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滾刀肉
窗外的雪下了整整一夜,紅牆黃瓦的宮殿被雪白的雪覆蓋,壯嚴肅穆之外平添多了些許的仙風道骨,遠遠看着,竟像是人間仙境一般。
二丫頭的夢境卻不似窗外的景致一般美好,而是混亂渾頓的,夢醒時除了頭疼之外,只有某種深入骨髓的寒冷。
“姑娘,您醒了。”隔着一層簾幕在小床上值夜的雨絲聽見二丫頭的床上有動靜,立時坐了起來。
“雨絲,什麽時辰了?”
“剛到寅時。”
“這麽早。”難怪天這麽黑,二丫頭打了個呵欠,腦子卻清醒得不得了,這大約是她穿越以來頭一次失眠,“這屋裏怎麽這麽冷。”
“想來是晚上冷,一個火盆不夠,奴婢這就去再端一個火盆進來。”雨絲瞧了瞧燒得還很旺的火盆說道,不管主子說什麽都是對的,說冷了,就要添炭盆。
“不用了,被窩裏還是挺暖的。”二丫頭伸出手,室溫并不冷,所謂的冷大約是心裏冷吧,“雨絲,有吃的嗎?我餓了。”
“昨個兒晚上吃的薏米紅豆羹還有些剩的,奴婢拿去茶水房熱熱。”鳳儀殿的茶水房是不熄火的,只是離二丫頭住得屋子有些遠。
“不用,這不是有現成的火盆嗎?拿進屋裏來熱一熱就成了。”
“姑娘,咱們沒鍋啊。”
“不是有湯婆子嗎?拿個瓷的湯婆子來,全當瓦鍋用了。”
“這個法子好。”雨絲披上衣裳,到了外間屋拿了盛在盅裏的薏米紅豆羹,拿下火盆的罩子,放上鐵架子,将湯婆子裏灌滿了水,把盛羹的湯盅放在裏面,放到鐵架子上,不到一刻鐘就熱好了。
“這個天兒啊,圍着火盆吃烤土豆、烤地瓜、炒黃豆都是極好的,偏咱們在宮裏,什麽都沒有。”二丫頭說完就笑了,這宮裏啊,金的銀的玉的紫檀的黃花梨的,堆山填海的,可要是斷了吃食,真的是要守在金山上餓死。
“姑娘,您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雨絲小心翼翼地問她。
“心事?”二丫頭笑了,“這世上啊再沒有比你們家姑娘更沒心沒肺的了,我哪有什麽心事。”就算是有心事,又能與誰說呢?她忽然有點懂穿越帝了,孤家寡人啊……天底下最寂寞的人莫過于皇帝,穿越來的皇帝更寂寞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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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雨絲欲言又止。
“奴婢倒有件事想跟姑娘說……”雨絲把那一日她跟綠萼去摸福字牌時遇到的事跟她說了,“奴婢瞧着季尚宮,好似認得那個老太監。”
“老太監?”二丫頭挑了挑眉,宮裏不要說是老太監,大清洗之後,四十歲以上的太監都沒有了,怎麽會有一個老邁的太監在呢?“這倒稀奇了,今個兒白天你帶我去瞧一瞧他。”
“姑娘奴婢剛才正想說呢,那天之後,奴婢悄悄的問了宮裏別的人,都說沒有這人,宮裏沒有這麽老的太監,說奴婢八成是撞了鬼。可姑娘您說,哪有一群人一起撞鬼的?奴婢不信邪,悄悄的溜到花園子裏去找那老太監,可掃園子的太監偏說只有他一人打掃花園子,沒老太監這人,您說奇怪不奇怪。”
這宮裏啊,什麽奇怪的事都不能算是奇怪,二丫頭搖搖頭,“許真是你記錯了。”
“奴婢沒記錯,當時綠萼也在呢。”
“那就是你跟綠萼一齊記錯了,記得這宮裏的事啊,別搞得太明白,也別再問旁人老太監的事了。”
“奴婢明白了。”
二丫頭心道那老太監顯然是話裏有話,季尚宮這人沒有表面上那麽偉光正,如此一來,幕後黑手究竟是聞皇後還是季尚宮?或者兩人聯手?
