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論道(二)

侯之煥愣了一下,拿起自己面前的書,繼續讀了起來,假裝之前的事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朱鶴卻不依不饒了起來,“先生!您是不是心懷舊主?對我大齊朝不滿?你這樣的人怎能教授太子?!”他接下來連着演說了差不多有一盞茶的工夫,中心思想就是舊朝倒行逆施,新朝解民于倒懸,侯之煥心懷不軌之類的,後來甚至流于人身攻擊。

侯之煥依舊紋絲不動,只是不再念書了,看着書本愣神,在朱鶴的帶動下,課堂的氣氛一下子變成了演講場,幾個伴讀甚至捶桌子、鼓掌替他鼓勁。

二丫頭拿起桌上估麽着是穿越帝讓內務府新搞出來的無漆原木鉛筆,刷刷刷在紙上寫了一行字,團了團站了起來,扔給隔着一扇屏風的大龍,大龍原本還在看熱鬧呢,接了這團紙之後看了一眼,神情嚴肅了起來。

上次算術的事他本就懷疑朱鶴,只是沒有合适的理由不能趕他走,這次他站起來指責侯之煥,頗得大龍的心,大龍正在看熱鬧,卻沒想到二丫頭竟傳了這樣一張紙條給他。

他想了想,四下看了看,伴讀們有些起哄,有些在觀望,伺候的太監、宮女們眼觀鼻,鼻觀口,口問心依舊在裝木頭人,可他知道,課堂裏發生的事,眨眼間就會傳遍宮廷,傳到父親的耳朵裏,他固然沒有表态,可他縱容朱鶴鬧堂羞辱老師,就是他的責任了。更不用說侯之煥在士人之間的地位了,經過幾個人的口口相傳,很有可能羞辱侯之煥的變成了他,讓他盡失士人之心。

他究竟有多幼稚才會在二丫頭提醒他之後,才想到他應該站出來。他隔着屏風的縫隙看了眼二丫頭,“住口!”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朱鶴罵得口沫橫飛正在起勁兒,卻沒想到太子站了起來,指着他讓他住口。

“天、地、君、親、師,師者為尊,你是什麽東西竟敢辱罵恩師?想必是這屋裏太熱了,讓你亂了腦子,來人!把他扔到滴翠湖裏,讓他精神精神!”他一聲令下,幾個太監立時如狼似虎地沖了過去,有人拉胳膊有人拽腿,立時把朱鶴架了起來。

“太子!太子饒命!太子饒命啊!”朱鶴原以為自己得意露臉,卻沒想到太子翻臉這麽快。

“來人!堵了他的嘴!”

立時就有太監脫了朱鶴的鞋子,脫下他的襪子塞到他的嘴裏。

幾個伴讀裏有和朱鶴好的想要跪下求情,還有拽二龍的袖子想要讓二龍求情的。

太子指着他們道,“你們誰替他求情,誰跟他一起進湖裏醒醒腦子!”

伴讀們立時不敢說話了,至于二龍,他向來以哥哥和二丫頭馬首是瞻的,剛才二丫頭跟哥哥的一番互動他全看在眼裏,心知哥哥的一番表态很有可能是二丫頭的指點,當然不會去替朱鶴求情了。

太子見朱鶴被架在空中擡出去了,走到侯之煥跟前長躬到地,“學生方才一時激憤,竟讓他胡言亂語了許久,請老師原諒,萬以身體為重,勿要因那附勢小人動怒,氣壞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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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之煥沒想到太子竟然出言阻止朱鶴,甚至将他扔了出去,他上下打量着太子,太子雖年幼,卻已然有了大人的模樣,面如冠玉,眉目俊秀,神色恭敬,禮儀極佳……其實太子……是個不錯的儲君……

“太子想讓臣講什麽?”

“學生想讓老師繼續講前朝末帝。”

“太子不怕臣胡言亂語悼懷前朝?”

太子想起二丫頭寫得亂糟糟的一段狂草中的一段話,“學生曾聽人言,以人為鑒可正衣冠,以史為鑒可知興衰,又所謂兼聽則明,學生身邊不乏朱鶴之流,提起舊朝便憤憤然指責無數,倒覺先生之論新鮮,請先生不吝賜教。”

侯之煥長嘆一聲,“舊朝也實傷民心,不怪百姓憤憤然。”他之前也知民生日艱,只是像大部分的京中高官一般,被京中的繁華跟地方官吏們報喜不報憂的奏報迷惑住了,以為只是小災小難小民亂,真的發覺大事不妙的時候,已經太晚……

“大康朝……”他沉思了一會兒,決定開始從哀帝登基前十年講起……

哀帝登基前的大康朝,太監當道,以太監總管衛孝廉為首的閹黨把持朝政對文官進行了殘酷的打壓……也正是在那個時候,白龍教造反作亂,他以勾結白龍教的名義,構陷了幾位一開始主張招安他的文官,派自己的侄子督軍後來甚至為帥,打擊白龍教,在打擊失利之後,陷害軍方高官,說他們贻誤戰機……也正是因為他的亂指揮,瞎指揮,使得白龍教蔓延全國,幾近逼近京都,最後不得不下放軍權和鹽鐵權給地方藩王,讓他們自行剿匪,為藩王之亂埋下隐患。

侯之煥揚揚散散歷數衛孝廉十大罪狀,又說到哀帝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端掉了衛孝廉一黨,第二件事就是——削藩,收回藩王手中的權利。可就是這一決定,捅了馬蜂窩。

太子心中疑惑,“殺衛孝廉和削藩都是對的,為何天下大亂呢?”

