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羨站在矮凳上才能恰好夠着砧板,竈膛裏燒着小火,灼熱了鐵鍋,将裏頭的肥肉片煎的嗞嗞作響流出其中的油水來。

“紅燒肉做了,加上昨天晚上還剩下一點兒菜的,今天趕緊都吃了,不然反複熱過會失了新鮮的味道。”林羨背對着小五,低低的和他說話。

小五坐在竈膛下,一張笑臉映着火光,耳朵裏聽林羨絮絮的說話,目光卻落在一旁劈柴的砍刀上。他伸手将那刀拖到自己手裏,隔着一層稭稈沒發出什麽聲響。

拎在手裏掂量一番,和砍死那山寨二當家的刀重量差不多。

林羨沒聽見他應聲,于是回頭看他,見小五手上拿着砍刀,忙從矮凳上走下來,将刀柄握了過來,“拿這個做什麽,”她說着又伸手摸了摸小五肚皮,問,“早上就吃了那麽點,現在可餓了?”

小五食量一向不是很大,一來是人牙子那兒給吃的不多,二來是他也盡量吃得少些好長的慢些,六歲弄得看着像四歲,也省的早早給人弄去做些腌臜事情。

人牙子手裏來回轉賣的人多,有年長的姿容好的,無論男女均少不了有一番糟踐。小五泡在裏頭聽聞的自然不少,因而也格外防備,并視之為屈辱。

小五雖然裝着個乖巧的模樣,可實則不太喜歡和人很親近。給林羨一碰,頭個反應先是皺眉,後瞧見林羨臉上露出微訝的神色,才順水推舟帶着點嗔氣,“早餓了,想吃飯。”

林羨也是給前頭小五忽然一瞬冷然給弄的有些恍然,後聽他這麽說,便自然釋懷下去,她起身摸摸小五的頭,道,“等我将油撈起來,你的柴火便可燒得旺些,一會兒就可以吃了。”

小五點點頭,視線越過門框看到外頭去,院子寬敞,那條傻乎乎的小黃狗正來回跑動,自己玩耍不休。

除去自己這會兒身上中毒,過幾天可能又要和蕭祁文踏上不知前程的奔波旅途,小五覺得這樣的安寧很難得。

林羨快手快腳的炒了菜,端到屋裏吃了飯後卻也并沒有得閑。

她将小五抱到床上,又将門窗緊緊關好,往炕洞裏加了一把火,後哄着小五脫衣服。

小五不明所以,抗拒在先,“脫衣服做什麽?”

他腦中和脫衣服聯系在一塊兒的都是些不好的事情,這會兒難以對此産生好感,進而還懷疑起林羨的用意來。

林羨從一旁的籃子裏取出一盒藥膏,擰開看了看,瑩潤如初,這才放心,又覺得小五那副良家婦人遭了惡霸的模樣有些好笑,道,“家裏還剩些活血化瘀的藥膏,你身上許多傷口都是用得着的,冬□□服厚,不脫了擦不着。”

小五一時怔住,便給林羨利落的拉到了自己身邊,将他的衣扣一氣兒解了,直到只剩薄薄的裏衣。她将邊上的棉被抖落開來,環抱着蓋在小五身上,然後仔細的問他,“除了手臂上,其他地方也還有的吧?”

小五遲疑的點點頭,由着她将自己的手從裏衣裏抽出來,後一股子涼涼的藥膏味就散了開來,塗到患處,将那隐隐約約的酸痛也蓋了過去。

林羨垂着眼眸,濃密的眼睫毛落出一片暗影,屋裏昏黃的光線将她整個人的輪廓修飾的更加柔和。

小五抿着唇,心想着就這點傷,他從前比這受的厲害都沒塗過藥,哪的這麽嬌氣?可渾身原本繃着的動作卻越來越松,後完全卸了勁兒,由着林羨弄了。

直到林羨伸手要去扒他的褲子,小五才趕忙揣住了腰帶,紅着臉飛快道,“下頭沒有傷的!”

