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偷看(一)

京城這地界,看似被城門樓子團團圓圓圍成了一個城,實則各自分成了一個個小圈圈,從大康朝興旺到大齊朝的世家是一個圈圈;從龍入京的新派勳貴是一個大圈,有桃源派,有白龍教派,有半路入夥派;文臣一樣是個大圈圈因地域、姻親之類又結成一個個互有重合的小圈圈,三品以上的是個圈,三品以下七品以上的又是個圈,為官商的是個圈,為普通商人的是個圈,普通百姓是個圈,家徒四壁窮困者又是個圈,當然了,不能忘了被圍在中央的皇城圈。

這些個圈看起來不顯眼,實則封閉得很,圈裏的人通曉圈中事,圈外的人在外面百思不得其解。

比如伯爵府婚宴風波,勳貴圈裏的桃源派大約都知道真相,另外兩派一知半解,別的圈子則是稍聽到了點風聲,卻不知內情,尤其是文人圈子,更是被瞞得風雨不透。

京裏的百姓則還在口口相傳,瘸腿無妻的忠毅伯娶了個帶兒子的寡婦的事,在百姓們樸素的觀念裏,寡婦應是絕色佳人或是命裏帶福,還有一些編出了諸如忠毅伯年少時與未嫁的寡婦有過一段露水姻緣,後來忠毅伯家敗投了反賊,寡婦另嫁他人——兩人到了新朝破鏡重圓的故事,據說已經有人寫了話本子,話本子裏的姓名之類的都是用的諧音,故事也成了“前朝某某年間”的事,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誰的誰。二丫頭命丫鬟自小厮那裏搶了話本子躲被窩裏看,笑得差點兒岔氣請大夫。

到了成婚三日回門的那一日,“新”娘子因沒有娘家可回,就随着夫君到了京裏唯一的親人雷家坐客。

二丫頭瞧着舅舅紅光滿面的,連眼睛都比平時有神了一些,就知道舅舅過得極好,舅媽雖然依舊是淡淡的模樣,眼神卻不離舅舅,看得出也是對舅舅動了真情的。

這才是世間恩愛夫妻該有的樣子,父母……她看了一眼腹部漸漸臃腫的母親,站立在母親身後伺候的丫鬟裏有一個頭發盤了起來,這應該是母親準備的通房了,什麽時候的事?再想想百花園裏的那些女人和地位超然的“郡主”,跟舅舅侃侃而談的父親顯得面目可憎了起來。

她錯開了目光,恰好瞧見低頭看自己手上帕子的姐姐,“姐姐,這帕子是你新繡的?怎麽繡起了哈巴狗?”

“好看啊。”鳳兒淡淡地說道,“你呀,在宮裏住了那麽久,竟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

“姐姐,人家在宮裏自然是要站相有站相,要坐相有坐相,在自己家裏自然要松乏着些。”宮裏那是什麽地方?不用人拿鞭子訓你,就是空氣裏那股子香味,宮人表面低眉順眼不敢直視你,實則又無處不在的目光,就算神經再粗大的人,也會不自覺的“文雅”規矩起來的。

“你只管在這裏說,反正誰也沒瞧見你在宮裏什麽樣。”鳳兒拈了塊松子糖入口,抿着嘴笑看妹妹。

二丫頭一愣,她想起姐姐一舉一動像誰了,竟活像了聞皇後,這動作這神情,帶着股子抹不掉的皇宮味,他們倆個要說誰是打宮裏回來的,不知情的十有*要猜姐姐……

她覺察到了另一個人的目光,将眼神放在了那人身上……是同福……她怕是早覺察到了吧,她發覺多久了?

“這孩子,看什麽呢?”正在與李氏聊天的葉氏,以為二丫頭是在看她。

“母親那裏似是比我這裏多了兩樣點心。”

“你這孩子,過年就八歲了,竟只長了吃心眼,也不怕你舅媽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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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嘛,總是要瞧新鮮,不管自己個兒有多少,瞧見別人有的自己沒有,就要眼饞,這涼糕是糯米制的,雖多食生啖,但小孩子吃兩塊還是可的。”李氏笑道。

“同福,你拿個新食碟,夾兩塊涼糕給大姑娘和二姑娘送去吧,只她們一人吃一塊不許多吃。”

同福微笑着夾了兩塊涼糕過來,親自送過來,“二姑娘您可是要嘗嘗這涼糕?”

“張姑姑呢?”說起宮裏出來的人,二丫頭想到了張姑姑。

“她……因黑衣閣的事……”同福小聲說道,“二姑娘還是莫問了吧。”

所以同福不動聲色的就抹掉了自己的競争對手,成為了母親身邊的第一人,“站在母親身後的是金蓮姐姐吧,她怎麽做了婦人打扮?可是嫁人了?”

“夫人有孕不能服侍侯爺,挑了金蓮姑娘開了臉送給侯爺做通房。”

“通房是什麽?”