“彼時衛孝廉勢大,滿朝文武,權貴世家迫于淫威或多或少都曾低頭奉迎,哀帝彼時聽從被衛孝廉流放歸來的士人嶺南黨一黨之言,對這些人多有打壓,寒了人心,更何況那些士人多半是紙上談兵之流,毫無治國之能……”

二丫頭算是聽懂了,就是說之前文官集團裏或許有能力強的,但這些人早被衛孝廉給弄死了,被流放的這批全是嘴炮高手,實際上施政能力極差,偏偏這些人流放的時候估計吃了些苦,回來之後一心報社,把留在京裏的文武百官跟世家大族視為眼中釘……挑唆哀帝針對他們,剝奪他們的權利,黨同伐異,于是能者下庸者上,國家自然越搞越亂……後面就是削藩了,這個二丫頭更能理解了,權利這東西就跟錢似的,你給別人容易,拿回來……難!藩王們得到了鹽鐵權跟軍權,一個個正牛逼着呢,你一聲令下就拿回來?開什麽玩笑啊!親!人家手裏現在有兵權啊!逼急了人家造反啊!于是……人家果然造反了。

侯之煥又講了哀帝節儉,憐民之類的,施政能力弱得一逼,私人的品德再好有用嗎?有用嗎?有用嗎?

大龍一開始真的是聽二丫頭的,想要收買一下侯之煥,做個樣子給別人看,沒想到聽侯之煥講這一段,竟然非常有趣的樣子,回過頭一看二丫頭臉上帶着迷樣笑容,又有些不解了。

算了,回頭再問吧。

侯之煥講完這一課,長舒了一口氣,“臣老了,憶及舊事頗有些感慨,請太子不要嫌煩。”

“老師解開了學生諸多不解之處,多謝老師。”太子又一次長躬到地,“老師辛苦,學生送老師。”

侯之煥估計這麽長的時間內第一次體會到師道尊嚴,眼裏竟有淚花,還了一禮之後,抱着自己的書顫微微地走了。

穿越帝聽人講完勸學堂發生的事之後,哈哈大笑,“那個朱鶴怎麽樣了?撈出來了沒有?”

“回禀皇上,那些個奴才手裏都有準兒,把朱公子扔到湖裏之後,立馬就撈起來了,送到暖和屋子裏灌了姜湯,只是他身子骨有些弱,這會子發起燒來了。”

“身子骨這般弱怎能在宮裏伴讀?把他送回家去讓他好好養病吧。”穿越帝冷哼了一聲道。

“皇上,朱公子乃是惠皇貴妃的遠房表侄……”回話的太監喃喃道。

“哼!朕說了他回家養病,就是讓他回家養病,你耳朵不好使嗎?耳朵不好使換好使的上來!”他難道不知道朱鶴的來歷嗎?上次已然放過他一次,這次還來構陷太子……幸虧大龍這小子沒蠢到底看到二丫頭的紙條立時就反應了過來,他也不算傻……看來把二丫頭安排在他們身邊是對的,自己的這兩個嫡子啊,在桃源村裏呆久了,為人太過“正直”了,不知道那些小人的鬼域伎倆。

那太監跪地連連磕頭口稱不敢,穿越帝一揮袖子,“滾!”

太監立時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

太監啊……用好了真是一群好奴才,用不好……

他轉了轉板指,鋪開一張宣紙,在上面揮毫撥墨一氣呵成,寫下幾個大字“太監幹政者斬!”

說起對太監的管束,比較成功的範例還真是清朝,在國運衰敗之前,太監一直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他接下來又參照清朝的規矩,寫下了太監不得識字,太監不得與外官勾結等等規則,“來人,把這幾個字拿去制成鐵牌,豎在紫宸殿外!”

又叫來了幾個心腹,讓他們把太子如何尊敬老師,說了什麽什麽話,再次美化一番傳播出去。

想了想又賞了文房四寶和名貴藥材給侯之煥,讓他補身壓驚。

聽說了這些事的二丫頭表示:艹,又沒我什麽事,我寫那幾個字寫得容易嘛我?還被大龍嘲笑說是草書。

說起來古人還真都認識簡化字,穿越文裏穿越人士寫簡化字古人當天書看的描述還真的是不成立的。

她正想着這些亂糟糟的事,聞皇後的獎賞就到了,她原以為是名貴衣料寶石這些“俗物”沒想到竟是各種文房用具,她對着這些珍貴無比對她來講卻不咋地的東西心中狂喊:“娘娘啊,快用俗氣的皮草、黃金、寶石砸死我吧!我不要這些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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