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見3

随着投影儀一幀幀畫面的變化,新娘陶俪和新郎邱行兩小無猜弄青梅繞竹馬的十幾年完整的展現了出來。

宴會大廳裏豪爽紛雜的寒暄聲慢慢變小,最終浮成襯托的背景,漸漸淡去。

沒有千篇一律的唯美婚紗照,可是那些青澀到帶着些許土氣的泛黃老照片,還有惟妙惟肖的簡筆畫,紮紮實實的動人心弦。

她和他是小學同桌,土黃刷清漆的課桌上劃過互不侵犯的三八線,男生的性子大大咧咧,胳膊不小心越界就會遭到自動鉛筆的無情屠戮;秋天的時候,全校在老師的帶領下去儲木場撿柴火板子用以冬天燒爐子取暖,男孩子蔫兒淘,在草窠子裏發現一窩新生的老鼠崽子,混不吝的拎了過來吓唬她,女孩吓的哇哇大哭。

後來上到初中變成前後桌。他還是帶着那個時代特有的痞性,喜歡一個女孩就花了各種心思去欺負她。把她長長的辮子綁在座椅靠背上;往她鉛筆盒裏放斑斓惡心的毛毛蟲;趁她站起來回答老師提問而悄悄搬開她的椅子,坐下的時候狼狽的摔個屁墩兒。

再後來上了高一,他們兩個終于不在一個班。她成績好進了快班,而他吊兒郎當打打架混日子,理所應當的分去慢班。考試的時候自己用橡皮做了個骰子,興致盎然的一把把投擲選擇題的答案,成績慘不忍睹。也是在那一年,兩人終于地下黨一樣的走到了一起,而明面上卻嚴肅認真的幾乎再也不說話。只是周六下午的時候,作為學習委員的她在班級辦板報,他就叼着煙靠在教室的後門口,耐心的等着他的女孩。

大學通知書下來那天,全家都高興瘋了,只有她,面上笑的勉強,一顆心已經飛到了他身上。他說分手,老子沒耐心等四年。東林有那麽多漂亮的姑娘等着他去挑,他不會矯情的等着一個不會回來的大學生。

争吵,和好。兩個人都舍不得。一個暑假的淚水泡的她眼睛紅腫,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自行車的後座見天兒的換人,天天不重樣,那些花兒一樣的女生,有大膽的就那麽抱着他的腰,在清脆的鈴聲中招搖過市。

她在沉默中一天天萎靡,壓抑不住反彈的時候,也曾豁出去的想把自己直接交付給他,用實際行動表明自己的決心。可是他不要,連那張小嘴都沒親過。背着人的時候也曾懦弱的哭泣,可是轉頭就是男子漢一樣硬撐着面子,痞的沒心沒肺,打落牙齒往肚裏咽。

八月頭她得了急性闌尾炎,父母魂都吓飛了,大半夜将人送進醫院。也不知道是哪路謠言傳的離譜,大清早不到五點,他就滿頭大汗的沖進病房,不管不顧的拉着她的手說,沒事,你子宮切了老子也要你,這輩子就你了。

眼裏看着,耳中聽着,郭穎的眼前慢慢氤氲出蒸騰的水汽,喉中哽的發疼。真好。

哪個女人不會幻想這樣純透如水晶的愛情?這樣的感動一點一滴,簡直就是絕殺,令人毫無抵抗的能力。

音箱裏傳出嘶嘶啦啦的雜音,可是都影響不了臺上那對璧人的情緒。郭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新人身上,不動聲色的拿起紙巾摁上眼角。

真沒辦法,她一直這樣,很容易就被感動的稀裏嘩啦,淚腺發達到異常靈敏。

目光不經意的掃了下四周,隔着兩桌的距離,剛好撞進一雙望過來的點漆黑眸。

郭穎別扭生硬的放下紙巾,被撞破的尴尬無所遁形。是袁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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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這個小地方……

萬幸那個男人并沒有唐突的一直盯着她看,目光只是略作停留,很快若無其事的轉了開去,重新關注在今天的一對主角身上。

司儀講完那個關于新郎誤聽新娘割子宮的出糗事件後,全場爆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久久不歇。那些同學好友年齡相當的更是一疊聲的起哄,讓邱行背着陶俪全場跑一圈,懲罰他當年的毛躁和二百五。