同福愣了一下,頗有些張口結舌,她不知道二姑娘竟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小孩子勿要多問。”鳳兒随手撿了個松子扔她。

“人家就是想知道通房是什麽嘛。”

她們姐妹雖是陪坐,說話的聲音也小,但争執起來聲音漸大,自然就吸引了大人的注意。

“小孩子,不要問那麽多。”雷霆老臉一紅道。

“舅舅你看我爹多兇!”二丫頭裝傻跺腳道。

“你啊,別裝了!”葉逢春笑道,他從小看着二丫頭長大,這丫頭屁股一撅就知道她要拉什麽屎,“二丫頭,你過來,我瞧瞧你長高了沒。”

“前個兒剛看過,哪能再長高。”二丫頭嘴上這麽說,身體卻是很誠實的跑到舅舅跟前,很乖巧地讓舅舅拿手量身高。

“你還有臉提前個兒的事,你個小丫頭,前個兒差點兒沒吓死舅舅我。”葉逢春捏了捏二丫頭的臉道。

“舅舅,唐務庸怎麽樣了?”提起那天的事,二丫頭這才想起唐務庸。

“什麽唐務庸?那是你表哥。”

“快別說了,他哪裏配當二丫頭的哥哥,遇見事情憂柔寡斷,膽小怯懦,難成大事,被我送出去讀書歷練了。”李氏接話道,她神情淡淡的,嘴角微向上翹,眼見得是個不動聲色型的虎媽,唐務庸……想必會被歷練得很慘。

親媽說親兒子不好,外人除了誇她兒子實際上很好之外,只有轉移話題了,二丫頭很幹脆地選擇了轉移話題,“舅舅,那一日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到今個兒還一頭霧水呢。”

“滕副指揮使沒與你說明?”

“舅舅,我是想問那個張斌進京城想做什麽啊?”

“他傷得不輕,又倔得很,到如今還沒有口供呢,只是聽說他父親在南朝因黨争壞了事,已然被關入天牢了,他來京城,許是被什麽人逼的。”

黨争?說來可笑,越是小朝廷黨争得越厲害,南宋如此,南明也是如此,明明皇朝已經岌岌可危,正是應該卧薪嘗膽,勵精圖治的時候,結果一個個争得倒比以往還兇了,沒想到平行時空也是這般。

“這麽說來,他也是個可憐人。”

“是個蠢物才對。”雷霆冷哼了一聲,在他眼裏自己的女兒是個嬌滴滴的女兒家,誰想到去舅舅家喝喜酒竟撞見了刺客,光是驚吓他女兒這一條罪名,那刺客就該千刀萬刮,“你與皇上都是精細人,非要治好那個張斌的傷要他的口供,要依着我的心思,一刀剁了他才好。”

“你啊,還是太魯莽。”

他們正在議論,忽然外面侍衛進來禀報,“禀侯爺,錦衣衛副指揮史滕鲲鵬求見。”

呀?男神來了!二丫頭頓時不淡定了起來,一下子站直了,開始檢示自己的衣裳,今個兒穿了件蜜合色棉绫襖,也不知襯不襯我的氣色,為了男神顯成熟點纏着梳頭娘子梳了小倭堕髻也不知瞧着好不好看……哎呀,這小孩子的身材小孩子的樣子啊,穿什麽都不像仙女啊,你看姐姐轉過年十一歲了,身量也高了,身體也略有曲線了,穿衣裳也好看了……她開始暗恨自己的幼童模樣了。

大人們沒心思管她的這些個糾結,雷霆略一垂眼簾,“他來做什麽?”

“他說伯爵府婚宴時……沖撞了二姑娘,特帶了禮物前來賠罪。”

呀,來就來呗,還帶禮物,親,說實話你是不是對我一見鐘情二見傾心?二丫頭情緒高昂了起來,開始了腦補。

“哼!”雷霆冷哼了一聲,“錦衣衛還真是厲害,做事不圓滿,差點斷送了我女兒的性命,就只是拿着禮物賠罪就想抹了?”

“爹,滕大人救了女兒的性命才對,是女兒自己闖……”

“你能闖什麽禍?不過是出來透氣散步罷了!”

“怪我,這事兒還是怪我,我讓他們待那人出府之後才動手就對了。”葉逢春趕緊把話拉過來,“如今沒什麽仗打,皇上越發的器重錦衣衛和谛聽司了,人家既然是來賠罪的,咱們也不好卷了他的面子,我陪你去見一見吧。”

“哼!若非是瞧你的面子……”雷霆又杜囊了一會兒。

二丫頭見這兩人走了,這才想到見男客沒自己什麽事,不由得又低下了頭。

“雀兒,你這是怎麽了?”李氏拉着二丫頭的手問道。

“她啊,八成是生氣不能去看滕指揮使呢。”葉氏笑道,時下風氣開放,葉氏又是大咧咧的性子,并不以為女兒是少女懷春,只是小孩子喜歡漂亮東西,直接拿來調侃。

“哈哈哈……”李氏笑了起來,“這就難怪了,據說啊,那個滕指揮使是京城第一美男,他來我們府裏的時候,我們府裏的好些個丫鬟啊,小媳婦啊都去瞧他,就連院子裏灑掃的婆子都說他長得好看。”

“真的如此?”

“确實如此。”

“被你這麽一說,我倒真想瞧瞧。”

在旁邊不動聲色的鳳兒道,“我曉得一條近道能不遇見爹爹與舅舅就到前廳,前廳旁邊有一個小偏廈,平時伺候茶水的小厮就在那裏伺着,咱們把那小厮攆了……正好隔着道簾子就能瞧見他。”

所以說姐姐不光想見滕鲲鵬,連路線都規劃好了?——所有人中間最悶騷最有計劃跟行動力的是姐姐?二丫頭瞧着姐姐……難道自己有情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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