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論道(一)
雨絲擡頭瞧瞧天空,又摸了摸磚牆,踩了踩石磚,“皇宮裏原來不是金子鋪地白玉砌牆啊,從這兒看天,跟從咱們侯府看天也差不多呢。【鳳/凰/ 更新快 請搜索//ia/u///】”
“哈哈哈,可不是差不多嘛,這宮裏只是規矩多些,人也都是一樣的人。”綠萼笑眯眯地說道。
兩個小丫鬟你追我趕的往前邊跑邊走,綠萼熟門熟路的帶着雨絲往鳳儀殿小花園去。
小花園說是小,也是相對禦花園來說的,大康朝五百年,鳳儀殿改建擴建大修了有七次之多,小修不斷,鳳儀殿花園就是五十年前大康皇後南巡之後,照着江南園林重修的,曲徑通幽十步一景,時值冬日,百花落盡梅花尚未盛開,雖有些蕭索,卻別有一番風景。
兩個小丫頭卻不是什麽能對着冬景吟詩作對的,一開始的新奇過去了之後,只覺得索然無味了,走得有些冷了,雨絲搓了搓手,“真冷,我瞧着這景致,竟與咱們府裏差不多。”
“你啊,真是個村姑,你瞧這影壁上的福字,乃是大康朝開國□□親自提的,據說摸了之後能享福氣,還有這龍頭,這鳳首,侯府裏哪裏能有。”
“摸了真有福氣?”
“自然是有的,我有空了就會來摸了摸,保個平安。”
“我不信,若真的摸了就有福氣,前朝的皇上每日來摸一摸,豈非能江山永固萬萬年?”雨絲搖了搖頭。
兩個小丫頭指着福字牌指點江山,旁遠不遠處有個穿着有些陳舊的太監雜役服的老太監低頭掃着小徑上的積雪,慢悠悠地一下一下掃着,聽到每日來摸一摸,豈非江山永固萬萬年的時候,忽然一聲長嘆,停下了掃帚,他身子骨有些不好,手拄着掃帚當做拐杖用。
“老伯,您嘆什麽?”雨絲扭過頭看向掃地的太監,她雖知道太監是做什麽的,卻很少見到這樣年老的太監,他身體已經有些佝偻,頭發花白,嘴因為牙齒殘缺有些癟,因為沒有胡須的緣故,瞧着更像是個老太太。
“二十多年前,有個人跟你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宮女,也曾乘人不備,悄悄摸這福字牌,盼着能沾點福氣,跟她在一處的宮女也曾說過,皇上每日來摸這福字牌,大康朝就能江山永固萬萬年。”
“後來呢?”
“後來……”老太監慘然一笑,拾起掃帚,擡頭看着天空,“你們瞧這天,還跟原先的一樣,連天上飛的鳥兒都一樣,只是這人啊,都變了,都變了。”
“您是前朝的太監?”雨絲側着頭問老太監。
“嗯。”老太監點了點頭,“丫頭啊,識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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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跟着嬷嬷略識了幾個字,認得姑娘愛看的書名兒,會算點小帳。”
“這樣就成了,不要再多讀書了,也不要往上奔了……越往上爬,人就越不像人。”老太監說完咳嗽了兩聲。
“老伯,您佑大的年紀,該是出宮榮養的啊?我們家姑娘深得皇後娘娘寵愛,平日裏也最是惜老憐貧,我與她說一說,讓她找機會跟皇後娘娘求情,放您出宮啊。”綠萼說道。
老太監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七歲進宮,出了宮怕是一日也活不下去,我這活也不累,每日裏掃一掃這小徑,跟遛彎也差不多,有吃有喝有穿有戴的,不出去,不出去。”老太監連連擺手。
三個人聊得正熱鬧,前面來了三個人,為首的自是喬尚宮,她身後跟着兩個小宮女,喬尚宮見他們三個人在一起,眉頭先是一皺,“誰在那裏?”
“尚宮娘娘……”綠萼跟雨絲立時跑了過去,福身施禮,“給尚宮娘娘請安。”
“原來是你們倆個,你們倆個不在雷姑娘屋裏伺候,出來做什麽?”
綠萼終究在宮裏呆得時日久些,與喬尚宮也熟悉些,立時回話,“回尚宮娘娘,我們姑娘派我們倆個到崇慶殿送東西,回來時……貪看花園子裏的風景是以……”
“你們是來摸福字牌的吧?”喬尚宮瞧了瞧不遠處的福字牌。
“是……”
“哼,求神拜佛求好運,不及自己踏踏實實做事,這次看在你們初犯的份上暫且饒了你們,若有下回……”喬尚宮目光一凝,綠萼跟雨絲吓得渾身一哆索。
“奴婢們再也不敢了。”綠萼求饒道。
“還不快回去。”
“是。”兩個小丫頭如蒙大赦般地跑走了。
喬尚宮看向那個自始至終低着頭的老太監,忽而露出一絲微笑,“陸總管,一向可好啊。”
那老太監低頭一笑,“托尚宮娘娘的福,每日吃得香睡得熟,過得挺好的。”
“日子過得好,怎麽也管不住自己個兒的那張嘴呢?”喬尚宮收斂了笑容冷冷地言道,“再胡言亂語與人亂搭讪,化人廠可有得是空位!”