邱行自是不會打怵,落落大方的打橫抱起自己的女人,大踏步的下了場子。

那幫壞小子怎麽會輕易放過他?一個個摩拳擦掌搬凳子挪椅子,圍追堵截,口哨嘹亮,完全就是一副不讓通過的架勢,場面鬧的要翻天。

坐在郭穎身邊的張開東急的不行,墊着腳尖看了一會兒,終究心癢難耐,抓了桌上的香煙就趕去風暴中心湊熱鬧。

新娘子被抱着,給新郎的弟兄們點煙。有的煙頭被含濕了口水,有的幹脆将過濾嘴朝外橫擺一道,還有的每當打火機燃起湊過來,鼻孔就哼的一股氣直接将之吹滅……

饒是邱行體力不錯,也被這幫家夥折騰的夠嗆。漲紅了一張臉笑罵,手上卻堅定的抱着自己的女人絕不放下。

郭穎就這樣看着笑着,心中那種羨慕的情緒翻滾蒸騰,幾乎要破堤而出。桃子,一定要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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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都市久了,心底就會自然而然的染上一種叫做焦慮的情緒。

婚姻事業友情愛情,無一不焦慮。

沒有的時候心裏像是長了草,只覺得自己卑微到泥土裏,連別人的目光都不敢迎視,唯恐被打上不思上進的烙印。可是真的什麽都有了還是依然平靜不下來,挑剔那些不夠完美,渴望着更多,不管是不是屬于自己。

郭穎一度也有這種坐困圍城的感覺。上班碌碌卻不見成效,即使拿着不算菲薄的薪水依舊找不到自己歸屬感的定位。下了班和三五同事好友吃喝玩樂。川菜火鍋韓泰口味法國菜,樣樣吃遍;IMAX大片時尚KTV新潮酒吧,件件不落;商場逛到惡心,美衫華服高檔化妝品一袋袋往家拎,心裏依舊空的沒邊沒際。

好像坐擁繁華無數,自己還是那個抱着雙臂眼巴巴看着鄰居羨慕的小女孩。只有她郭穎一個,形和影相伴,沒人能夠走進她的內心。

她曾以為自己就這樣陷在這種怪圈裏面,即使不甘心也會走下去。按部就班的工作相親結婚生子,一輩子看到頭。

她從來不是一個骨子裏叛逆到一往無前的人,總是在瞻前顧後中失了勇氣,湮沒在茫茫人海。

可是,竟然真的走出來了。

辭職,拒絕那個門當戶對的相親對象,拎着一個箱子就跑到了東林。

二十五歲這一年的春天,郭穎循規蹈矩的生活撕開一個裂口。帶着不可言說的竊喜,仿佛往提拉米蘇裏加了勺辣椒,在巧克力深色的掩蓋下,只有自己知道那小小的反叛。

在東林小心謹慎過了三天,那種久違的寧靜,發自內心的平和竟然在一天早上自動找上了門。

彼時她剛剛坐起身,拉開房間白色的紗簾,炫目到睜不開眼的日光不管不顧的擠進來,頃刻間将自己從裏到外照了個通透,沒有死角。

那種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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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楊的請求提出來的時候,即使已經喝了不少的酒導致大腦暈暈乎乎的,可是郭穎還是直直的赫了一大跳。

太過不可思議卻又該死的能夠理解。

那天晚上陶俪帶着她去吃柴火大鍋炖菜。在郭穎的強烈要求下,那些熱情的陪客終于沒再出現。郭穎松口氣,終于不用再捏着綠色的啤酒瓶子醉生夢死,安生吃頓飯是件多麽令人夢寐以求的事兒啊。

只是往往事情無法盡如人意,何況是在人口不多的東林。

那家名字叫做簡樸寨的小飯店很有特色。三開間的平房,門口堆着一人高的圓木柴垛。包間也沒有精美的裝潢,水泥地面上盤着一米高貼了白瓷磚的幹淨竈臺,下面燒火,上面嵌了兩個大鐵鍋。

看到那兩個鍋的尺碼,郭穎終于明白自己反對多人參加,陶俪為什麽那麽遺憾了。

這種分量,她們兩個要是能吃下去一鍋都算的上是牛掰的。

郭穎灰溜溜的想,如果自己在東林住上一兩個月,回去絕對會變成膀大腰圓的彪悍體型。話說這東北菜倒是對她胃口。

陶俪不顧郭穎的反對,很棍氣的讓老板娘弄了兩鍋炖菜。一個水庫鯉子,一個大鵝加排骨。吃不完沒關系,好歹讓她這個南方人多嘗幾種口味,給城裏人也長長眼。

結果兩份菜才炖進大鍋,聊天的功夫,飯店又進了一撥客人。不僅陶俪熟悉,連郭穎都認識一二。

是那天接站的刑偵隊喬隊長和少校袁楊,還有四個男人,看起來都是極熟的朋友。

拼桌的結果來的毫無懸念。

郭穎坐在左手邊炕桌的最裏面,對面是陶俪,身邊是袁楊,憋了一肚子郁悶說不出來。好端端的閨蜜小聚再度變質,這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鍋裏的濃湯滾沸,香氣撲鼻。坑竈燒着火,小包間裏面暖融融的。

