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樣突然被捉住的感覺,有點奇妙,又岚只覺得一股酥麻從末梢神經流竄至中樞神經,她慌慌張張不懂回應,修戎動作輕柔啓唇輾轉。

她不記得以前接吻什麽滋味兒,但這會兒,是真爽,切身實地的爽。

吻罷,修戎離開,又岚依依不舍勾住他脖子,“我還要。”

修戎雙手滑向她屁股,将人托起,擱在桌上,“不給了。”

又岚噘嘴,“小氣吧啦的。”

修戎笑,沒吭聲。

又岚想起一茬,問他,“剛才溫知夏過來找你,告別。”

修戎淺應一聲,“嗯。”

又岚:“她還跟我說一句:祝你好運。什麽意思?”

修戎:“字面意思。”

又岚搖頭,她可沒那麽好糊弄,“在澎湖①號,你那個相親對象也跟我說了同樣的話,這一定不是巧合。”

修戎坐椅子上,饒有興致看她,“那你覺得其中有什麽玄機嗎?”

又岚捏着下巴,一副思考模樣,半晌,“你是不是跟她們說我什麽了?”

修戎:“你覺得會是什麽?”

又岚從桌上跳下來,坐到修戎腿上,攀着他脖子,實話實說:“不知道。”

修戎笑而不語。

又岚擡高他下巴,用力嘬一口,“告訴我嘛。”

修戎把她唇角口水擦掉,“不。”

又岚:“你說嘛。”

修戎:“不。”

……

又岚說着說着,笑了,伏在修戎肩頭,飄飄搖搖的心慢慢蕩下來,安穩落地。

良久,修戎把她紮眼的碎發撥弄到一邊,“走吧,回家。”

又岚不想動換,“不走了。”

修戎瞥一眼左邊那張窄床,“你睡不好的。”

又岚發心蹭蹭他的下巴,“有你陪就好了。”

于是,當晚他們沒走,就擠在那張窄床上。又岚難得沒發情。

修戎瞧着又岚睡顏,思緒飄向那個皮膚科醫生,她指着又岚問:“她是誰?”

他當時回:“我太太。”

早上起來,又岚落枕了,修戎拿熱毛巾給她敷一會兒,在她手背中指和食指相對的掌骨之間,用力按壓,按的她大聲叫喚。

修戎攥着她手,“你再叫兩聲就引來人圍觀了。”

又岚瞪他,“你手勁兒怎麽那麽大!?”

修戎:“兩指骨盡頭,向外一拇指寬處,用力按壓可以釋放頸椎壓力。”

又岚嘟囔,“我怎麽不知道?”

修戎笑,“你知道什麽?”

又岚氣,鼓着腮幫子,擡小腿踹他一腳。

修戎也不躲,她一腳也沒大多勁兒,跟小貓兒饒癢癢一樣。

過一會兒,院裏主任專門過來一趟,又岚以為修戎多大面子呢,誰知主任是拉他去救場的,市醫院打發下來一堆咨詢心理、精神方面的病人,二區幾個咨詢師全都用上了,就連非咨詢科的都忙的腳不沾地,主任實在沒轍了,過來請修戎。

修戎把毛巾遞給又岚,“食堂在最左邊,你自己去。”

又岚:“那你呢?不吃飯了?”

修戎:“我等會兒再說。”

又岚:“那我也等會兒,”她沒等修戎斥她,緊接着,“我跟你一塊兒去。”

修戎:“你去就是瞎搗亂。”

又岚下巴一橫,“你少看不起我!”

修戎笑,捏她下巴,“那走吧。”

跟着修戎到門診樓,一整排咨詢室全部開設,卻還是不用使,廳內人頭攢動,一個個白大褂健步如飛,恨不能腳踩風火輪。

又岚随修戎進門,修戎把一摞牌子給她,“叫號。”

又岚沒耽誤,出門叫號。

連叫兩聲,一個錐形身材胖女人帶着個瘦小男人扭過來。

進門,修戎瞥見他緊攥一本唯物論,在診單上寫,“文化相關的精神障礙。”

又岚和胖女人目瞪口呆,胖女人問:“醫生,你不問問,就确診?”

修戎:“他捧一本唯物論,就說明他心裏堅信超自然、堅信有鬼神,他不堪幻覺的騷擾,所以想通過捧一本唯物論來解決精神上的壓力,然,這個行為就是一種迷信,是一種堅信鬼神的表現。”

胖女人忙不疊點頭,“那醫生你看看,這要怎麽解決呢?”

修戎沒答,問眼前瘦小男人:“它們怎麽騷擾你的?”