林羨撲哧一笑,她将小五的手撥開,再把他的褲管往上一推,便露出下頭青青紫紫比上面更甚的瘀傷來。

林羨臉上的笑容也便跟着滞住了,“怎麽打成這樣?”她皺着眉頭,得多狠的心才能對孩子這般下手?

小五給她弄的十分不自在,往回收了收自己的腳,然後嘟囔道,“又不疼的。”

疼不疼難道還瞧不出來?

林羨輕輕的握住小五的腳踝,阻止他往回收的動作,又從邊上重新沾了點藥膏,嘴裏默默着說,“無論誰動的手,這些人往後要殺千刀的。”

小五覺得她的語氣有點不對勁,伸手過去托起林羨的臉頰,果然見她眼睛竟是紅了。

這和她有什麽關系,怎麽就哭了?

小五給吓了一跳,繼而難得慌張起來,素來會賣乖,這會兒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或是安慰,只好帶着些遲疑的問,“姐姐你哭什麽?”

林羨倒沒覺得紅了眼睛有什麽好羞的,她擡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後笑起來,“也不全是因為你,只不過連帶着想起其他事情了。”

這世上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她原覺得自己過的就夠幸苦,現在回想看看,反倒覺得從前犯了矯情。

小五卻不信,但也收聲不再說話,偶用眼角瞥林羨一眼,心中又嫌棄又有些不好受,很有些不知所措。

呸,怎麽偏偏要哭,他想,舉止之間卻忍不住又乖了點,連林羨偶爾碰到他屁股蛋都按捺住了。

擦完了藥林羨也沒幫小五穿衣服,反而将他按進被褥裏,嚴絲合縫的掖好被角,“我要幹些活,你睡個午覺先。”

全将小五當成了個奶娃娃。

小五露出一張圓圓的臉,披散着頭發越發顯得孩子氣,他不太願意睡,半就要坐起來,“我不睡。”

說着去夠自己的外衣來穿。

林羨卻飛快的将那外衣撿到自己手裏,放到鼻端聞了聞,道,“好幾天沒換了,都有些味道了,”她說着看看小五,略帶着點思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小五,“該給你洗個澡吧?”

小五前頭讓她擦藥都是左躲右閃将前頭的小鳥後頭的屁股蛋包的緊緊的,這會兒還要給他洗澡?小五一咕嚕鑽進被褥裏,連腦袋也藏下去半個,只悶聲悶氣的道,“我睡了,睡了的。”

好一會兒等聽見房門開啓又關上的聲音,小五才從被窩裏又鑽了出來。

好險,他想,後又擡手拎起自己的衣服聞了聞,的确有股味道了。他的臉頰立刻漲得通紅,覺得面子已經一路跌到了天邊。

炕燒得很熱,厚被子一蓋幾乎要熱的流汗,更何況他一向警覺,白天不喜歡睡覺。

小五躺了一會兒還是躺不住,幹脆翻身下床,走到床邊小心翼翼的擡起點窗戶往外看。

院子裏傳來洗涮的聲音,林羨正坐在井邊洗衣服。冬天的衣服厚,擰起來很費勁兒,她那細胳膊細腿的幾乎漲得臉頰通紅,才堪堪擰出一點兒水來。

等衣服挂到竹竿子上,水珠子卻照樣滴滴啦啦的往下落。

小五扣着窗沿看了好一會兒,等涼風一陣吹來灌進他的衣袖裏,他這才手一松,窗戶輕輕一聲啪的落了下去。

炕頭裏的火這會兒已經差不多熄了,小五趿拉着鞋子走到床邊,默默躺回床上,沒一會兒竟意外的睡了過去。

屋外的林羨正費力的挂好一件衣服,聽見身後傳來的窗戶響,不免回頭看了一眼。

小五這個孩子雖偶爾神色奇怪,卻也并沒有表哥說的那般調皮吵鬧。林羨想,也不知其中有什麽誤會沒有。

等她洗的差不離,雙手又冷又麻之時,外頭忽然有人敲門。

“阿羨,阿羨。”

聲音林羨是認得的,是王秦氏。

這會兒不早不晚的,不知她來做什麽?林羨應了一聲,擦擦手走去開了門。

中午雖然過了,可這會兒卻是陽光大盛的時候,外頭站着不少婦人擠在一起做活說話,見這邊有動靜,多少轉頭來看。

王秦氏靠在門邊,臉上堆滿了笑。

“大娘,有什麽事情?”

