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寄名符
雲鳳笑了笑,她其實是喜歡眼前這個一身是刺的郭玥的,遠比前世那個早被煙花地磨練鞭打的一身圓融,備着好幾張面具,時而高不可攀,時而柔弱可憐,時而冷若冰霜,時而甜若蜜糖。
現在的她,不過是一只被丢棄的喪家之犬,跌入泥地的落翅鳳凰。
她也曾想過示之以懷柔,跟她做好姐妹,可惜,就算活了兩輩子,她身上的那些個傲骨,沒有一根稍有軟化,讓她跟郭玥論姐妹,上輩子沒可能,這輩子還是沒可能。
丫鬟素娟見自家大姑娘不說話,只得自己說了,“我們大姑娘聽說縣主您病了,立時就急了,也顧不得天寒地凍,特意親自來探望,縣主,您身子骨不好怎麽還在這兒坐着哭啊?這是誰氣着了您了?跟我們大姑娘說,将她打出去。”
“沒人惹我生氣。”郭玥認得大姑娘臉上的神情,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這麽看別人的,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原來被人居高臨下的看着,竟然是這般難受。
“大姑娘,奴婢聽縣主說話,中氣還足,顯是病得不重,您應該可以放心了。”
“病得不重?”雲鳳挑了挑眉。
“是啊,病得不重。”
“那我就放心了,不用請大夫了。”雲鳳伸手輕觸了一下縣主的頭發,“日後,病的不重就別頭不梳臉不洗的了,做女孩子也好,日後成了親做女人也罷,就算是老了走不動了當了老太太,女人都得知道美,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自己個兒瞧着自己個兒也高興不是?女人啊,要是沒了愛美的心,就不是女人了。”這段話當年她做了太後之後,也曾這麽對“太嫔”郭氏說過,把郭氏氣得吐了血,三天後就咽氣了。可惜現在的郭玥還是個孩子,沒病……
郭玥若是有一腔子血,估麽着真吐出來了,瞧着雲鳳,也只得咬牙切齒的說了句,“多謝大姑娘提點。”
“我啊,只是閑着沒事兒說些無聊的話。”雲鳳一邊說一邊伸手掐了掐郭玥的兩邊臉頰,直到掐出點了“血色”,“你瞧,臉蛋紅紅的,瞧着精神多了。”
雲鳳看了看左右,“你們說,是不是精神多了?”
這裏是威武侯府,她是嫡長女,是府裏除了侯夫人之外最高貴的女人,就算有人心懷舊主,對郭玥有些敬意憐憫,此刻也不敢有絲毫表露,明知道是她掐了郭玥,臉上卻都帶着十分“誠意”的笑,附和着雲鳳的話,“是啊,是啊,縣主大人的臉色瞧着好看多了呢。”
郭玥只覺得自己被掐的地方又漲又紅,像火燒着一樣的難受,當場只想暴發,想想自己的處境,只好咬着嘴唇忍着,心裏想着若有一天大康複辟要将雷雲鳳這個臭□□扔到犬舍裏喂狗!
雲鳳嘴角略向上一撇,“看你臉色好多了,我也就放心了。”說罷她從素娟手裏接過火狐貍皮手筒,将手伸了進去,“對了,您可認得這是什麽皮?”
郭玥自見到火狐貍皮手筒眼睛就撥不出來了,狐皮難獵,火狐貍皮更難獵,普通的紅狐皮只有夏天有,到了冬天就變成了白狐貍,只有火狐貍就算是在冬天也是一身火紅火紅的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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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就有一個火狐貍皮做的手筒,可惜後來母親和父親吵架,父親奪了火狐貍皮扔進了火盆裏,當日她安慰母親說要替她尋個一模一樣的手筒,蘭英嬷嬷說她家所在的山上有人見過火狐貍,可惜沒要能獵到,她還說要帶着人封了山,一寸地一寸地的找,總能找着。可惜……
“這個是火狐貍皮。”縣主說道。
“說來巧了,賣這塊皮子給我的人自稱叫蘭英的,說原先也是這個府裏的人,縣主您可認識?”
