸爸在廚房忙活,林若心裏過意不去,問道:“爸,我是不是很不懂事也很沒用?”

“不懂事确實有點,”林建軍笑呵呵的往鍋裏打雞蛋:“能照顧好自己就行了,要那麽有用幹什麽,重要是你想怎麽過吧。”

林建軍雞蛋煎的有些焦了,還忘了放鹽。他拿着調料瓶往煎好的雞蛋上撒了點,自己先端上碗起帶頭作用夾了一塊:“将就吃吧。”

吃完後林建軍沒急着去上班,而是把林若叫來沙發上,坐在自己旁邊。

“什麽事啊爸爸?”林若問道。

林建軍看着女兒的蒼白的臉,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他語氣鄭重而謹慎:“你和季澤的事情,爸爸已經和他了解過了。”

林若輕輕應聲,靜候下文。

他嘆口氣,拍着林若的背,感慨道:“我早說過了,我這一輩子,就媽媽和你,現在你媽媽走了,就剩你了。”

“感情是你自己的事情,爸爸也不幹涉你。只是這種事什麽結局都要你自己承受,你要保護好自己別受傷害。”近五十的男人,默默處理完一切,終是在今天紅了眼眶。

林建軍側過身去,拿袖子擦拭眼角,幫林若理了理頭發:“什麽事情拿不定主意就來問爸爸,以後你結婚,不管是和季澤還是和誰,爸爸總要看過眼的,不能讓人家欺負你。”

林若鼻子一酸,埋在父親肩膀上哭了出來,她知道不管怎麽樣,爸爸永遠是站在她這邊的。

作者有話要說:

爸爸知道也并不會怎樣,攤手。

我算明白了,你們都是些爬牆黨,BEHE全看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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