又到了鳳儀殿“晨會”,還有十五天就進臘月了,今天的重點是過年,今年是新朝的第一個新年,新朝初定,每件事都沒有舊例可循,今年做的事,在來年就會成為舊例、規矩。
白龍教自稱是佛教分支,教主前世乃是西方如來送來的白龍使者,穿越帝出身白龍教,自然也要自稱信佛,又假托是羅漢轉世,真龍天子,立國時就在皇城的東邊蓋了奉國寺,請了高僧大能做主持,孟堂斌很及時的駕崩了之後,又說他功德圓滿,封了個羅漢與他,單設一殿供奉。
所謂上行下效,京裏官員九成都是信佛的,百姓信佛者更是無數。
本來佛家臘八就是大節,自然是要過的,穿越帝欽定的規矩,臘月初一宮裏送供奉到奉國寺、臘月初二王公親貴送供奉、臘月初三文官、臘月初四武官,後面三日京中百姓,到了臘八那一日,奉國寺廣開粥場,供信衆取用臘八粥。
“皇上的意思呢,咱們也都是苦出身,自己個兒的日子過好了,也不能忘了百姓,除了臘八施粥之外,進了臘月就在京裏設粥場、發寒衣,周濟百姓,這銀子呢不從國庫裏出,從內庫出,本宮想着皇上如此體恤百姓,自該夫唱婦随為皇上分憂,就自做主張捐了一萬兩銀子的脂粉錢,事後呢,季尚宮提醒本宮,此事做得不妥,忘了宮中衆位妹妹必然也有替皇上分憂之心,體恤萬民百姓之仁,本宮曉得妹妹們也有貧有富,也不用把這事兒當成什麽大事,捐一兩銀子也是心意,捐十萬兩銀子也是心意……”言而總之,總而言之,捐錢啦捐錢啦!皇上都拿出私庫裏的錢了,皇後都捐了一萬兩啦,你們捐啊還是捐啊……
二丫頭觀察着衆人的表情,真的是精彩紛呈,份位高的如諸葛文燕、孟小小、餘婉婉這般,家底子厚,薪水高,賞賜多,進京之前也沒少發“戰争財”,在宮外也各有賺錢的産業,自然不把一萬兩以下(捐款不能高于最高領導)的捐款定額放在眼裏,份位低又不受寵的嫔妃可就為難了,她們本來就沒什麽錢,那點月錢自己用還不夠呢,更何況過年了總要打賞辛苦伺候自己一年的宮人,出身好些的還好,寫封信回家要錢就行了,出身差的,家裏人恨不得讓她多寄些銀子渡年關呢,拿裏有錢補貼她?就算是捐款随意,可人總有攀比之心,哪個願意被人背後說窮酸、量小、吝啬呢?
于是就有人表情平靜,有人歌功頌德,有人一肚子委屈了,還有人幹脆大聲抱怨了起來,敢抱怨的人自然是有些底氣的,比如最大聲的麗嫔,起先大約是有人悄悄問她捐多少銀子,她大聲地回答道:“捐什麽捐啊!誰有錢誰捐去,我是分文皆無的,公主大了總要有些體面,沒銀子哪兒來的體面?要做衣裳要打首飾不說,宮裏的嬷嬷、尚宮、女使、太監,有頭有臉的,沒頭沒臉的,哪個不要紅封賞錢?我還指着誰捐我點銀子打發我過個太平年呢。”
“麗嫔,你不想要捐銀子,便不捐,別往大公主身上扯,大公主的衣裳、首飾,自有份例,她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哪個敢委屈她?”諸葛文燕從喪子之痛中恢複了過來,臉上的肉少了些,臉顯得有些刻薄,說起冷言冷語來,聲音跟刀子似的,聽着刺耳。
“份例?”麗嫔倒是不怕諸葛文燕的冷面,她上下打量着諸葛文燕,尤其是諸葛文燕昭君套上鴿子蛋大小的明珠,這明珠乃是百年一遇的南海珠母,十月裏晉上的,皇上為了安慰諸葛文燕的喪子之痛,将此珍珠賞賜給了她,“皇貴妃您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是份例不成?宮裏那點份例,吃不飽餓不死罷了!”
“放肆!”聞皇後難得的冷面,她一拍鳳椅扶手坐了起來,“麗嫔,你得了失心瘋不成?本宮先前便說了,多有多捐少有少捐,沒有不捐也是成的,滿屋子裏的人都聽懂了,也都明白了,偏你在這裏胡攪蠻纏,好似誰逼迫你拿銀子一般,你既說銀子少養不起公主,明個兒就把大公主送到鳳儀殿來,本宮親自教養!”
麗嫔一聽說聞皇後要親身教養大公主,當場便似是吓住了,立時跪地救饒,“是妾身啖迷了心竅,一時沒聽明白皇後娘娘您的意思,以為是要依着份位拿出一大注銀子出來,沒想到皇後娘娘您仁心仁意,原不是那個意思……求娘娘饒了妾身,不要将大公主帶走!大公主是妾身的命根子……”
聞皇後瞧着她的模樣,從心裏往外嘆了一口氣,麗嫔就是這般,一身的市井習氣,說輕了不管用,說重了就似這樣求饒歪纏了起來,沒準兒回去與大公主母女倆個還要一場,傳出去又是皇後娘娘、皇貴妃娘娘刻薄了她,吓着了她,拿搶走公主要脅她,直似個滾刀肉一般……這樣的女人,能教出個什麽樣的公主來?
聞皇後有些後悔沒有一開始就把公主接到自己身邊教養,到現在自己總不能真憑着麗嫔說錯了話就帶走公主。
“唉!你看你!又來這一套!本宮不過是說了句氣話,你就這個樣子歪纏!成了!公主的份例再長兩成就是了,每一季再額外多做四套衣裳,不走內務府的帳,全從鳳儀殿出就是了。你也不用捐銀子了,本宮捐兩千兩,權當替大公主祈福。”
“妾身謝皇後娘娘寬宏!謝皇後娘娘寬宏!”麗嫔收了淚水,磕頭如搗蒜道。
她才不在乎宮裏各種異樣的目光呢,名聲再好她也不可能再進一步了,更不可能複寵了,多撈些銀子在手,才是真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