“蘭英嬷嬷?你在哪兒見着蘭英嬷嬷的?”當日王大人家裏也遭了難,蘭英嬷嬷一直護着她,直到……憶起那日被官軍從蘭英嬷嬷懷裏搶走扔上馬車,她在車上哭喊着蘭英嬷嬷,蘭英嬷嬷在外面哭喊着追車時的情形,郭玥忍耐了許久的眼淚總算流了下來。
“原來你府裏真有這麽個人啊?我聽她說她原是你母親的貼身宮女,又一直惦記着你,就把她留下來了,你若想要見她,我立時叫人帶她來見。”
“我要見蘭英嬷嬷。”郭玥抹了抹眼淚道。
“見呢,容易,只是我醜話說在前頭,想要留下她……怕是不易,你蘭英嬷嬷家裏給她訂了親,轉過年就要嫁人了。”
“訂親?蘭英嬷嬷早就立誓不嫁人,一輩子伺候我娘,怎麽會嫁人呢?定是有人欺負了她!逼着她答應嫁人!大姑娘,求求您,讓蘭英嬷嬷留下來!求求你!”
看來蘭英嬷嬷對郭玥真的很重要,上一世蘭英嬷嬷在青樓尋到了郭玥,為了留在她身邊,跑去找鸨母自賣自身,鸨母嫌棄她年紀大不肯買,她又被兄長罵自輕自賤不要臉,當場打破茶碗毀了容貌,自願做個下仆,她哥哥見她毀了容嫁不得人了,只得給了她兩個耳光走了,鸨母見來了個不要錢的下仆,也就收留了她,專讓她伺候郭玥,……郭玥進宮身邊也唯有她一人陪着,在宮裏替她做了不少的髒活,後來為了替郭玥頂罪,自缢而死。
這輩子嘛……“不是我不想留她,實因她哥哥實在貪財,非要二百兩銀子才肯‘賣’她,我侯府雖家大業大,可也沒有花二百兩銀子買一個三十多歲的婆子的道理……”
“二百兩銀子?”若是過去,郭玥哪裏會把二百兩銀子放在眼裏,可是此時她寄人籬下,宮裏雖說榮養着她,可賞下來的無非是不能賣的古董字畫衣裳料子,有些個俸祿銀錢也都是給了侯府裏,她除了一個月二兩銀子的月例銀子,哪裏有什麽錢……“我去求郡主。”
“郡主好似不在屋裏,應是去正院陪我母親說話了。”大姑娘道,“不過我勸你也不用求她,郡主也難啊,二百兩銀子買個婆子,我父親和母親要罵她敗家的。”
郭玥哪裏不知道大姑娘說這些話,是要逼她求人低頭甚至包藏着禍心,可是母親死了,父親在南邊不理會她,她的親人只有養母一般的蘭英嬷嬷了,
她握緊了拳頭跪了下來,“求大姑娘借我這二百兩銀子,他日朝廷的俸養銀子下來了,我自會還您……”
“朝廷的俸養銀子也不多,您身邊這些個人人吃馬嚼的處處都要銀子,每年侯裏還得另撥些個填窟窿,您說拿那個錢還我,可是在說笑?”
郭玥知道雷雲鳳這是在逼她,“可我郭玥現下已身無長物,哪裏能湊出二百兩銀子?”
雲鳳伸出手,指尖滑過她的下巴,慢慢挪移到她的脖子上,從鎖骨處輕輕挑起她脖子上挂着的一根紅繩,這紅繩普普通通,尋常人家尋了塊不值錢的玉啊石頭啊什麽的,雕成長命鎖給孩子戴的用的就是紅繩,富貴人家不用這個,用的都是金鏈子、金環,最不濟也是銀鏈子,倒是若是從廟裏求了符,會用紅繩子串了給孩子戴,是以從來沒有人注意過郭玥脖子上的紅繩子,就連嗜財如命的牙婆,也覺得好東西定是讓衙門裏的獄吏搜走了,懶得多看紅繩子一眼。
雲鳳馬上就要挑出裏面的東西時,郭玥一把抓住了雲鳳的手,“大姑娘,這東西是我生下來時我祖母替我求的寄名符,賜下寄名符的高僧曾言道,十六歲之前不能給外人瞧……”
“是嗎?”雲鳳使了一個眼色,素娟和另一個丫鬟一人扯住了郭玥的一只手,雲鳳使勁兒一拽,拽出了寄名符,再一用力,硬生生從郭玥脖子上扯了下來。
“你!你!”
