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尴尬人

從小山村離開時,天已經有些黑了,黃勵成把馬栓在從別的山裏人家用一兩銀子買來的簡陋爬犁上,架着爬梨帶着這個村裏人叫她二妮,但她自稱蘭英的老宮女。

這座小山村也許很久以後都會流傳這樣一個故事,村裏有個叫二妮的小姑娘,五歲喪父,七歲母親帶着她跟哥哥改嫁給山裏的獵戶,獵戶嫌她不能幹活,母親托京裏的遠親将她賣進宮裏。二妮發達了,做了公主身邊的宮女,每年都往家裏捎很多很多的銀子、布匹,可惜老獵人跟宮女的親哥哥是一對爛賭鬼,二妮捎回家的錢都被他們禍害光了,也許是蒼天有眼,老獵人被熊瞎子給一巴掌拍死了,獵戶總算明白了些事理,拿着剩下的一點點錢娶了個外鄉的媳婦,娶妻生子,改朝換代的那一年,二妮回家了,據說主家敗落了,她一個人逃出來的。

村裏人都猜二妮一定帶回家很多很多的銀子,二妮的哥嫂對二妮也極好,好吃好喝像供菩薩一樣供着他,直到那年的冬天,二妮家裏傳來一陣的争吵聲,村裏人這才知道,二妮身上僅剩的銀子給了送她回家的車夫,除了幾樣不值錢的首飾,她再沒有什麽錢了。

村裏人都在嘆息着二妮的命苦,想着要不要替她作媒讓她嫁村東頭嗜酒如命的光棍漢,可二妮他哥卻說妹妹是宮裏出來的,鎮上的王老財要讨她做小,能換一大注彩禮。

鎮上的王老財啊,那可是有上百饷好地,七八間鋪面的老財主,雖說快要到花甲之年了,可真真是富貴人家,一樣是女兒,偏二妮兒交了如此多的好運。

不管村裏的人怎麽酸,二妮兒家的好運似是無窮無盡一般,剛下了一場大雪,二妮兒的哥哥跟着村裏的幾個獵戶一處進山打獵,竟讓他打到了一只火狐貍,這東西毛皮未見得是最貴的,卻是最難打的,成了精似的難纏,多少積年的老獵戶都栽在它手裏,偏偏就讓二妮兒的哥給獵到了,你說是不是老天爺沒長眼,把好運道都給了一家子?

獵戶帶着火狐貍皮回家,原先拗着不肯定的二妮也變了主意,應了王老財的親事,但說了要過了年再嫁,還說哥哥獵到的火狐貍皮,若是賣到京城能賣上大價錢,她願意替哥哥引路……

村裏人都尋思着,再好的運道也該交完了吧,二妮哥竟然又交了好運,京城裏來了個有錢的公子哥,花二百兩銀子買下了他的火狐貍皮和他妹妹,村裏人都在猜這個公子哥沒準兒就是沖着二妮來的,是二妮的相好。

很久以後,村裏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說在京裏看見二妮了,二妮坐在金馬車裏,活似個大官夫人。二妮的哥哥去京裏找過她,可惜諾大京城,無處找尋。

蘭英蜷縮在老羊皮襖裏,吸了吸凍得沒了知覺的鼻子,瞧着趕車的男人,男人實在不像是京裏的那些個王孫公子,做事很麻利,爬犁并不好趕,男人卻像是趕過無數次一樣駕車就熟,看來他真的是侍衛……京裏那些大戶人家确實喜歡豢養豪奴,雷侯府……

“縣主真的在雷侯府?”

“咱們一路風雪同車,也算有些緣份,我騙您幹嘛。”

蘭英不說話了,只要他帶着自己回京城,被騙也無所謂,她總能找着玥縣主的。

有書則長無書則短,黃勵成帶着蘭英曉行夜宿,走了兩天兩夜,總算在第三日的午後,來到了京城,蘭英看見京城的城門,竟流下淚來。

黃勵成扔了爬犁,租了輛馬車讓蘭英坐,自己騎着馬在前面引路,半個時辰後,來到了雷侯府,扔了一角銀子給車夫之後,他帶着蘭英從偏門進了侯府,依着大姑娘的吩咐,将蘭英暫且交給大姑娘院子裏上夜的婆子鄭嬷嬷看顧,自己先去尋侯爺複命。

雷霆今個兒心情不錯,帶着兩三個得寵的侍妾,在百花園裏賭酒聽曲兒,一副心滿意足不問世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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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個樣子朝廷裏打算借着南朝派“刺客”進京圖謀不軌,“出兵讨逆”的主戰派瞧了,十有*會痛心疾首他不思進取,被女兒消磨了鬥志。

底下的人報黃勵成回來了,他垂目沉思了一會兒,“告訴他,東西是大姑娘要的,只管送到大姑娘那裏去,他大冬天的辦差辛苦了,把昨個兒我得的兩壇子燒刀子酒,分給他一壇,讓他暖暖身子。”

“是。”小厮領命離去。

雷霆看着小厮的背影,想到長女對自己說的事,大笑了起來,陪伴着他的宋姨娘粉拳輕捶他的胸膛,“侯爺,您笑什麽啊。”