瘦小男人懂‘它們’是誰,一會兒睜大眼,一會兒露出慫相,一會兒紅了眼圈,“它們要控制我!它們說我不虔誠!說我并沒有把自己完全交給它們!”

修戎:“還有呢?”

瘦小男人捂住嘴,搖頭。

修戎:“你可以告訴我,我或許可以幫你跟它們談判。”

瘦小男人将信将疑松開手,左右看一眼,“它們無處不在,你要小心。”

修戎:“嗯,我會的。它們有要你做過什麽過分的事情嗎?”

瘦小男人點頭,“它們要我割肉,說釋迦牟尼就是割肉喂鷹。”

修戎:“它們讓你喂誰?”

瘦小男人:“喂它們。”

修戎:“你照做了嗎?”

瘦小男人:“我怕疼。”

修戎點頭,在診單上寫:與佛教文化相關精神障礙,言行正常,邏輯清晰,無極端行為,但情緒不穩,有幻覺、妄想症狀。

又岚偷偷看一眼,“這種情況怎麽治療?”

修戎在診單下邊接着寫:首選氯丙嗪(用于控制精神分裂症或其他精神病的興奮躁動、緊張不安、幻覺、妄想等症狀)三天後減量,待幻覺消失轉心理輔導。

又岚把單子交給胖女人,送他二人出咨詢室。

第二個是一種社會常見病患者,抑郁病人。

她身後是一對老夫妻,面容憔悴。

修戎:“你叫什麽?”

她不說話。

修戎:“手腕上的傷,是自殺所致?”

她不說話。

修戎:“沒死成,是怕疼?還是放心不下父母?”

她不說話。

修戎:“你吃飯了嗎?”

她不說話。

修戎:“治療濕寒的藥對你的腰疼無用,你的腰疼是抑郁症引起的功能紊亂。”

她終于擡頭,看着修戎。

修戎懂她的疑問,“你身上有膏藥味兒。”

她再次把頭垂下去。

修戎在診單上寫:重度抑郁,有木僵趨勢。用三環或四環類抗抑郁症藥,單胺氧化酶抑制劑,兩個療程,無用可轉電抽搐,仍需藥物輔助。

寫完,他親自送這個病人到樓上,親自交給主任。

又岚在他身後,看着他認真模樣,心裏沉甸甸的,她以前以為抑郁是心情問題,從沒想過,這是一種病,需要吃藥,需要治療。

回到咨詢室,修戎沒顧上喝水,第三位病人進門——一個男大學生。

他說:“醫生,我特別看不起自己。”

修戎:“怎麽說?”

大學生:“我愛上了一個已婚婦女,她比我大20歲。”

修戎:“然後呢?”

大學生:“我每天就想跟她做-愛,不做-愛我就難受,我以為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她居然提出分手,說她很愛她丈夫,我心裏難受,就開始找已婚婦女,跟她們上床,發洩自己,現在不跟人上床我就難受。我是不是有病啊?”

修戎:“是。”

大學生:“那怎麽辦啊?我還有的救嗎?”

修戎:“性心理障礙,你是後天性的,問題不大,不用有太大壓力。”

大學生:“那我用吃藥嗎?”

修戎:“你要是想吃藥,我也可以給你開,不過有副作用,對性産生厭惡感,你會面臨陽痿或者早洩問題。”

大學生一臉驚恐,“那不行啊!”

“那就行為治療,我推薦幾家行為治療所給你。”修戎說着話寫診單,駕輕就熟的寫出好幾個心理治療中心。

第四個病人,感知障礙,難以分辨真假、遠近。

第五個病人,精神發育遲滞,大腦發育不完全,也就是智障。

第六個病人,鐘情妄想。

是個女孩兒,進門就撲倒了修戎,在他臉上一陣猛親,雙手在他身上一通亂摸,又岚與其家長用盡全力才拉開她。

……

到下午六點,廳內人才漸漸散了。

又岚揉了揉脖頸子,也給修戎揉了揉,“累不累?”

修戎早已習慣,“不累。”

又岚長籲一口氣,“你在中心,每天也是這樣嗎?”

修戎沒答,反問:“怎麽?心疼?”

又岚點頭,“嗯。”

修戎拉下她的手,在手背親一口。

又岚:“看到他們,我才覺得,我可以這樣健康的活着,有多幸運。”

修戎默不作聲。

這間簡陋的白灰粉刮過的咨詢室,每天迎送無數病人,就像這座不堪一擊的醫院,到處呈現着難以掩飾的倉皇和明目張膽的破敗。

又岚卻不敢再嫌它,因為它懷裏護着一群失去靈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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