“待我找着了要找的東西,自然會把蘭英嬷嬷還給你,別說我虧待了你,你若是出去亂說,你們倆個一個都別想活!”搶就行了,裝什麽好姐妹啊!反正日後郭玥也是靠着獻上郭家的寶藏入宮得了嫔位,早獻晚獻都是獻,把藏寶圖藏在寄名符裏,也算是有點腦子,可惜什麽把戲都是揭穿了就不值錢了。難的不是搶藏寶圖,而是讓郭玥閉嘴,這個時候……就要有蘭英了。
“你!你!”郭玥沒想到竟然有人知道藏寶圖的秘密,而且直接上來就搶,這件事,明明只有祖母和她知道,連母親都是不曉得的!京城城破之前,母親逼問她,她都沒有說,大康朝當時敗局已定,就算有那些銀子又如何?那些銀子……是祖母留給她,助郭家東山在起的!
“我教你一個乖,覆巢之下無完卵,你們這些人啊,若是真的還想高高在上,當日就應該把貪來的民脂民膏全捐出去交給哀帝做軍饷,這樣的話,沒準兒大康朝還能多活兩年!”雲鳳拍了拍郭玥的臉蛋,直起了身子,看着左右,“來人啊,郭縣主得了時疫,不能再在錦粹樓住了,立時挪到花園子裏的觀梅軒。”
“是。”
大姑娘敢這麽做,侯爺和侯夫人自然是默許了的,一個已經失了勢的縣主又能如何?下人們利落的收拾起了東西,雲鳳看了眼素娟,“素娟,你在這裏看着她們,若是有人私下傳遞或是跟外人說一句話,使一個眼神,就立時拉出去堵着嘴杖斃!”
郭玥忽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雲鳳冷冷地瞧着她,“你笑什麽?”
“我笑你機關算盡太聰明,竟不知外人就算得了藏寶圖也是一張廢紙,只有郭家的直系血親才能打開地宮,否則就算你有千軍萬馬也休想拿到寶藏,更何況……雷家怕是沒有千軍萬馬吧?”
“呵,你以為京裏,只有你一個人姓郭?”雲鳳說完再也懶得看一眼郭玥轉身便走。
“你!你什麽意思?”郭家五代單傳,只有父親子女多些,旁人頂多只有一子,當初走的時候郭家的直系血親除了她之外,都随着父親去了南邊……
“這要謝謝你爹啊,他在京裏的女人太多了呢,我沒廢什麽勁兒就找着了你的一個弟弟。”怪郭玥自己吧,當日獻寶之後,把整個寶藏的事合盤托出,京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郭家的寶藏的秘密原來竟藏在一個小小的寄名符裏,藏寶地宮的鎖只有郭家直系子孫的一碗鮮血能打開。還有別的神乎其神的事,雲鳳早就聽得不想再聽了。
“你怎麽知道的?你怎麽知道的!你怎麽知道的啊!!!!”郭玥不停地喊叫着,問着雲鳳是怎麽知道的。
雲鳳已經走遠,懶得理會她了。
還是個孩子啊,上輩子那個郭玥啊,先是依靠天下第一名妓和南朝縣主的名頭,譽滿京城,裙下擁趸無數,依靠色相刺探軍情,收買官員暗助南朝,被谛聽司查到之後,為保性命也為了榮華富貴,拿着自家的寶藏悄悄降了新朝,将南朝在京城的布置和盤托出之後,又将假軍情交給南朝,害得南朝十萬大軍全軍覆沒一潰千裏,再無力抵抗新朝,只得投降滅國。她卻憑着“功勞”搖身一變成了宮裏的玥嫔娘娘,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妖妃。
她為了鬥敗郭氏,廢了多少心力,白了多少根頭發……現在鬥這個孩子就算是鬥成了,也只覺得倦倦的,沒有一絲喜意。
算了,讓她跟她的蘭英嬷嬷好好活着吧,沒了寶藏,不再是第一名妓,平平淡淡的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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