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馬蹄又朝着恒陽方向噠噠而去。

青筝靠着馬車壁,閉目養神。

離開盧家莊時,她看似随意地問了盧家娘子一句:“盧姐,你們祠堂昨夜遭賊可是丢了什麽東西?”

晨曦微光輕輕籠在青筝身上,把她恬靜的笑臉襯得更加溫柔無害。

盧家娘子沒設防心,爽快地回答:“祠堂裏擱着的都是盧家祖先的牌位,哪會有啥子值錢的東西。小毛賊怕是誤闖了吧,被人發現就逃了。”

一邊說話,手裏的農活也不耽誤,單手提起滿滿一大桶的豬食準備去喂小豬。

普通的小毛賊哪裏會對一個村莊祠堂感興趣,除非祠堂裏有別的東西,才會驚動族長,連夜搜屋抓賊。

罷了,左右與我們無關。

此時,青筝沒有想到,以後有一天,她會因為這祠堂裏的東西,再回到這裏。

行至樹林,将近正午。

隊伍停下歇息。

車還未停穩,威淩雲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來。碎瓷片沒損到筋骨,根本拴不住她想野的心。

“恩公,中午吃什麽?”

無視兄長伸出攙扶的手,單腳一跳一跳到南既明身邊。嫩黃的裙帶飄飄,手腕上銀鈴清脆,笑靥如花。

青筝下車對上了南既明的視線,淡笑颔首,走向一旁的樹蔭下,躲避正午的暑氣。

阮霜牽着馬去飲水了。青筝背靠樹幹,擡頭望着從繁枝綠葉縫隙裏,漏下的細碎陽光,閃爍晃眼。

一只手遞着一塊青色方巾過來。

青筝偏頭看向來人,直起懶散的身子。

“青筝姑娘,用方巾墊地,歇歇吧。”

威淩宇棱角分明的面容在光陰下,線條顯得柔和了許多。

“多謝威局主!不用了。一直在馬車中坐着,剛好可以轉轉舒展下。”

青筝的婉言謝絕,并沒有讓威淩宇感到不适,邊收回方巾,邊聊起來:“底下的人去樹林裏看看了,運氣好的話能獵得到野兔和山雞。稍等片刻即好。”

“我們車上帶了熟食幹糧了。”

“難得的機會,一起嘗嘗野味吧。镖局走南闖北,應付郊野果腹十分得心應手。”

“青筝阮霜給威局主添麻煩了。”

威淩宇見眼前女子一如既往溫柔言笑,沉默了片刻,似在心裏權衡,終究還是開口:“青筝姑娘,你對我無須如此客氣。”

“聊什麽呢?”

斜插進一個聲音,青筝正不知如何應對的心,松了口氣。

“南兄弟,荒郊野嶺沒什麽好招待南兄弟的,待到恒陽,愚兄必珍馐美酒好好款待一番。”

才兩天功夫,威淩宇就與南既明稱兄道弟起來。威淩宇很擅于廣結優質的人脈,不殷勤不卑亢,尺度掌握得剛剛好,不愧為威老局主培養的繼承人。

“好說!”南既明仍是揮手即走,潇潇灑灑的樣子。嘴上應承,心裏卻不在乎到底有沒有珍馐美酒等着他。

剛剛在那頭瞥見威淩宇遞帕子給青筝,南既明也沒聽見小美人叽叽喳喳說什麽,心裏不停嗤聲。

懂不懂什麽叫男女之防啊?

真該進言今上,太學應遍布天下,讓老學究們好好訓導下詩文禮儀。

南既明全然忘記自己在太學時是怎麽被樹立為,開朝以來頑劣不恭的典型。

興高采烈的腳步聲從樹林裏鑽出來。一個個提着野兔和山雞,收獲頗豐。

威淩宇安排大家生火做飯,整個場面俨然有序。縱橫镖局延綿多年的名聲,真不是白傳的。

青筝沒動,重新靠回樹幹上,望着威淩雲興致勃勃地指揮一個镖員挖土烤雞,突生一股莫名的情緒。像秋天的老鴉望着春天的綠芽,對不曾擁有過的盎然生機豔羨不已。

南既明也沒動,眼角餘光偷窺着倚在樹上的人。星星點點的光斑投在清澈的雙眸,折射的光彩像既寧珍藏在匣中的珠寶,熠熠生輝。

南既明自己都沒發覺,一向鄙夷既寧那丫頭對自己的珠寶長時間傻樂模樣的他,現在心底竟隐隐希望,時間能拉得再長點。

“小姐。”清冷的聲音響起。

南既明忽然被打斷,心下有些懵然,又有些不快。回頭只見阮霜牽馬回來了,一手還提着四條清理幹淨的魚。應是在溪裏叉來的。

阮霜拴好馬,生火的架勢同她砍人一樣幹淨利落。

用匕首削去樹枝的皮,一頭削尖,就要把魚串上去烤。

“暴殄天物。”

南既明不由分說截下魚,奪過匕首在魚身上劃刀。掏來的鳥蛋打散成蛋液抹在魚上。同縱橫镖局那夥人勻出一口鐵鍋,熱油入魚,噼裏啪啦煎至兩面金黃,撈出,用阮霜削好的樹枝串好。

明一水饒有興趣地伸手想撕片魚肉下來嘗嘗。還沒碰到,就被南既明拍手打回。

“臭小子!”