“謝尚宮娘娘提醒。”
喬尚宮伸腳踢了一下老太監當拐杖用的掃帚,“這裏沒掃幹淨,繼續掃。”
老太監趔趄了一下,跌倒在地,渾身上下沾滿了灰土跟積雪。
喬尚宮看也不看他一眼,帶着小宮女繼續向前走去。
老太監躺在地上,也不着急爬起來,只是瞧着喬尚宮的背影,一聲嘆息,當年的那個天真的摸着福字牌的小宮女,怎麽下子變成了這般模樣,他呢?他……他低下了頭,算了,各人造業各人還吧,他怕是遠遠還沒還夠。
過了好一會兒,剛才跟着喬尚宮的小宮女中的一個跑了回來,扶着還躺在地上的老太監坐了起來,替他掃了掃身上的灰,又把掃帚還給了他,“您自己個兒保重。”
“你也保重,叫她也保重。”
“嗯。”小宮女說完,快速地跑開了。
二丫頭本來盼着沒人記得她要到崇慶殿上學的事,可回宮之後第三日,聞皇後就笑眯眯地提起要讓她上學的事,還備好了文房四寶等等,親自遣喬尚宮送她去上學。
她有些郁悶地進了暖轎,隔着簾子瞧着還沒亮透的天,暗暗的盼着能出現什麽奇跡讓她上不了學,可惜這回老天也不是站在她這一邊的,從鳳儀殿到崇慶殿這段不短的路,走得安安穩穩的。
崇慶殿供皇子讀書的地方叫勸學堂,自上回二丫頭來過之後稍有些變化,許是為了照顧她這個女學生,皇子和伴讀們的位置挪了挪,空出了一片空位,隔了屏風,擺了一個專屬于她的書桌。
雨絲利落地過去擺了文房四寶,綠萼擺了她随身坐的墊子,茶具、點心等等,二丫頭依着例先拜了孔夫子,又拜了太子跟靖王爺,這才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們雖是很熟,但在學堂裏還是端着自己個兒的架子,三人誰也沒說多餘的話,只是拿眼神交流,尤其是靖王二龍,二丫頭拜他的時候,他擠了擠眼,吐了吐舌頭,惹得大龍狠狠瞪了他一眼。
今個兒的老師正是二丫頭的熟人侯之煥,他比頭一回二丫見他的時候發福了些,眼睛裏卻沒什麽神采,眼皮略有些浮腫,看來兩位宮女把他伺候得“很好”。
他見二丫頭來了,也沒表示歡迎也沒表示不歡迎,只是拿起了自己的書,開始照本宣科地念論語。
那半死不活的聲音,配上他死了親媽似的表情,生動诠釋了什麽叫上課如上墳。
二龍打了個呵欠,站了起來,“師傅,我想請您講一講,什麽是民貴、君輕、社稷次之。”他說完,隔着屏風的縫隙對着二丫頭擠了擠眼。
侯之煥愣了一下,繼續照書念,他怕是打定了主意,不理會這兩個冥頑不靈的草寇之後。
“二丫頭,老師不講,你來講一講?”
講?講個大頭鬼啊!古代的學堂什麽時候玩起西方的那套“發揮學生天性”的一套了?這死小孩心裏不尊師重道,表面上至少要裝一裝啊!你知不知道你是嫡次子啊,多少人多少雙眼睛盯着你呢啊?你看你哥,就鎮定多了,好吧,他沒出言阻止反而一副要看熱鬧的樣子,也夠不穩重了。
“我不懂。”二丫頭搖頭。
“你怎麽會不懂呢?滿京城都傳遍了……”二龍見二丫不配合他,頗有些着急。
“我是看書的時候瞧見的,覺得好玩就記下了,并不懂是什麽意思。”
“雷姑娘既然也不懂這句話的意思,還是請老師講一講吧。”大龍終于出言控制住了局面。
“這話二姑娘引用的是錯的,原文應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侯之煥放下了書,他本也是熟讀聖賢書的,講這一段信手拈來,接下來又講道,“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潔,祭祀以時,然而旱幹水溢,則變置社稷。”
“這段話說的是得百姓之心者做天子,得天子歡心者做諸侯,得諸侯歡心者為大夫。諸侯危害國家,那就更換諸侯……”
“天子危害國家,就改變天子嗎?”大龍說道。
“理應如此。”侯之煥道。
“可什麽是危害國家呢?”大龍問道,“像是桀纣一般的危害國家嗎?還是像前朝一般的?”
“這……”侯之煥想了想,大康末代之皇,其實并不是桀纣那樣的惡人,某種程度來說甚至是個好人,只是他才能有限性格軟弱偏又多疑,好名聲,這種性格做個太平皇帝是無事的,國家危難之時……想要讓他站出來力挽狂瀾是不行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前朝之亡非哀帝一人之罪也。”
“先生大膽,您這般說,豈非仍是心懷故國?”朱鶴站了起來,指着侯之煥的鼻子叫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