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兩道劍眉微微上挑,眉腳淩厲得仿佛出鞘的寶劍。
一雙黑眸幽深,仿佛冬日的寒潭。
兩年未見,眼前的這張臉龐,即熟悉又陌生。此時的藺北行眉眼輪廓徹底褪去了曾經的青澀,變得越發深邃,原本平整的眉心已經有了一道川字,記錄了他這兩年來的殚精竭慮、鐵馬金戈。
蕭阮忽然明白了,她為什麽會一直認不出前世在育王寺中的那個虬髯漢子。
經歷了父母雙亡的劇變、經歷了出生入死的複仇,眼前的藺北行和兩年前已經完全不同,而那一把蓄起來的絡腮胡子更是把從前的模樣遮掩了大半,前世她和藺北行不熟,根本認不出,而這一世她只熟悉從前的藺北行,眼前的男子實在有點陌生。
“藺大哥……”她喃喃地叫了一聲。
“蕭二姑娘。”藺北行冷淡地道,“我來接我的八哥。”
蕭阮愣住了。
她沒想到,和藺北行重逢後的第一句對話,居然會是這樣。
她的心涼了大半。
啓元帝說的沒錯,兩年前她的一腔熱血只怕是要喂了狗了,藺北行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一見面就要認她做小兄弟的靖安王世子了。
“怎麽,藺世子這是打算大半夜的拿着個八哥堂而皇之地從公主府走出去嗎?”蕭阮氣樂了。
藺北行定定地看着眼前這張在夢裏萦繞了無數遍的臉龐。
剛才還笑意盈盈的雙眸一下子便冷了下來,嘴唇緊抿,小臉板着。
被強自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感情,猛然之間就好像山洪暴發,迅速地席卷了全身,朝着他的腦海湧去,他需要窮盡全身之力,才能努力克制住自己幾近澎湃的心緒。
可是,一想到剛才趴在屋頂上聽到的那些話,他狠狠地咬緊了牙關,任憑胸口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滔天,一點一點地将目光從蕭阮身上挪了開來,看向了黃毛小兒。
Advertisement
黃毛小兒的綠豆眼瞧着他,試探地鳴叫了兩聲。
他走了過去,擡手碰了碰黃毛小兒的鳥喙,黃毛小兒一下子醒過神來,啄了一下他的手指,神氣活現地叫了一聲“笨蛋”,又朝着蕭阮軟軟地叫了一聲“美人”,左一下右一下,開心極了。
八哥的毛色鮮亮、精神十足,看起來被照顧得很好。
他忽然便嫉妒了。
還是這畜生好,居然能時時刻刻陪伴在蕭阮的左右。
蕭阮見他一動不動、一語不發,心裏越發惱了,轉頭在書桌旁坐了下來下了逐客令:“禾蕙快要回來了,雖然藺世子來去自如,可要是驚動了公主府的侍衛,只怕要脫身也不容易,到時候傳了出去,堂堂的靖安王世子成了宵小之輩,也平白讓人恥笑,不如快走吧。”
藺北行一動不動,目光從黃毛小兒的身上挪了開去,定定地落在了書桌上剛剛完成的一幅書法上。
抄的是金剛經。
右下角的印章,正是他親手篆刻的那一枚。
被防護得嚴嚴實實的堤壩裂開了一條細縫,山洪決堤。
他擡手去撫摸那印章,口中喃喃地問了一句:“你……你還在用嗎?”
蕭阮又羞又惱,恨不得把前幾日喜滋滋地敲上印章的那只手給剁了,幸好,原本挂在牆上的幾幅書法已經裝裱好收起來了,要不然這滿牆都是藺北行的印章,可要被他笑掉大牙了。
“藺世子可別誤會了,這印章一早就被我扔到抽屜去了,今天也不知道哪個下人不識趣翻了出來。旁人都知道我喜好書法,送來的東西多得很,這硯臺是慕師兄的,這狼毫是四殿下的,還有這宣紙是周大哥特意從宣州帶過來的,你這印章放在這裏,也沒什麽稀奇,我随手就拿來敲了一下。”蕭阮一口氣說了一長串,挑釁似的看着藺北行。
藺北行眼中陰晴不定,手掌攏在袖中緊握成拳。
他自然知道,這兩年蕭阮身旁圍着的傾慕者有多少。這兩年,他雖然浴血沙場,但京城中的一切卻并沒有放下,埋在京城的暗線除了收集情報以提防啓元帝從背後暗算之外,還将有關蕭阮的一切都事無巨細地彙報了過來。
他知道蕭阮差一點就和慕呈青訂了親,知道周衛旻一直人小鬼大試圖将蕭阮騙走,也知道蕭阮這些年深受啓元帝的寵愛,求親者絡繹不絕。
第一次得知蕭阮差點和慕呈青定親的時候,他在卧房中枯坐了一個晚上,一忽兒嫉妒得發了狂,想要不顧一切潛入京城,把蕭阮搶回西南,一忽兒怨恨蕭阮這麽快就移情別戀,他要徹底把這個負心人忘了,再也不想聽到她的消息……一直到了天光漸漸泛白,所有的念頭被放在了日光之下,他這才恍然從曾經的夢中清醒過來,明白了一件事情。
只怕“蕭阮喜歡他”這個一直根植于心的念頭只不過是他自己的臆想罷了。
以蕭阮的性格,如果是真心喜歡他,怎麽也不可能會這麽快就移情別戀和慕呈青談婚論嫁。
蕭阮對他,有朋友之義,卻沒有男女之情。
這個念頭,讓人有些絕望。他痛定思痛,一度想要定下心來,徹底把這個女人忘記。
忘了她對他們兩個人都好,他不用再執着于一個女人,可以潛心收複西南;也不用因為蕭阮蕭家人的身份和家人、下屬起了不必要的沖突,而蕭阮也可以留在京城,和父母親人在一起。