南既明也不理會,放入辣子,蔥姜。辛辣味迎面襲來,熏得明一水打了個大噴嚏。

串好的四條魚重新入鍋,加點兒泉水焖着。魚肉邊咕嚕咕嚕地冒起紅色的湯泡,香氣四溢,饞得人忍不住咽着口水伸頭往鍋裏探。

青筝肚裏的饑餓被勾了起來,不自主往南既明那邊湊。

鐵鍋裏,四條魚在赤紅濃郁的湯汁中,興奮得抖動不停。紅色的辣子,綠色的野菜,色彩鮮澤,與不斷湧出的魚香味相宜得彰。

南既明取過阮霜洗淨的芭蕉葉,捏起樹枝串着的一條較肥美的魚,盛在翠綠的芭蕉葉上,往青筝方向遞。

“給我的?”青筝下意識問出來。

“借花獻佛。”

看着修長的手指捧着芭蕉葉的兩端,冒着袅袅的熱氣,青筝只覺食指大動。

接過來,輕咬下一口,外皮酥脆,內裏嫩滑。辛辣的滋味并未蓋過魚的清甜,反而能錦上添花地刺激食欲。

脆爽的野菜很好地和湯汁融合在一起,增了不少山野的清新。

沒想到南既明還有這一手,嗯,回去叫他寫個方子出來。

南既明雖關注着自己的魚,可還是把青筝的神情盡收眼底。

眯起眼睛,唇齒回味的模樣,讓他想起了家裏養的那只傲嬌的貓。在母親大人手指摩挲下颚時,依偎着身子,享受餮足的神色。

還好初出江湖之時,一時玩興起,跟師父無錢學了這一手,簡直比五行八卦實用多了!

明一水倒沒那麽多講究,捏起一串魚直接啃起來。呼呼地被燙着嘴,也被辣着了。

“臭小子,可以啊!”

“誰的手藝?恩公的嗎?”那邊威淩雲剛纏着兄長一同獵野雞回來,看見青筝四人已經一人一條魚開吃了。

空氣中盡是殘留的食物香氣。

“恩公還會做吃食?哇,看起來很好吃呀!恩公教教我做叫花雞可好?”

南既明擡頭迎上威淩雲滿懷期待的目光,露出一絲痞笑:“南某人技窮,只會做魚。”

威淩雲不傻,再次感到恩公對她的距離,求助般看向兄長。

哪知兄長在忙着把林子裏采下洗淨的漿果包在芭蕉葉裏,溫言放在青筝手邊,沒接收到她求助的信號。

阮霜不動聲色地瞥了眼自家小姐。自家小姐在向威淩宇道謝,并未放下手中的魚,看起來是很喜歡這道魚。這姓南的雖吃軟飯,可還算得上有點用處,心裏默默放下一直想抵在某人脖頸上的劍。

“沒想到南公子還有這種手藝。”青筝出聲贊嘆。

“技多不壓身。”

“是從家中長輩身上學來的嗎?”

“家師傳授,僅此一家。”

“無名樓?”青筝想起在幽篁谷,南既明初見明一水時的自報家門,虛心求教,“就是傳說中無錢財無俊美無武藝無名氣的四無樓麽?”

“謠傳。”

“謠傳?”

“看我便知。”

青筝噎了下,阮霜冷哼一聲,明一水就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臭小子!你師父無錢老頭一世謙虛低調,怎地就教出你這個不要臉皮的徒兒!”

南既明一臉言之誠懇:“實話實說。”

明一水笑得差點被魚刺卡住了喉嚨。

青筝眼尾揚起,覺得正午的日光也沒有那麽令人炎熱難受了。

南既明去溪邊清洗雙手。做魚的手摸過辣子,有點兒火辣辣地燒。

溪水洩過指縫,冰涼舒心。

他哪裏不會覺察到青筝剛才話裏話外試探的意味。憑借小狐貍的本事,無名樓怎樣個狀況也是大致清楚的,不過是想旁敲側擊出自己的身份罷了。

啧,這個沒良心的小狐貍!

阮霜從樹林裏走出來,朝青筝微點下頭。

隊伍再次啓程。

樹林裏一只灰色的鴿子撲棱撲棱地飛向天際,飛越官道。

官道上行進着一支商隊。長途跋涉在每個人臉上添了幾分疲憊,但步調還是井然有序。

領頭的那位騎着烏雲騎,靛色錦衣,頭束白玉冠。

落後半匹馬身的侍從報告:“世子,還有一個時辰就到恒陽了。”

領頭的微微颔首,指令沉穩從容:“命他們化整為零,分散進城。武林大會召開在即,不宜太過打眼。”

“屬下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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