“我笑你啊,幾日不見,你懷裏的小兔兒又長大了不少。”

“讨厭!”宋姨娘嬌嗔道。

“侯爺,您看我的小兔兒長沒長大啊。”另一位張姨娘依偎了過來甜膩膩地道。

“我看看……”雷霆瞧了瞧,“冬天穿的衣裳厚,瞧不出來,摸摸就知道了……”

“不要啊……”張姨娘半真半假地向後躲閃。

“我也要瞧瞧。”宋姨娘過來幫着雷霆扒張姨娘的衣裳,暖閣裏頓時嬌呼不斷,淫.靡致極。

雷霆瞧着兩個姨娘在一起撕扯衣裳,心卻飄遠了……自己啊……養了兩個妖精似的女兒,真不知是福還是禍,也不知這兩丫頭是怎麽托生到他家的,一個個鬼心眼子忒多。

二丫頭明裏出風頭,大丫頭暗地裏也沒少使勁兒啊……

算了,不瞎不聾不做家翁,随她們折騰去吧,依着自己個兒的功勞跟和皇上的交情,只要她們兩個不造反謀逆,保她們的平安還是成的。

至于朝廷裏那些想拿他當槍使的官吏,呵呵呵呵……且讓他們得意一時,有他們哭的時候。皇上明擺着不想打,想要休養生息積蓄力量到時候一鼓作氣拿下南朝,此時打勞民傷財不說,還沒有萬全的把握,零敲碎打的,肥了那些個武将文官,損的卻是朝廷,更何況北邊有狄人,西邊有戎人虎視眈眈。他瞧着皇上好像更擔心他們……自己要不要自請戍邊呢?

今天是個陰天啊,可惜沒有雪,有雪的話天就不會這麽寒了,說起來這宮花兒真的是越做越好了,大冬天裏插瓶當真花看也是行的,可惜送花的人太讨厭了些,瞧着花兒也可厭了。

她扯下一朵花瓣扔進火盆裏,瞧着花瓣燒成灰燼,總算露出了一絲笑。

“那位縣主娘娘還沒來嗎?這會兒不來,過一會子來,怕是要耽擱正房傳飯了,也罷,命人到母親那裏告個假,再告訴廚房,我今個兒有客,在自己屋裏吃,例菜之外加一道鴿子湯。”

“是。”丫鬟領命離去,府裏人都曉得,大姑娘不好伺候,她那院子裏的人篩過一遍又一遍,都是不多言又手腳麻利會看人臉色的人尖子,若是旁人燒宮花,一準兒有丫鬟心疼,過來讨要宮花自己個兒戴,大姑娘屋裏沒有一個敢說半個字的,若是旁人說要加菜,那怕是葉氏都要放些賞錢,大姑娘說要加菜就要加菜,廚房裏的人不敢說半個不字,更不敢拿不好的來。

別惹大姑娘,這是侯府的生存鐵律之一。

可是今個兒就有人想要惹一惹大姑娘,大姑娘派來傳話的丫鬟來了兩回了,她就是不動彈。

“縣主,奴婢求求您了,您就去大姑娘那裏一趟吧。”丫鬟碧玉急得直給縣主磕頭,“奴婢知道您委屈,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外面的人都曉得大姑娘對您有恩,您這般做,傳出去對縣主您的名聲也不好。”

“有恩?多大的恩?還要我日日給她磕頭嗎?隔三差五的就要我過去,我去了她卻不理人了,幹晾着我該幹嘛幹嘛,找個丫鬟看着我吃一塊點心喝一盅茶就送客,她什麽意思?”

“縣主,您說的事,奴婢曉得,外人不曉得啊,外面都傳大姑娘與您好呢,就是郡主……”

“你快別提郡主了,你當我不曉得她打得什麽主意?她要的東西別說我不知道在哪兒,就是知道了,也不能給她!”郭玥說着說着流下淚來,“想想倒不如死了算了,一個個的都來逼我,欺負我……娘!娘啊!您怎麽丢下玥兒一個人走了啊!您跟舅舅、舅媽一處撒手去了,你讓玥兒怎麽活……”

“這人呢,活得起就活,活不起就抹脖子上吊去閻王爺那裏過好日子去,一哭二鬧的喊不想活的,通通是不想死的。”門外傳來刺耳的冷言冷語,丫鬟一掀門簾子,進來的正是縣主說什麽也不去見的雲鳳。

雲鳳轉過年就十一了,再不做小女孩打扮,梳起了倭堕髻,頭戴赤金嵌紅寶石喜上眉梢步搖,穿了件香色彩繡纏枝梅花缂絲狐腋皮披風,湖藍撒花遍地金湖绉灰鼠裙,端的是明豔不可方物,對比只穿了半新不舊家常衣裳,哭得掉了妝的縣主,更是豔者愈豔,慘淡者愈加慘淡。

郭玥瞧着她,只覺得像是有幾百只針紮在自己眼睛裏似的難受,閉了閉眼睛,只覺得眼睛裏辣辣的,可偏要睜開眼去看,“您來了。”她低下了頭,也不稱大姑娘,也不稱姐妹,尴尬人遇尴尬事,蓋莫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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