老板娘進來貼餅子,一邊爽利的将金黃的玉米面團摁扁烀到鍋周,一邊喜笑顏開的跟熟人唠着嗑。

小夥計搬了一箱啤酒和一箱白酒進來,看的郭穎頭皮發麻。

偷眼瞄了瞄身邊那尊面不改色的大神,發現他還真沒把這當回事兒,專注的聽着哥們兒胡吹亂侃,嘴角始終挂着淡淡的笑。

六個男人,三個公安局的,一個部隊上的,還有兩個在局機關挂職歷練。沒人穿警服或是工裝,袁楊也是襯衫夾克配深色休閑褲,一身短打看過去幹練又精神。

陶俪跟幾個本地人都很熟,三言兩語的就說到了一起。郭穎也不覺得受冷落,安靜的喝着茶旁聽,竟然也聽的津津有味。這六個男人,是同班同學。

又壯又黑的丁國撸起袖子,促狹的開始揭短:“小陶你們不知道,當年最轟動一中的那起女生吃醋打架鬥毆事件,起因就是咱們的風雲人物袁楊。”

“我知道我知道。”陶俪興奮的稍稍前傾了身體:“那兩個女生都是低你們一屆的吧。打架那天中午我雖然沒看到,可是後來聽我們班小廣播說的挺邪乎。”

“小廣播知道個屁。”喬斌嗤之以鼻,開了一瓶白酒給幾個男人挨個倒滿:“小陶整點白的?還有你同學一起?”

陶俪也不扭捏,大方的把玻璃杯遞過去:“我就一杯,多了不行。”

郭穎窘了,纖長的手指攥的緊:“我不會喝酒,白酒就算了。”

畢竟不太熟,喬斌也不好意思硬架掇,轉身彎腰拎了一瓶啤酒遞過去:“你随意啊,別客氣。”遞完啤酒又想起先前未盡的話題:“小廣播也是聽別人講的,我們哥幾個看的是現場。”

袁楊但笑不語,不氣惱不自得。微微垂下的眼睑望着桌沿,從郭穎的位置剛好看着他的側面,濃密的睫毛直且長,勾勒出優美的弧度。

丁國笑着接話,伸手一指坐在自己對面的袁楊:“這小子當年就是一中的禍害,不吭聲不吭氣的迷倒多少小姑娘。掐架那兩個就是為了他争風吃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啧啧,你們是沒看見,這女孩要是狠起來,連撓帶拽頭發,那是往死裏整啊。”

袁楊笑着罵他:“跟我有什麽關系。別扯那亂七八糟的往我頭上栽贓。來,喝酒。老規矩,下一指呗。”

鬧哄哄的喝酒,喬斌又講了個趣事:“丁國媳婦兒喝酒那叫一個猛。前兩天坐一桌吃飯,別人提議碰個杯掐一指,人家直接把手指頭立起來了,說橫着豎着啊。豎着都淹不到指根,不如幹了。”幾個人都笑的直顫,橫指跟豎指,那是奧拓和奧迪的差距啊有木有。

腰側挨着的炕道暖暖的,烤的郭穎昏昏欲睡。這樣融洽閑扯的氛圍讓她極其放松,雖然說起來都是陌生人,他們的話題也跟自己完全不沾邊,可是那種感覺好的不行,是可以不用繃着神經徹底松弛下來的心境。

喬斌端起酒杯磕了磕桌沿,玻璃杯和瓷磚撞出清脆的響聲:“我來提一個。菜也炖熟了,大夥酒杯也該端起來了。都不是外人,咱就不整那虛頭巴腦的一套了。來來,先幹一杯,歡迎袁楊回來,也歡迎小陶的同學郭穎來咱們東林看看,體會一下東北的風土人情……”

坐他邊上歐姓男子撞了下杯子接話:“小陶比我們小三屆,你同學按說叫聲妹子也合适。小郭你別見外,俺們這地方人實在,有啥說啥,歡迎你常來玩,下次帶你對象一塊回來玩。”

呃,對象這種生物……

陶俪笑着打诨:“俺們老四沒對象。咋地,歐主任想給介紹一個啊。”

喬斌皺眉,在一群人中俨有老大之範兒:“先把酒喝了再唠,舉得胳膊不酸啊。”

這杯開席酒終于一波三折的入了口。喬斌滿意的撂下杯子,斜睨着眼睛看着左手邊的兩個人,越看越覺得合襯。一拍大腿生猛無忌的開起玩笑:“正好我們小袁也沒對象,我看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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