然而,這些念頭一起,心口便仿佛被烈焰灼燒,難以忍受;對蕭阮的渴望,非但沒有熄滅,還在日複一日的絕望中越來越濃。
最後,他下定了決心。
這輩子,他就要蕭阮,不管蕭阮對他報着什麽樣的心思,也不管蕭阮日後會變成怎樣,就算是偷搶拐騙,他也要把蕭阮留在身邊。
下定了決心之後,京城傳來的消息好好壞壞,慕家的親事黃了,其他人對蕭阮的觊觎卻依然層出不窮。他遠在千裏之外,就算嫉妒得發狂也無計可施,只能用對手的鮮血來麻痹自己。
他行軍疾如閃電、對陣不懼生死,骁勇得連一些心腹将領都感覺到了可怕,紛紛勸阻他要保重身體,為王爺複仇固然重要,但欲速則不達,他是王爺留下的血脈,保重自己更為重要。
只有他自己心裏明白,他等不了。
再等下去,他喜歡的女子,就要成為別人的妻子了。
幸好他終于結束了西南的戰事,站在了蕭阮的面前,一切都還來得及。
只是,就算他已經下定了決心,聽到蕭阮這幾句話,心裏還是妒火中燒。
“我知道,”他一字一頓地道,“你不稀罕我的東西。”
“你……”蕭阮真想把自己珍藏的印章扔回藺北行的臉上去。
可手捏着那印章,她終究還是有點舍不得。
那是兩年前那個照顧她、護着她的藺大哥給的,和這個冷漠的、傲慢的藺北行沒關系。
“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她咬着牙道,“以後也別假惺惺地跑到我家屋頂來,藺世子身份貴重,只怕要把我們家的房頂給壓塌了。”
藺北行不說話了。
他發現了一件事情,他受不了蕭阮對他這麽冷言冷語,幾乎有種立刻想要繳械投降的沖動。
不行,他不能讓蕭阮發現他的軟肋,要不然他要做的事情,只怕蕭阮軟語懇求兩句,他就會自動潰不成軍。
藺北行定了定神,沉聲問:“你這樣趕我走,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麽要放着好好的西南不呆,又到京城來自投羅網嗎?”
這的确是讓蕭阮納悶的地方。
可她偏偏不想問了,省得讓這個男人得意。
蕭阮抿着唇一聲不吭。
藺北行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你身在閨閣,可能不知道,江南那邊的事情,比你們想象中的更為嚴重,李玉和曾經向我抛來了橄榄枝,煽動我和他一起起兵,到時候和我三分天下。”
“李玉和?”蕭阮驚了一下,這名字是前世在秦中叛亂的匪首,這一世秦中沒有大災,她以為這人已經泯然衆人矣,沒想到居然流竄到了江南。
“對,蕭钊如此托大,居然敢和你大哥孤身前往江南,倒是讓我有了幾分佩服,”藺北行冷笑了一聲,“但願你還能看到他們平安回來。”
蕭阮又驚又怒:“你……你居然和叛賊有接觸?難道你……真的要做亂臣賊子嗎?要是我祖父和我大哥不能平安回來,我……我……”
她想說幾句狠話,眼底卻浮起了淚光,說話的尾音打起顫來。
藺北行的心頭一顫,不假思索地道:“我當然沒有答應李玉和,我雖然恨你祖父,但卻還不至于這麽沒有卑鄙到要利用別人來對付他。”
蕭阮長出了一口氣,手心濕漉漉的,出了一手的冷汗。
要是藺北行真的要叛亂,那她可真的成了大乾的千古罪人了。
幸好,她還沒有輸得一塌塗地。
“那就好……”她喃喃地道,“祖父智計過人,一定能平安回來的。”
“陛下此時不僅為了江南焦頭爛額,就連北邊和西北也不太平,新羅和北狄屢次騷擾邊境,如果大乾一有什麽風吹草動,只怕那兩位就會立刻忍不住來分一杯羹,你說,陛下還有餘力逼反我西南嗎?萬一蕭钊處理不好江南的事情,只怕他還要命我分兵剿滅江南的匪患或是威懾北狄的騷擾呢。”藺北行輕哼了一聲。
“好了,我知道了,你算無遺策,別在我面前得意了,我不愛聽,”蕭阮氣恨不已,“你趕緊走吧,黃毛小兒你今天不用帶走了,省得到時候你被抓到了,連累它被人拔了鳥毛炖湯喝,等你正式回京的那一日,我會把黃毛小兒送到靖安王府去的。”
藺北行呆滞了一瞬,忽然往前逼近了蕭阮。
蕭阮慌亂地後退了幾步,眼看着藺北行一步一步地靠近,她退無可退,後背抵在了牆上:“你……你要幹什麽?”
“你這是在擔心我嗎?”藺北行啞聲問。
一股懾人的男性氣息襲來,蕭阮的心口猛然狂跳了起來:“我……才沒有……你快走開!”
“你擔心我現在帶着黃毛小兒,不能平安離開公主府,也會留下私自入京的罪證,是不是?”
“你想多了。”蕭阮強自鎮定着嗤笑了一聲。
藺北行的喉結滾了滾。
千言萬語堵在了喉嚨裏,化作了一聲喃喃的輕喚:“輕輕……”
蕭阮的腦袋“嗡”的一聲,耳根處好像着了火似的,一層一層地染上了緋色:“你……不許這樣叫我!”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柿子他壁咚後有沒有膽子親一下輕輕,1親了,2不敢親,來來來,買定離手!
**本章随機紅包50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