王秦氏瞧着林羨給太陽曬得紅撲撲的小臉,想着頭前王榮回來提起林羨時候的樣子,不免也留了點心思。

長得好,性子柔中帶剛,若是娶了回來就能賺個鋪面加大院子,還聽說林家鄉下有些祖産……這樣的思緒漫游開去,後又給一點急急打斷。

林羨命硬,若真嫁了進來,那不是要賠上她兒子的命?想到這裏,王秦氏的心頭撲撲跳,連忙止住了思緒,又暗罵自己一時給豬油蒙了心。

“聽阿榮說今天在集市上見到你,我想着興許你買了姜,晚上做菜還缺,腆着臉來讨一塊。”她說話說的響,有意讓周圍人都聽聽,好借此炫炫自己兒子,“阿榮早上去了集市,偏偏忘了這個,這孩子體己,就是忘性大。”

這裏住着的,有幾個不知道王榮是個什麽貨色?此時聽王秦氏這般吹噓,面上不顯,心裏多半覺得好笑。

林羨聽了這個也覺得頗為好笑,正想說話,卻不料王秦氏還有高論沒說完。

“你弟弟他什麽時候來的,嗬,今天早上可實在危險,好在我家阿榮心善,将人領了給你,不然這年頭要出什麽事情可實在說不準!”

不說這個還好,說了這個,林羨的火氣便一簇簇的冒上來。差點兒将小五拐走,她前頭客氣脫身對王榮耍了個嘴,倒讓她當成真的了?

“可不是,”林羨應道,“我一回頭人就沒了,可給我吓得夠嗆,好在榮哥哥和他的朋友曉得将我弟弟帶到那偏僻沒人的窄巷子裏,不然集市上人來人往,肩膀推肩膀的,我哪裏找得到人。”

這話聽着無知,可落進旁人的耳朵裏,那也是心思一轉就知道到底怎麽回事的。

那群混子将個孩子弄到偏僻沒人的窄巷子裏,難不成還是要做什麽好事不成?誰信啊。

王秦氏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垂眸瞧着林羨臉上的笑,硬是無法說出什麽反駁的話。這丫頭明誇暗貶,好厲害的一張嘴,最可恨還挑不出錯處。

“是,”王秦氏勉強硬了,只勸自己莫要和個孩子計較,後又問,“你那弟弟現在關在家裏?”

“屋裏睡覺呢。”

“在家裏好,省的在外頭呆呆傻傻的,給人拐了去。”這話倒不是王秦氏刻意說來堵人的。王榮自個兒和她說的,那孩子是個傻子來的,給人抱着連叫都不知道叫。

對門劉婆子聽見這話卻不答應了,她揚聲道,“王家媳婦兒,你說的什麽話?那孩子冰雪機靈,怎麽成了呆傻的,對個孩子不能這麽說。”

王秦氏給她說的一愣,不等反駁,卻見不遠處站着的幾個人都是差不多的神色,一時也恍惚不解。

“這……”

林羨也不知小五裝傻的事情,只以為王秦氏刻意說的這話,面上跟着冷下去,道,“早上匆忙,沒有買姜,大娘還是去別家問問吧。”

說着便将門關了起來。

王秦氏原是過來顯擺兒子懂事,此刻卻讨了個沒趣,偏偏這沒趣還不知道是錯在了哪裏。

她皺着眉頭低罵了一句,轉頭快步也回了家裏。

外頭站着的人趁着這會兒又多了幾句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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